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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5、漂浮的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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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白龙约定以后,我心情大好地走进教室。
可是,平日活泼的理砂此刻却趴在桌面上,很疲倦的样子。
“理砂……?”我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
“哟,千寻。”理砂果然没睡着。她抬起头,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格外明显。
“你怎么了?”我在意地问,“我弟弟没事吧?”
“没事就怪了!亏我照料了他一晚上!”理砂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搞的,连弟弟在发烧都看不出来?他还哭得什么似的。”
“什么?发烧?!”我大吃一惊。
“我对你们姐弟俩无话可说。”理砂没辙地摇摇头,“还好千待君现在已经退烧啦。不过,你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比较好。”
“你对他感觉怎样?”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挺帅的小子。他居然能把那些事告诉你我,勇气可加。”理砂很酷地打了个响指,“我喜欢!”
“你喜欢?哦——”
“喂喂,你可别乱想!我说的喜欢只是欣赏而已!”
“啊哈哈,天知道咯~~~~~~~~~~~~~~”
“……荻野千寻,你才是最应该回家看少女漫画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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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打响的时候,雨雪滂沱。
我边收拾书包边望向窗外。冷冰冰的雨雪啪嗒啪嗒地拂落到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苍白的痕迹。糟糕,雨下得那么大的,我又没有带伞和雨衣,这下该怎么办?
“千寻,你没有带伞吗?”理砂细心地问。
我点点头:“倒霉。”
“那我先送你回去吧。我们两人共撑一把伞。”理砂提议道。
“哎?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和我还客气什么?快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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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冬的雨雪中,城市好像冻结了。六菱的灯盏在霏霏雾气中低调地亮着,斑马线就像一条淌着雪水的河。平日绚烂的霓虹灯在此刻清浅而忧伤。
忽然,一个影影烁烁的黑色身影映入眼帘。
是无脸男。它执着一把透明的伞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彷徨地看着地面,白色的面具上写满踟蹰。
——它看起来好像来了一段时间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千寻,你在看什么啊?”理砂在我面前晃了晃手。
“你看。”我指无脸男给她看。
“看什么啊?”理砂奇怪地问。
“就是那个拿着伞的妖怪啊。”我描述道,“它是黑色的,戴着白色的面具。”
“……千寻,你没发烧吧?哪有什么妖怪啊?”
“可是——”
我正想解释,却猛然想起了我吃过神隐世界食物的事情。如果大家都能看得见无脸男,那肯定会好奇地把它围起来。可是,现在它却那么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没有任何存在感。
惟一的解释就是:人类看不见它。
“理砂,你先回去吧。”我向无脸男跑去。
凝视着无脸男,我忽然没来由地一阵伤感。远远望去,它黑色的身影淡得几乎要融入了夜色里。透明的伞漂浮在霏霏的雨雪中,若即若离,小心翼翼。
——是不是从十岁的时候开始,它就一直都与我保持着这么远的距离?
神隐世界里的鬼怪都多少给过我一种难以言喻的隐喻感。隧道之隔的两个世界似乎是一体的,我总能在其中一边找到另一边所对应的人与事。就像心地善良的无脸男。
它的面具与黑袍下的形象是什么呢?是一个新的面具与黑袍呢,还是像镜像一样看到了我自己?
在我踏上对面人行道的刹那,绿灯转亮,周围堵塞的车河终于推搡着移动起来。东京在刹那间流光潋滟,声音和景象变得立体。无脸男虚无的轮廓也在那一瞬间被映亮。
看到我跑过来,无脸男似乎吃了一惊。它有点慌乱地迎上前来,把伞举过我的头顶。
“谢谢你。”我感激地说。
无脸男摇了摇头,把伞递给我,接着蹲下身拾起了一枝枯枝,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写:
——“今天早上看你没有带伞。”
有那么一瞬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短短的一行字,我却感觉有无限微妙的情感萦绕上心头。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感觉如此忧伤?
“谢谢你……”
我安静地向无脸男微笑着。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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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无脸男一起静静行走在都市是个奇妙的经历。
一栋接着一栋倒映着雨色的玻璃幕墙,一辆接着一辆光鲜靓丽的小车,一盏又一盏绚烂而朦胧的霓虹灯……和无脸男比起来,它们好像才是真正的、没有意义的虚无。摩肩擦踵的人们就像一个个戴着各式面具的影子,那么虚伪,那么扭曲,看不到他们真实的表情。
两个世界皆如水之镜倒影,摇摇荡荡,虚虚实实。到底哪边是哪边的倒影,谁说得清呢?
在行走的过程中,我发现无脸男面具上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它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无脸男,我们先不要回家,好不好?”我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无脸男有点诧异地望着我。紧接着,它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走到琥珀川边,撑着伞在河岸上的长椅并肩坐了下来。雨雪变小了,点点滴滴地落到伞面和川面上,荡起无数微妙的涟漪。温热的风吹过,几滴晶莹的水珠从河边枯萎的枝叶上轻轻滚落。
无脸男望着沉默的我半晌,弯下腰,在雪地里拾起一根枯枝:
——“千寻,现在的你,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七年前神隐时那样快乐。”
我微微苦笑了一下:“因为这七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无脸男摇了摇头:
——“可是你的爸爸妈妈都安全了,你身边还有弟弟,白先生也和你在一起了。你那时候不想搬家的原因是理砂。而她现在也回到了你的身边。你比你七年前孤立无援的状况好多了。”
我怔怔地望着无脸男。
无脸男继续写道:
——“钱婆婆对我说过:人类在成长的过程中,拥有的越来越多,快乐却越来越少了。”
“是啊……”我笑得更苦涩了。
小时候,我以为大人都是快乐的,所以不理解大人的苦衷,就像十岁搬家时的我;可是当我长大了,我又以为小孩都是快乐的,不理解小孩的烦恼,就像弟弟的心事。
无脸男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忧伤:
——“要是去年白先生把你留在神隐世界里,你会不会更快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