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鬼》不喜

1、神学系的学生都是天才？

　　兰桂府这座大学是帝国最德高望重的学府，可以查证的历史已逾三百年，不知出了多少各界名人状元。校长钟童从那挂满了照片的走廊一路疾步走来，重力推开自己的办公室大门，砰一声再摔上。
　　“星熠！”从不大声说话的青年推推鼻梁间的眼镜，看着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皮椅上的人，不觉沉了口气。
　　星熠很少见他这样激动，放下交叠的腿，笑嘻嘻的起来，“你生什么气嘛，我等你很久了。”
　　钟童扶着脑袋，这是他跟星熠分别三年第一次见面，早就没有当初谈话的心有灵犀，跟他说话总结出的那一套歪理也早就忘记的一干二净了。直接有话直说：“星熠，关于神学院三年级牧原同学的处罚，你要慎重慎重再慎重的决定……”
　　一连三个慎重让星熠笑了，“你先让我见见他。”
　　“好。”很干脆的答应。
　　星熠挑挑眉毛，看着他：“不再毫无理由的护着了？”
　　钟童大步一转，撸撸头发，一脸的烦躁：“星熠，别说这种话！”
　　星熠看着钟童的背影，微微有些金色的眼珠眯了一下。
　　钟童站在一尘不染的落地窗下，窗外是帝国近几年兴建的工厂，那些巨大的机器终日轰鸣，吞吐着腾腾的白烟。这些大家伙钟童每次看了都有它们已经或将要幻化成妖的错觉。
　　虽然身后没有声音，但是钟童知道星熠已经跟他一起站在窗边了，不过仍然还是没有丝毫的存在感。不管他们分别多少年，钟童都不能忘记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如猫落在地毯上，行动无声息。
　　“神学系三年级甲班牧原，叫他来校长室。”钟童终于按下秘书室的电话，呼出一口气。
　　星熠笑一下，眼睛满是流光。他看着钟童，钟童仍然看着窗外，并不转身。
　　“报告。”
　　“进来。”
　　门咿呀一声开了，进来的牧原推一推鼻梁上略大的眼镜，略有些不安：“校长，您找我？”
　　钟童点点头回过身，屋子里已经没有星熠了。
　　“没什么大事，你坐吧，喝点什么？茶，咖啡？”
　　“随便吧，看您方便。”
　　钟童倒两杯白开水放在桌子上，看着拘谨的牧原：“唔，坐下来坐下来，就问你点事情。”
　　牧原握着玻璃杯，水竟然是热的，猛的一烫让他平静了点。他没有发现他这一面部表情被一直注视着他的钟童收入眼底。
　　入学三年来，牧原只听闻过钟童的名字却没有见过他，连开学典礼钟童都是让副校做的。传闻这个男人倨傲非常，并且很严肃刻薄。
　　就这样一直由着思维漫去，牧原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成了惨白。
　　钟童点着桌子，笑：“放松点，这还没开始谈话呢。”
　　他知道神学院的学生都有些不经世事，却没想到眼前的牧原这么内秀，甚至有些腼腆。
　　这年头还有腼腆的男孩子？
　　钟童几乎想把这人直接送去科研室直接解剖了。
　　“听你们系主任说，你最近表现的很不错？作业也完成的好，他都当着我面夸你几回了。”
　　这话是睁着眼睛的瞎话，谁不知道钟校长日理万机，小小系主任想见他一面都得把预约排到明年去。
　　可惜神学系的牧原不知道，他只当系主任真的在校长面前夸了他，苍白的脸上略微有点红，笑道：“只是有几篇文章写得好，发表在国研上。不过多亏了医学院的张教授推荐，不然我的稿子还得被退回来。”
　　钟童点头，摆出一副疑惑的嘴脸：“你不是神学系的学生么，怎么牵扯到生物学院去了？”
　　牧原听了这话几乎打翻了水杯，急忙解释：“是在实验室的时候，张教授随口问问的，我的课题也做到那里了，就请教了一下。并不是张教授的关系，这跟他……”
　　“好了，我知道，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钟童看他都快哭了，忙表态安慰。
　　牧原呼出一口气，沮丧的坐在椅子上。他知道学校非常注意这方面问题，曾经他们神学系也有不少师兄师姐因为专业的问题去跟别的院系有了交集，被学院方面好一番发落。可是牧原不明白为什么神学系的学生明明各有专攻，却像是被本专业给随处丢在神学系的，一直都不能各回各家。
　　“校长……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能不能提出来。”
　　“嗯？有什么问题你说。”
　　“我想转系。三年前我填报志愿的时候是细菌学，我的考核成绩也没有问题。而且我……”
　　钟童打断他，皮椅转了转终于说：“牧原，来兰桂府的那时候你是签了协议的，你该知道你不该提出这个要求。”
　　“但是钟先生，我在神学系毫无作为，并且我志不在此，很多师兄师姐也有我的困扰，学校为什么要设立神学系呢？”
　　牧原脸都急红了，钟童一直听他在说，等他说完了，钟童却笑了：“神学系的所有学生都是签了协定的，你也再琢磨转系这种不靠谱的事情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是做研究的，也知道心无旁骛的重要性吧，神学系哪里不好了？别人该有的你们都有，不该有的你们也有。外头那些人的闲话都是都是他们对你们的嫉妒。你该知道，学院每年批给你们神学系的经费就是其他系的五倍。而据我所知，你们系主任郎敏先生并没有中饱私囊的不良嗜好。”
　　“虽然事实是这样……”牧原习惯性的推推他的眼镜，“但是孤军奋战的感觉太寂寞无助了，而且钟校长，神学系的实验室不够，又不能去借用别的院系的实验室……”
　　“总要留点房子给那些跳舞练琴的学生嘛……”钟童作几年校长，这样个官腔打起来已经行云流水。
　　牧原听他这样推脱，不说话。干坐在那里。
　　钟童当然还能扯点别的让场面看着不那么尴尬，可惜他面对的是牧原，很有些力不从心。钟童不想欺骗牧原，可惜钟童又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了，把生命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自己喜欢的领域，不问世事，埋头研究只好制造话题往套子里说：“可是就算条件再艰苦，你不是也取得了别人没有的成绩嘛，据我所知，在国研这样的刊物上发表文章的，咱们学校的教授都没有几个呦。”
　　“啊，校长先生，那是……”
　　钟童不让他继续谦逊下去，摆摆手：“这不是丢人的事情，你不用遮掩。不过牧原，这件事其实你没有想过后果的吧？”
　　后果？牧原瞪大了眼睛。他写文章的时候都是一板一眼的，哪里往后果上面想，况且他都被退稿退到习惯了，投稿的时候压根没报希望。
　　“职称评定要开始啦，医学院的几位教授年年为这点事争的头破血流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个张瑞国教授一直还是副教授呢吧，虽然这次你算是他的半个学生，可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这些你得仔细考虑下，是不是？”
　　牧原难得的被训低了头，“是。”
　　钟童喝一口水，又问他，漫不经心的：“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
　　牧原疑惑，“出事？”
　　“就是，有没有不平常的，不正常的事情发生？”
　　牧原小心翼翼的回答：“在国研上发表文章算么？”
　　钟童嘴角一抽：“那个自然不算，那是你的努力成果嘛！还有么，再仔细想想？比如你最近运气很坏……”
　　“啊！”牧原猛的跳起来，好像椅子上有颗钉子扎了他似的。
　　钟童大惊，“怎么了？真的有？”
　　“真的有……校长你不说我还没注意，最近的运气果然变得很坏……”
　　“怎么个坏法？”
　　牧原看着钟童眸光一闪，忽然有点心虚：“也不算很坏的吧……就是最近喝可乐不会中奖了。”
　　钟童的大皮椅猛的往后一弹，他揉了揉额头：“除了可乐这件事，还有别的运气坏的地方么？”
　　牧原摇头，想了很久：“没了，不过真的很奇怪，我本来喝可乐的话会百分百中奖的，可惜最近都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喝到一瓶中奖的可乐了……”
　　一个星期了么都已经……
　　钟童捏捏额头，咳嗽一下：“没事了，医学院的事情以后你别再掺和了，也别去他们的实验室。我让郎敏尽快给你弄实验室。还有，常喝可乐对身体不好，以后别喝了。”
　　“哦，”虽然牧原搞不清为什么话题会扯到可乐上面去，可是对于有新的实验室，他还是很开心。不忘了谢谢钟童。
　　“谢谢校长先生，那我走了，您忙。”
　　钟童摆摆手。

　　灿金色眼珠的青年忽然出现，毫不遮掩自己的行径。钟童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气，文件夹被他摔在地上：“星熠，注意你自己的行为，也许牧原还没走！”
　　星熠捡起散落的文件夹，踩着猫步递给他，笑眯眯的：“好了，他都这样了，也快知道事实真相了。”
　　钟童无力的跌进皮椅里，眉头一紧。忽然鼻息间一股幽幽的香味，额头上一凉，星熠的声音在他头顶传来：“不要皱眉头，说了多少遍了都不知道改改，才几岁就快一脸老头子相了。”
　　钟童躲过去星熠的手指，道：
　　“你说，牧原真的没救了么？”
　　“命运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扭转的话要花费很大力气。”
　　星熠的声音太过漫不经心，钟童推开他，有些烦躁：“也许告诉他事实真相是好事。”
　　“你以为，他会信么？”
　　“那怎么办，惩罚他么？”钟童忽然站起来盯着星熠的眼睛，星熠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灿金色的眼波怎么也遮掩不住。
　　“星熠，你们既然选择了他，为什么不为他负责到底？”
　　“不，是他自己耐不住寂寞，自己放弃的。”
　　钟童忽然想大笑，他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星熠：“你知道，他是无意识的，你因为他无意识做出的行为给他决定命运，这多不公平你该知道。”
　　“公平？”星熠笑，“他从一出生就注定他死后要大放异彩青史留名，他是天命者，就是你们所谓的天才，那么对那些平凡人来说，这点公不公平呢？”
　　“可是你也听见了，他寂寞！他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并且没有人赏识他，没有人懂他，那种无人分享的寂寞你懂不懂？”
　　寂寞……
　　“对不起……”星熠看着钟童的脸：“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抱歉。”
　　钟童安静下来，嘴唇勾出一个无奈的笑来，“你这么说真是小瞧了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那是你的职责，对于这一点我很早就明白了。不过说起来，我曾经也是神学系的学生，所以看着牧原，自然感同身受。”
　　“什么时候你钟童也这样了，多愁善感？神学系的学生没有那么容易死掉的，所谓的惩罚，也不过是给那些不甘寂寞的学生的警示而已呦。”
　　“他会身败名裂么？”
　　“没那么夸张，不过身败名裂的挫败感比起一生都默默无闻，无人赏识的寂寞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的吧。”
　　“星熠，说出这些话的你，真残忍。”
　　“说多少年了，习惯了。”青年捋捋头发，“把心肝放进肚子里，他可是神学系的学生，神钦点的爱将，身边常年日夜守候着一只影鬼呢。你忘记影鬼的职责了，牧原是不会死掉的。他身边那只鬼，毕业考试可是排名第一的。”
　　钟童忽然想到他真正看见星熠的第一天，星熠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神钟爱那些天才，赐他们一只影鬼，保佑他们一生无灾无厄。”
　　“星熠，一直忘记问了，你当年考试排名第几？”
　　星熠转身看着钟童，笑道：“当年哪里去考试了，你那时候差点被卡车撞死，要不是我护着你……”
　　这是钟童的死穴，他挡住了星熠：“喝酒去吧，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是为了一个牧原么？”
　　星熠出来一次自然不可能单单为了一个小小的学生，他确实是有事情要办，可是不能让钟童知道。
　　钟童看星熠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喷出一个冷笑：“我没想知道你的行程，咱们几年没见，喝一杯的交情都没有？”
　　“有，当然有。”星熠修长的身体裹在黑色的大风衣中，惹得外头所有女性助理一阵唏嘘。
　　钟童再懒得看他一眼，大步出门去了。

　　领星熠去喝酒，自然不可能往帝都那些群妖乱舞的酒吧里带，况且以钟童的个性，他也没有相熟的酒吧，自然只能开着车往家里去。
　　钟校长在帝都有三处洞窟，可惜都不在兰桂府周边，这边房价太贵了，钟童在这边还买不起房子，他一般住在学校里，要是外边，也就是住他租的房子待一宿。
　　星熠从没有来过这里，他跟着钟童上了电梯，钟童住在128楼，还不算太高，电梯里没人，光滑的金属墙壁只倒影着钟童一个影子。
　　128楼很快就到了，钟童打开家门。
　　“现在倒是很少有人用这种按键式门锁了。”
　　钟童低着头摩挲着，他这键盘自从上次走廊里有人拍板砖之后就不灵光了。“嗯，这边还是老楼区，估计也是要拆了……你就不能跟陆锦提提，房源这么紧，房价还在蹭蹭的涨，我可要租不起房子了。”
　　星熠啼笑皆非：“你让我说？他会以为我是在讲笑话的，而且要是连你都租不起房子，怕是帝国大半的人都要直接睡马路了。”
　　熟悉的咔哒声响起，门锁开了。钟童推门进去。
　　星熠跟着他进来，果然屋子里还是从前那样东西杂乱，随处可见的书本丢在那里，钟童解了大衣，换了鞋，也没招呼星熠，直接去了厨房拿酒。
　　星熠坐在椅子上笑：“你这个人从不饮酒，你家的酒能喝么？”
　　钟童开了酒找出杯子倒上，“不知道，上次生日的时候有人塞给我的，唔，你喝吧，反正你死不了。”
　　星熠转着杯子点头，那倒是。
　　钟童果然不能喝酒，一口下去就再也懒得喝了。星熠自己倒是喝的很有滋味。
　　“神学系的学生档案今年要做好，回头我要去看看牧原的影鬼。以后他那里你要紧迫的盯着。”
　　钟童点头，他不怕星熠查牧原，就怕连星熠都不管他了。
　　星熠酒杯空了，钟童给他倒酒。
　　他知道星熠在打量他，可是他没抬头。
　　“你一直都这么忙么？一副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
　　“还好吧，你呢？”
　　“我？”星熠又笑了，这个人笑起来简直能杀死人的灵魂，晃着酒杯吐出几个字：“你可比不得。”
　　钟童不可否认，“那倒是。”
　　星熠喝完了酒就走了，钟童只送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