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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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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渐不闻声渐消,
多情却被无情恼。
傅文滔正在行路,要去多年不见的叔父家拜访,投个门贴,为的是以后谋一个前程。
他走进燕子巷,若按父亲所说,出了燕子巷,右拐,朱衣胡同第一家就是。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柳枝新绿,傅文滔扬起头,想起去年今日尚在江南,和好友饮酒闹市中。当时喝醉,唱到“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时,却为怀中女子貌若桃花,和别家豪浮少年争持起来。
当时两方都是狼狈而归,然而那豪浮少年在京却是有些背景,傅家四处打点,好不容易止住了风波。傅文滔父亲却觉得大失颜面,为此他要傅文滔收起往日放浪形骸,去京投奔早已不相来往的亲戚,谋取一个功名。
傅文滔思至此时,叹了口气,正要赶路,他听见巷子里谁家女子在笑,声音娇婉柔嫩,不由停住脚步。
墙内有些人声喧杂,那女子声音时高时低,似乎是在荡秋千。突然笑声停住了,傅文滔听见那女子说:“不成,我说了好几次了,你们使的劲太小了,这秋千荡的不高,一点也不好玩。”
她声音薄嗔,然而依旧是说不出的娇柔好听。这时旁边一个丫鬟小声劝解逗趣,那丫鬟伶俐机灵,将她说的又转努为喜。傅文滔在墙外听她笑声偶有断续,想必是她笑弯了腰,不由更加好奇,想见一下那女子容貌姿态,应该是何等娇憨。然而围墙太高,他试着跳了数下,终究还是不得一窥。
傅文滔有些气馁,他听墙内笑声,心中更觉焦躁。但又舍不得离去,于是便站在墙下,痴痴地看着从墙内伸出的树枝。
这时他听见有人失笑,笑声清软。傅文滔一惊,回过头去,却见空荡荡的巷子,不见半分人影。他正疑惑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傅文滔吓了一大跳,猛一转身,看见一张少年面孔,眉目如洗,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傅文滔见那少年笑容无邪,颇有好感,一时倒忘了生气。又见他面容尚带几分稚气,想吓唬吓唬他,便故意板起脸,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顽皮?”
那人听傅文滔将自己当小孩看待,不由有些生气,露出要发怒的神色,然而他眼睛一咕噜,瞅了瞅墙,又笑嘻嘻地说:“你不是想瞧瞧荡秋千的人长得什么模样么?我帮你。”
傅文滔被说中心思,脸上一红,低声说:“别胡闹啦。”
那人好奇地说:“我想帮你,怎的胡闹了?”
傅文滔刚想说:“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这不就是在胡闹么。”突然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起来。
傅文滔刚想大叫,他听见耳边有人得意的笑着说:“你看,这不就瞧见了么。”
傅文滔定下神来,发现自己正在墙头上,当时一阵头晕,腿脚一软,差点往下栽去。幸得那少年一直抓着他的衣领,少年将手往上一提,傅文滔赶紧双手扒住墙头。他转过头看了眼那少年,心中颇为好奇,想那少年看起来不甚高大,但见他一只手就可以提起自己,而且模样颇为轻松。
少年见傅文滔看他,冲墙内努了努嘴,傅文滔想起刚才之事,又是脸红,又忍不住朝墙内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绿衫的女子正坐在秋千上,从墙头看去,只见她乌发如云,一双手搭在秋千绳上,显得极是白皙。正好那女子扭过头,与身边的丫鬟说话,那丫鬟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惹得女子噗哧一笑。傅文滔看的入迷,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正好秋千荡高,那女子一抬头,见墙头二人。傅文滔与她双目对上,吃了一惊,心中正暗想不好,那女子却笑起来了。仆人听她笑声,顺着视线,看到趴在墙头那两人,叫嚷起来。傅文滔见他们败露,着实心慌,于是对那少年说:“你快放我下来。”
那少年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别怕,他们抓不到我们的。”
傅文滔见那些下人叫嚷着拿了梯子过来,又慌又不敢动,他见少年没有走的打算,只好好声气地对他说:“你看他们,去拿梯子来了,等他们爬上来后,怎么抓不到我们。我们还是快走吧。”
那少年说:“我说抓不到就抓不到,你看着好了。”正说话间,下面的人已将梯子搭好,那少年冷眼瞧着仆人快要爬到墙头的时候,方才伸手,一把推下梯子。傅文滔听那人惨叫着落地,四肢摊开,只是不住声嚎叫。
傅文滔大吃一惊,他偷眼打量那少年,只见他神色如常,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心中一惊,想:“他年纪看起来不大,怎地如此凉薄。”
墙下人越围越多,大家见掉下那人惨状,都面露愤慨,嚷嚷着要送他们去官府严惩。傅文滔急得满头是汗,偏偏那少年只是满不在乎地笑。傅文滔正不知如何是好,急乱之中,见那女子正仰面看着他们,肤白如玉,眉目如画。女子瞧见傅文滔,抿嘴一笑。原本傅文滔急着离开,见那女子一笑,也完全忘记离开的事情了。
因之前少年的行为,人们不敢再搭梯子,只是围着他们叫骂。傅文滔本身是个读书人,听那些话,羞愧地头都抬不起来。这时人群骚动,下人们嚷嚷:“好了好了,韩老爷来了。”傅文滔一听,更加惊惶,于是推了推那仍趴在墙头一脸看戏神情的少年,说:“他们家老爷要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少年回过头,笑着说:“急什么,我这个人呀,不爱读书,做官是不成了,不过瞧瞧做官的长什么样子也是好的。”说着就真的一手抓着傅文韬的后领,一脸好奇地在那儿等着。
傅文韬又急又气,说:“这有什么好瞧的!”他见少年不答他,又软下声求道:“你身子轻便,爱看热闹,那你先把我放下去,然后再上来自己看好不好?”但那少年不理睬他。傅文韬想自己离去,然而由于墙高,没有那少年帮忙,自己一个人是决计爬不下去的,于是只好在墙上呆着,心里已经不知道把那少年诅骂了多少次。
没一会人群纷纷让开,一个面容严正的人走了过来。傅文韬想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韩老爷了。那人看见墙上他们二位,微微皱眉,但仍是非常客气地问:“二位在此有何贵干?”傅文韬呐呐不能成言,只好转过头看那少年。然而那少年却突然看向那女子,笑了起来,说:“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女子听了,脸色绯红,也不低下头,只是盯着少年。傅文韬不知那少年用意,正要问他,只见那少年嘴角翘起,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也说不出的好看。傅文韬不知为何,突然心中有些发冷。那少年继续说:“不知道你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傅文韬还没明白过来,那少年突然飞身跃起,抽出剑来,朝那老人刺去。
事情发生太快,以至于大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老人左胸染红一片,圆瞪着双眼倒地,靠那老人比较近的人已经到处奔跑尖叫起来,众人才慌乱散开。
少年一招得手,扫了一眼四周,待他看见那女子的神色,突然脸色一变,起身准备跃起,这时从不远处人群闪出一道剑光已至,那少年身子一滞,就站立不动。傅文韬趴在墙上,见那少年的肩膀渗出血来,从衣袖里流出,顺着剑身一点点滴下。
一把剑横在那少年脖子上,持剑者是一个面目平凡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淡淡地说:“把剑放下。”少年斜瞅着他,依旧嘻笑着说:“你的?还是我的?”
男子也不多话,只是将剑往前递了几分,少年的脖子上便显出一道血痕。剑光显得少年的脸有几分寒意,可是他嘴角依旧带着一个满不在乎的顽皮的笑。傅文韬看着当时场景,觉得虽然那少年着实可恨,但真见他受制于人,不知为何又觉得颇有几分可惜。
那少年见状,撇了撇嘴,说:“放下就放下呗。”说完,叹了口气,缓缓垂下手来。在剑快要弃手的时候,他手腕一转,手指一弹,剑便笔直朝人群下方削去。那男子一惊,正要去截住剑。突见那少年身子一矮,往前一滑,再接着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抵在站在在一旁的那女子的颈上。
男子截住剑后,回过头,见少年笑嘻嘻地看着他。那男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把小姐放下。”
少年冲他挤了挤眼,说:“你们要抓我,你说我会放么?”
傅文韬见少年模样活泼可喜,若不是肩膀那儿还流着血,手上还拿着匕首,且正抵在自己所思慕的女子颈上,实在是看不出刚才那些冷血的事情是他所为。
男子皱了皱眉,说:“你放了她,我放你走。”
少年一扬眉,说:“我干吗信你。”
那男子已经懒得作声,这时旁边有人一脸不屑地说:“他就是名捕黄绍蹇。黄捕头说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了。”
少年歪着头想了想,说:“原来你就是黄捕头,我也听说过你的名字。”
中年男子似是非常厌恶少年的所作所为,只是冷然而不做声。那少年愁眉苦脸,叹道:“既然是黄捕头的话……”他瞧见大家都屏住呼吸耐心地等着他,突然得意地笑起来,说:“黄捕头又怎样。”说完眼神一冷,将匕首一紧,低声喝道:“还不让出一条路来。”
黄绍蹇沉声说:“你不信我的话?”
少年嗤笑一声,说:“你不是我大哥,也不是我二哥,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话。就算我信你的话,我为什么又要听你的话。”
那少年的话惹恼了周围的人,大家七嘴八舌,指责少年太过狂妄。中年男子示意大家不做声,然后说:“好,我叫他们让一条路给你,可是你不能伤害韩小姐。”
那少年也不作答,只是一脸吊儿郎当地瞅着他们。黄绍蹇见他神情,无奈地跟周围人说:“你们让开。”
旁人依言散开,少年转了转眼珠,突然从女子身后一推,那女子便朝黄绍蹇撞去。黄绍蹇为人端正,见一妙龄女子朝自己扑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时众人听见头上传来一阵笑声。傅文韬只觉得身边有一阵风吹过,等他回过神来,身边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黄绍蹇叫人将女子送回房间,然后沉下了脸,他抬头看着还在墙头上的傅文韬,冷声道:“拿下。”
傅文韬一介书生,不会武功,见来人气势汹汹,吓得趴在墙头上动弹不得,几乎是被拖下来的。
黄绍蹇冷脸打量了下他,问:“你是不是那刺客的同党?”这句话把傅文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下始末。黄绍蹇看他的神情,也猜出事情大致,知道他是被那少年利用了。但他厌恶傅文滔这轻浮行为,便依旧冷着脸说:“不管你所言是实是虚,这件事情你都脱不了干系,带回去收审。”
傅文滔一听这话,瘫在地上,想自己功名不成,最后反落得监牢之灾,哪有面目再见家人。当时正惶急无措间,只见人群自动分开。傅文滔一看,原来是一位老者和一位男子走来。
傅文滔初见那两人,只觉得说不出的奇怪,待他定睛一看,才明白自己不适在何处,原来那老者的面容竟与躺在地上那人一模一样。傅文滔原本慌乱至极,现在更是惊慌若狂,加上刚才种种事端,觉得自己是白日撞鬼。但他见同来那男子身着白衣,面容带笑,望之冷静而亲切。不知为何,心里方才踏实了一些。
白衣男子看了看躺着那位死者,转过身问黄绍蹇:“黄大人,是否抓住刺客了?”
黄绍蹇叹了口气,把刚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那男子听罢,转身向老者说:“幸好韩公有先见之明,找了人替身,才免去这场无妄之灾。”
傅文韬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那老者才是刺客要刺杀的目标,想必那位韩大人事先知道了点风声,于是叫人易容扮成自己,以防万一,结果少年果然中计,刺杀错人了。
白衣男子扫了一眼傅文韬,说:“此人似乎是被那刺客利用,他看来斯文,想必也是读书人,不过是一时痴迷罢了。黄大人若没什么事,还是不要为难无辜的人好了。”
黄绍蹇叹道:“我也知道他与刺客无关,只是若不是他存有轻浮之心,又怎会被那刺客利用,让那刺客有机可趁,制造出骚乱来引韩大人出来。所幸韩大人有所防备,否则真中那贼人的道了。我原本想把他收审的用意,是让他得个教训,知道以后做事不可再这么浮浪了。”
男子听完后大笑道:“这个可怪不得他了,我若是听到韩小姐那么好听的声音,在下哪怕被人刺上一剑,也是要爬上墙瞅瞅的。”
老者听了那话沉下脸,又不好发作,只是淡淡地说:“姑娘家的声誉,岂能如此随意取笑。”
那男子微微一笑,拱手道:“失礼失礼,韩公切勿见怪。”
老者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时黄绍蹇说道:“听那人提到大哥二哥,看来此人还有同党。”
男子沉吟道:“京城数月来已有好几次大案,目标都是些达官贵人。我看怕是和这几个人有所牵连。”
黄绍蹇冷脸站立,好一会儿才沉声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傅文滔听他言语冷酷,虽然与已无关,都不由一阵寒意。这时旁边那位白衣男子笑道:“黄兄所言极是。”傅文滔这时斗胆朝上看了一眼,见那白衣男子面带笑容,视线穿越人群,落在不知名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