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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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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三搬过一张椅子,在上面放上一个瓷碗。连环见他打开携带的小箱子,用一木筷小心翼翼从瓶中挑起一物。连环望去,只见筷子上附着一暗褐色的物体,似乎还有些蠕动。连环不由出声问道:“这是何物?”
杜三嘿嘿一笑,道:“是好东西。”说罢又从另一瓶中挑出一物,然后一起放入碗中。细瓷碗洁白如玉,所以连环这次看的分明一些,原来是两条虫子,它们在碗中扭曲盘旋,看上去颇为诡异。杜三用筷子拨弄了一下,便走到楼欺身边。他用手试了下水温,见水不是过烫,微微点头,就将玉杯伸入火中去烤,连环虽然不解其意,但也没有多问。
杜三将玉杯放入火中有一些时候,便拿出来,然后扣在楼小欺颈下。连环盯着玉杯,开始没有什么变化,却见过了一会儿,玉杯的边缘处有一细线伸出。连环有些惊奇,待他仔细一看,是有什么东西在楼欺皮肤之下游动,那物体身形看起来如同细线,蠕动若虫。杜三这时神色严肃,拿着玉杯,一边扣着那细线蠕动的方向,一边缓缓朝上挤压。不多时便见那细线在皮肤下蠕动着,朝楼欺颈上移去。
这时杜三回过头,看了眼面前的磁碗,那两条虫子已经纠葛在一起,望去赤红一色,如同线绳。杜三闭上眼睛,凝神一番,过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对连环道:“你听我说‘开’的时候,便捏住他下颚,让他把嘴张开。”连环道:“好。”杜三这时一边看着楼欺身上那细线移动,一边盯着瓷碗。突然他手一挥,从袖中飞出一物。待连环定睛一看,原来是枚银针,牢牢地钉在了碗中,这时杜三突然喝道:“开。”连环赶紧捏住楼欺下颚,便见一暗褐色线状东西从他口中飞出,然后是银光一闪,又是一枚银针钉在碗中,而碗里已经多了一条细线般的虫子。
杜三道:“扶好。”然后走过去拿着那碗,看了眼,大笑起来。
连环见他大笑,知道毒已经被解,当时便笑道:“请问杜先生,这是什么毒物?”
杜三道:“我给你看。”说罢,将手中那碗递到连环眼下。杜三平时虽然狂傲,但此时由于心中得意,忍不住流露出卖弄的神情。
连环见碗中三条虫子扭曲纠缠,只是被银针钉住,所以挣脱不得。杜三得意笑道:“福州城内,这毒除了我,还有谁人能解。”说罢,他哼哼笑了两声,又道:“即使放眼天下,能认出此毒的人,也是不多。”
连环闻言,便微笑道:“还请杜先生指教。”
这时楼欺突然“哇”了一声,吐出数口黑血。杜三见他吐血,笑道:“好,好,把血吐出来就没事了。”说罢,他对连环道:“可以把他从盆中抱住。”他见楼欺浑身湿淋淋的,又道:“身子擦擦,再换身衣服。他刚刚被逼出那虫子,之前又失了那么多血,最好不要发烧受凉。”
连环将楼欺放回床上后,见杜三正拿着那细瓷碗把玩不已,上面已经罩上琉璃盖。他神色飞扬,由于心情大好的缘故,眉目之间那份刻薄也冲淡几分。他见连环走了过来,将细瓷碗递过去,笑道:“喏,给你开开眼界。”
连环拿过去,认真看了看,笑道:“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烦请杜先生告知。”
杜三笑道:“别说你不知道,就是江湖中人,也极少见到。此虫叫做古逯子。据记载上写,似是从上古时代便已有了此物。”
连环“哦”了一声,笑道:“真是不可貌相。”
杜三笑了,兴致所起,便拍了拍连环,道:“不可貌相的东西多着呢。”说罢,他又指着那虫子道:“平素寒冬,那虫子便会卷缩起来,状若死物。你看他细细一条,真要卷起来,不过也一黑芝麻大小。”说罢,他与连环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二人都想到了楼欺身上那黑色小孔。杜三见连环神情,知道他想到此处,便点头道:“你想的没错,那人定是在暗器的头处附上此虫,然后暗器打入他身上,即使拔去暗器,此虫已混入血中。人血温热,它苏醒后,自然就伸展开来。”
连环道:“就是此物让小欺止不住血?”
杜三点头道:“此物说是毒物,其实也是冤枉它了,只是人们找不出原因,便以为是它毒性难解。古逯子其实无毒,只是它苏醒之后,在人体中到处游荡,这一四处游荡,伤者就流血不止。而古逯子还有一奇特之处,就是它会分泌一种粘液,这粘液不知为何,让血不能凝结。所以若是叫普通大夫来看,最多是找到个小孔,除此之外,便再也找不到其它伤口。他们不过是开些刀伤药,哪知伤者是体内出血,若是要在身上找出致命的伤口,却是找不到的。”
连环叹道:“原来是这番道理,若不是杜先生,教人如何想到此处。”
杜三摆手道:“虽然毒是我解的,但我杜三其实以前遇过此类事情,所以之前我一听黎一士提起出血不已,心中便有些几分把握,想此人应该是中了古逯子。”
连环道:“以前也有人遇见此事?”
杜三道:“那人是被箭所伤,但是箭头上抹有古逯子的粘液,所以伤口也是止不住血。”说罢,他脸色黯然,道:“我当年见识浅薄,诊断不出。结果眼睁睁看着此人失血而死。”
连环叹道:“学知无涯,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杜三冷笑一声,道:“我事后不甘心,便从坟中挖出他的尸首,然后拿刀解开此人,剔肉削骨,最后终于给我发现他体内的这条虫子。”说罢,他扭头看连环,见连环面不改色,微笑道:“幸好有先生此举,今日方救了小欺性命。”
杜三道:“我还以为连大人会拿伦理道德教训我一番呢。”
连环笑道:“人死之后,精神已灭,即使小心翼翼护着那腐肉残身,也不过是让家人寄以哀思而已,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杜三抚掌大笑道:“类似的话,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你是第二个如此说起之人。”
连环微笑道:“那第一个说起的人是谁呢?”
杜三笑道:“就是那死去之人的徒弟。”
连环有些愕然,然后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无关之人,说这些话不足为奇,只是那人是事关他自身,他能如此豁达,我倒是有些敬佩此人。”
杜三笑道:“何止你,我当时也是有些吃惊,不知说什么好。”
连环笑了笑,又问道:“你刚才拿出两条古逯子,又拿银针钉住,却又是为何?”
杜三得意道:“刚才那两条古逯子,是一公一母。我让它们在碗中□□,等它们□□到最浓情时,然后用银针钉住它们。”说罢他止住话语,然后面有得色。
连环笑着问道:“如何?”
杜三这才说下去,道:“两虫□□到最是情浓处,会散发出一种气味。那气味人类难以察觉,但是对于它们自身来说,却是极为强烈。这时用银针钉住它们,”杜三诡秘一笑,道:“佛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杜三挤了挤眼,道:“其中最苦,就是求不得。”
连环忍不住失声大笑道:“好个求不得。”
杜三笑道:“这时它们就会持续散发那种气味,而且持久不息。这让体内那条古逯子感受到了,饱暖之余,便有所思。它自然不甘寂寞,要从体内挣出。加上我一直用加热的玉杯压在它活动之处,让它觉得酷热,也更加促使它从体内出来。”
连环叹道:“听杜先生这么一席话,在下真是大开眼界。”
杜三看了眼躺在床上依旧昏睡的楼欺,又道:“这几日他只要休息一下,就没什么大事。”
连环点头称谢,道:“多谢杜先生了。”说罢,他便准备送客。
杜三微微剔眉,笑道:“救完了人,连大人就要闭门送客了?”
连环有些疑惑,答道:“杜先生要在下的性命,怕是要等一段时间。”
杜三大笑道:“你的性命,我不着急。只是这次我对这个人有些兴趣,还想留在府上等他醒来,然后问他一些事情。不知连大人方不方便?”
连环闻言,微笑道:“你能暂留在此地,那是最好不过了,万一小欺有些什么不妥,我也能找你商量。”
杜三看了眼楼欺,笑道:“他叫小欺?名字就是小欺么?”
连环道:“他姓楼,楼欺。小楼的楼,君子不欺暗室的欺。”
杜三笑道:“也就是欺负人的欺?”他顿了顿,然后放声大笑道:“好名字。”
楼欺第二日便苏醒过来,正好连环走进来,楼欺咦了一声,笑道:“你没死啊?”
连环苦笑道:“我没事,倒是你这次能逃过此劫,也真是侥幸。”
这时杜三听见声响,也走了进来,他见楼欺醒了,大笑道:“细弟,还记得我么?”
楼欺抬头一看,见是当日酒楼上遇见那人,他有些惊奇,“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杜三微笑道:“细弟,天暗落,这可如何是好。”
楼欺听他提及当日之事,笑了起来,道:“再说我揍你。”
杜三闻言,仰首大笑起来。连环见他们谈的开心,便微笑道:“你们认识?”
楼欺点头,道:“那日我在元奎客栈吃饭的时候,他正好坐在旁边。”
连环对楼欺笑道:“他就是此次救你之人。”
楼欺不知何事,便看了眼连环,连环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唯独隐瞒了杜三要他以命换命。楼欺沉吟半天,然后问杜三道:“虽说我们相识,但你也不认识我,你就这么好心,立刻帮我解毒?我见你不是那种官老爷说什么,就忙不迭照办的人,当中定是有些什么事情被瞒过去了吧。”
连环正不知如何做答,杜三笑起来,道:“被你说中了,原本我打算漫天开价的,只是当我在你身上发现一物的时候,我就只好老实看病,不好意思再要钱了。”
楼欺想了想,奇道:“什么东西?你说银子么?我身上最多只有几百两的银票。”说罢,他嘴角一弯,笑道:“你要的话,都给你好了。”
杜三苦笑道:“我说的是扇坠,那个贝壳磨成的扇坠。它是我朋友之物,不知怎么在你的身上。”
楼欺想起那扇坠,惊奇道:“你认识卫大哥?”
杜三道:“卫大哥?”他笑了起来,道:“你叫他作卫大哥,你是他朋友吧。”
楼欺笑道:“可不是么。”
杜三看着楼欺,眼神终于变得温和而亲切,道:“他最近还好么?”
楼欺想了想,皱眉道:“这我就不知如何做答了。”
杜三失笑,道:“他是杀手,我这句话倒真是问的不好。”说罢,他凝视着楼欺,又道:“我看你的样子,也像个杀手,是不是?”
楼欺点了点头。他想起刚才杜三的问话,又补充道:“卫大哥最近因为一个女子,有些伤心,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还好。”
杜三道:“可是清微?”
楼欺点头,然后叹气道:“我真是不明白,卫大哥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愿意娶她。”
杜三猛然站起,一脸与我心有戚戚然的表情,大声说道:“我也觉得奇怪,但每次我问起他此事,他总是唉声叹气。我便道:你若是怕连累了清微姑娘,便不做杀手好了。但是他只是笑,说我根本不明白。”
楼欺双手一捶,道:“可不是么,我也是这么说的!”两人顿觉相见恨晚。连环在旁看着他们谈的一脸投机,只是苦笑不已。他见二人有长谈之意,便悄然离去,然后掩好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连环一直坐在长廊的栏杆上,看着庭院,心中思量着一些事情。这时他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回首见杜三走了出来。
杜三看见连环,微微一笑,走了过来。他盯着庭院,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道:“不知为何,我很想向你道谢。”
连环笑道:“杜先生太客气了,说起来还要多得你救了小欺一命。”
杜三看着院中假山,轻声道:“他是青衣的朋友,真是幸好……”说罢,他脸色没了那份刻薄之气时,微笑起来,居然有几分腼腆。他转过头,对连环道:“我今天,”杜三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真诚地看着连环,道:“实在是很高兴。”
连环微笑道:“他乡遇故知,原本就是人生之喜。”
杜三道:“既然他没事了,我也就不久留了。”说罢便起身告辞,连环正要送他,杜三突然转身,然后将一物抛予连环。连环接过一看,有些奇怪的抬头看着杜三,道:“这是?”
杜三道:“这是解药。”
连环奇道:“不是说有一个月的时间么?”
杜三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要我一个月一个月计算着给你送解药,实在是太过麻烦。况且我平时做恶人做惯了,偶尔试试做一次不收钱的买卖,也是颇为新奇有趣。”
连环听了,笑了笑,便服下那解药。杜三想起什么,又道:“我有一事不解,还望连大人指点。”
连环道:“请讲。”
杜三道:“我听小欺讲了,下月浸衣之毒,虽然是用了一份心在里面,但到底算不了上乘的下毒手法。那黑衣人所下之毒,不仅难得,而且阴狠。我不解之处在于,那黑衣人既然武功这么高,又精于下毒,小欺提起他,都是心有余悸。既然如此,那黑衣人为何舍易求难,偏偏要叫黎一士那二人来做此事?”
连环沉吟道:“这事我也觉得蹊跷,多得你提醒。”
杜三见要说的都说了,便冲房间喊一声:“细弟,杜大哥走也。”说罢哈哈大笑,不等楼欺回话,便翩然离去。
黎一士见楼欺没事,便向连环他们辞行。等到晚饭时,只剩下连环与楼欺、伍庭云三人,连环见楼欺虽然脸色苍白,身形虚弱,但已经可以如常饮食,叹道:“杜三的医术真是高明。”
楼欺笑道:“我之前情形很紧急么?”
连环道:“你那时出血不已,怎么止都止不住,教人看了实在忧心。”
楼欺想起当日之事,皱眉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事来。”
连环问道:“什么事情?”
楼欺道:“那黑衣人临走的时候,失口叫出了我的名字,看样子他认识我。”
连环道:“认识你的人多么?”
楼欺撇嘴道:“我是杀手,自然不应当有很多人认识我。”说罢,他放下筷子,沉吟道:“我总觉得那人身形很熟悉,似乎是在那儿看见过。”
连环想起楼欺那日临走时说的话,道:“你那天跟我说,是任远叫你来刺杀我的。”
楼欺点了点头。连环也放下筷子,道:“我与任远平时并无来往,不知为何他要除去我。”
楼欺道:“他叫我杀了你之后,拿走那羊皮卷,我想大约是和壁流离以及千里镜有关。”
连环皱眉,道:“壁流离虽然比琉璃珍贵,但若要提炼,也非寻常人家的财力可以办到的事情。我看主要还是为着千里镜的缘故。”
楼欺想起初次见到连环之事,便笑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弄得那么神秘,原来是躲在那儿提炼壁流离呀。”
连环想起当日之事,也不由笑了起来,道:“我事后想想,那天正是韩石文被杀,便跟吴召誉说,想必你跟那件事有关。”
楼欺点头,连环叹道:“说起来,你大闹韩府那日,其实我也在场,只是没想到日后能和你相识。”说罢,他看着楼欺,微笑道:“想来应是有缘。”
楼欺听连环这么一说,奇道:“你在场?我怎么没见到?”
连环道:“你逃走之后,我才与韩石文走出,所以你没见到我。”
楼欺想起一事,笑道:“你知道我和韩石文的死有关,怎么也不抓我?”说罢,他似笑非笑,道:“你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么?”
连环看着他,嘴角慢慢弯成一个苦笑的角度,他拍了拍楼欺,道:“韩石文被刺这事,我想其中尚有内情。你不过是拿别人钱财,又算不上主谋。”说罢,他沉吟道:“为何会有两人同时来刺杀韩石文,我想我心中也差不多有了个底。等哪日有机会,我再跟你细细说这些事情。”
楼欺摇头道:“我对你们官场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连环见他不感兴趣,便也止住这个话题,说了一些别的事情。伍庭云虽然身体稍有起色,但由于之前那一点余毒的缘故,因此脸色还是有些憔悴。他看了眼对面谈笑宴宴的楼欺,脸色愈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