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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艾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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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吃力地抬手抹了抹左眼,想把贴在眼皮上面的头发拨开来,使我能好好看看窗外皎洁的月光。这个不算太大的动作牵扯了手腕上沉重的铁链,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不远处窗户铁栏外几双兽类的眼睛立刻明明暗暗起来,打破和谐宁静的月色。我知道那是守在窗外的暗卫蝙蝠。
我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被困在这空旷沉闷的水牢里了。我也记不得是第几次尝试逃跑。因为只要我有逃跑的迹象,还未逃出城,便会被多米女王抓回,在这水牢里关上一个月,直到精疲力竭,生不如死。她用水牢来牵制我,却不派侍卫为看守我,只因为我修的是火系魔法,而水克火,在这加持了水系魔法的水牢里我基本上如同废人。我有时候会想,多米女王对我算是顶级的好了,像我这样时不时就不老实想往外跑的人,多数都在第一次叛变被抓回来的时候就处以极刑,而我,我之所以能多次违背她都不被赐死,只因为我也是牵制某个人的砝码。我想,即便我有着最纯正的火系魔法血统,我最大的用处也只有当砝码这点了。
我朝倒挂在窗外的蝙蝠兄弟以微笑问好,表示我没有逃跑的和平想法。然后将正抚在额际的手腕一翻,掌间小的型魔法阵凸显,瞬间射出几只火化的利箭朝暗卫飞去,干脆利落地放倒一片蝙蝠。
我咬咬牙,将手腕处已被烧得有些变形的手铐掰开。她终究是小瞧了我。我在这么多次进出水牢的过程里自己领悟了如何破除禁制使用魔法。这铁链每根都被我在水下偷偷烧了三天,我忍受火灼一共忍了十二天,等的就是这一刻的重获自由。
从窗户跃出去的一刻我几乎觉得自己获得新生,顾不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跌跌撞撞地就往城堡外面的“花菜树”奔去。“花菜树”是我和古鸣一起取的名字,只因为我看到这树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一种名叫“花菜”的食物。在我和古铭一起来到这城堡的第一天,我们俩翘着二郎腿在这棵老不死的大树上畅想未来,我一时兴起就以貌取树地给树取了名。那时候古铭还笑着抚着我的脑袋说,你这有限的想象空间里除了食物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想了。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什么叫倾国倾城。我只知道古铭在朝我笑的时候我眼前的画面里突然百花绽放,绚烂得似梦,阳光也比不上他笑容的温暖。
而我,现在在这树底下,已经找不到当年如梦境般单纯的美好了。一去经年,我们在多米老妖精的城堡里接受训练的时间越来越多,两人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起初他还当我是妹妹般的照顾我,而后我们连见面的时间都少的几乎没有了。可我依然仰慕并且依赖古铭。并且乐观地相信他也记挂着我。而我现在孤注一掷,狼狈一身却依然死不悔改地在这等着他,等着我的信仰摆脱多米那个老妖精来跟我,私奔。
而我终究没等到他。
在接近黎明的时候我终于放弃,一个人继续逃亡的征程。在往城外走的时候碰上了一辆出城的牛车,慈眉善目的老头在前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赶着牛,没有注意到一身狼狈的我偷偷钻进了他车后拉的一车草堆里。
我躺在草堆里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抑制不住地在颤抖,没有人会发现我躲在草堆里哭泣,可我依然不敢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我想他一定收到了我用卷轴传给他的信息。那是只有我们才能启用的魔法。他却没有来,我想这是委婉地告诉我,让我断了念想,断了信仰。我不禁苦笑。从小到大他对我从来都是温柔的,连拒绝都是。他甚至不会当面告诉我他的选择是米女王,那个妖娆的狠毒的没有心的女人。
我早该死心的。我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折腾到伤痕累累再也无力继续自虐的时候才能看清眼前的事实?多米是妖娆的女王,古铭是多米看好的傀儡师,是将来这个国度的支柱。她能给他荣誉给他地位给他美好的未来,我却还是不肯相信他的已经离我越来越远,还在原地死拽着童年的记忆不放,期待的只是他回头看我一眼,摸着我的脑袋说:“小艾,听话,不要淘气。”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向城门,在经过士兵检查的时候被拦了下来。一个面上带着一条大刀疤的士兵仰着头对着老头说:“喂,老头子,你牛车拖的什么出城?”
老头温吞吞的声音传过来:“就是一车干草,拖回家铺床和修葺茅屋的。”这些日子城中十分安定,出城进城的安检也放松了许多。刀疤脸挥了挥手,准备放行,却被身侧同一级别的士兵拦住了。
“草堆怎么这么厚?里面有没有装其他的东西?”
我本来躺在草堆中感怀着,没有心思去想会不会被发现的问题,毕竟这草推毫无遮拦的,随便一挑就能发现里边还藏着个形迹可疑的“逃犯”,可这时也不免本能地惊了一跳。那多疑的士兵朝板车上的草堆走了过来,抽出腰际的剑当空就要扎下。此时已是烈日当头,我透过密密的干草,看见银剑阳光下带着刺眼的光芒向我扎来,却突然连本能想逃的冲动都没有了。
我曾跟古铭说,我是水里的鱼,他就是养着我的水,所以在这陌生的城堡里,他要保护着我,迁就着我。而现在,我被我的水抛弃了。我想,没有他,我终究是要活不下去的。心死不过如此。心都死了,我还逃到哪里去?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那锋利的剑将我扎成筛子,然后多米便会发现,她想消灭却又不得不完整保留的囚犯终于死了。我甚至变态地想,古铭看到我面目全非的尸体的时候会不会有瞬间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想到他微微蹙眉难过的样子我又觉得凌迟般的心痛。我想,我真是爱得够卑微够贱。
可我唾弃了自己这么久,却依然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上被刺穿的疼痛,睁开眼,那士兵却已经转过身检查别的出入人员了。我逃过一劫,随着老头慢吞吞地赶车准备出城。却在下一刻僵直了身体。
那个声音,曾经温润安和,给我唱过歌,给我讲过故事,甚至在我顽劣不堪的时候气急败坏地斥责过我,却唯独没有这样冷淡而不带一丝情感过。我机械地转过头看他,看他精准无比地指着我的方向,声音多了一分低哑和阴沉,他说——
“在那里,给我拦下来。”
我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古铭。
他瘦了,却依然高大挺拔。穿着黑色的宽大术袍显得人更加清俊和冰冷,一双眼睛却依旧漆黑如深潭,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要被那一汪深潭吸引进去。他挥了挥手,两个士兵便将我押到他面前。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几乎就要觉得他这是在用眼神验明正身的时候,他突然就扯了扯嘴唇笑了。笑容依旧完美,可我却感受不到温度,他说:“小艾,我们回家。”
我也笑了,我笑得真情实意。我想,总归我离了他活不下去,不论他是天使还是恶魔,我这一生算是栽在他手里了。这样被他逮到了也好。如果他觉得需要我在旁陪着,我便在多米老妖精的城堡的角落守着他,譬如那个黑暗的水牢;如果有一天他觉得我确实连当摆设的用处也没了,便要多米给我个痛快的了结就是。我应该是断了念想的,这样才好,心死了,多米怎么折磨我虐待我我也不会再觉得痛苦了。
于是我说:“嗯,我跟你回去。”
闻言他笑得更加开心,眉眼间都流溢光彩。他正准备伸过手来拉我,眼神却突然一凛。我下意识的看自己身上哪处不对。实际上我现在满身都是出逃时弄的伤痕和血迹,还披散着一头海藻般的头发,穿着水牢里的囚犯服。莫非他现在才发觉我如此狼狈?
他蹙着眉看着押着我的两个士兵,眼神最终落在搁置在我颈脖旁的重剑上:“我让你们伤害她了?”语毕抬手往前方挥了一挥。我只觉得眼前似乎有几根银丝倏地擦过,传来利刃切割豆腐时发出的细微声音,然后便有温热的液体洒在我脖颈和脸颊。重物落地的闷响声后,空气中顿时充斥着血腥味。
我侧首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双眼。他走过来用另一只手替我擦了擦脸上尚还温热的液体。似乎是擦满意了,才复又牵起我的手,向前走去,另一只手始终不曾离开我的眼。
若不是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我都快忘了古铭来的剩余的一些部下。其中一个人似乎是犹豫了好久,终于壮着胆子上来,唯唯诺诺地开口了:“傀儡师大人,女王陛下的旨意是……”
还未说完,便被古铭恢复平淡冷清的声音打断了:“不想跟他们一样就闭嘴。”
似乎是通过了一个传送魔法阵,当古铭终于将覆在我双眼上的手撤下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被他领到了一个古朴的旅店。这个旅店不大却很干净,大厅里坐着在此处休憩的各路佣兵和剑士,期间还有流浪诗人在人堆里吟诗说故事。
古铭摘了术袍的帽子,向柜台看上去是老板的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由一个服务生带领着我们上楼去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古铭气势汹汹的将一干部下打发走了以后是将我带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店来的,他难道不是应该捉我回去复命,然后继续在多米的城堡里扮演着微妙而重要的角色?我蹙了眉望着他,这样实在不好。我容易乱想,我容易有希望。而且我怕希望过后是更深的绝望。
古铭感觉到我定在房门口不动,便转过身来盯着我看,看了一会又笑了,甚至还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像童年时候所做过的千百次同样的动作一样:“你不进去,难道是怕我吃了你?”
眼前的他和幼年时的影响重重叠叠,我呆立着说不出话。
他见我没有反应,又偏头想了想,接着又安抚似地说:“放心,我对受伤的小动物很有爱心的。”
当晚,他在旅店房间的大床上睡的香甜,我却站在一旁用手指尖点着星星火源,借光观察他睡梦中的脸。
我见过他接受训练时坚毅的脸庞,操纵傀儡时银丝划破手指沾染鲜血,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在我心痛地为他包扎手指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不痛,不用担心。我知道他一向能忍,再多的心事都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而现在,即使在睡梦中,他都蹙着眉头,似乎在梦中也是煎熬。他可是在想白天为了带我走,杀了那两个部下来威慑其他士兵的事?
对于白天的事。说我不惊异是不可能的。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残忍性格?从前他是温和近人的大哥哥,现在眉眼间却充斥着戾气。他的能力已经如此强大,抬手挥手之间就可以轻易取人性命。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的……陌生。
可是,再陌生,变化再大,他依然是他。即使他堕魔,我也心甘情愿死皮赖脸地要跟他一同去。
我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我还是不死心么,稍微有点希望就粉身碎骨也要抓住,即使那希望多么渺茫多么不切实际。
我认了。
熄了手上的魔法火焰,我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爬过去,想了一会了,最终抬起双臂从背后稍稍搂住他。然后我终于在半夜沉沉睡去。
窗外的阳光太强烈,刺得眼睛很不舒服,我便醒来了。睁开眼的时候望见的是古铭在桌前端着羊皮纸研究地图的认真表情。他头都没有抬,似乎就知道我醒了,慢吞吞问了句:“昨晚睡的好吗?”片刻得不到我的回答,又将羊皮纸翻过来,将画着地图的那一面对着我,我看见地图上圈圈点点的记号,他对我说:“我们休息会,然后今天的目的地是德比镇。”
我有些诧异:“去德比镇干嘛?”
他的表情更诧异,还顺带挑了挑眉:“不是要逃亡吗,”又将眼神放到我身上,对着我笑着,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觉得他的表情如此生动:“不经过德比镇,我们怎么回家。”
我怀疑我在做梦。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太正常。先是成功地从多米老妖精的城堡逃脱,又顺利拐来了我朝思暮想的青梅竹马,就连我的火系魔法也在几次进出水牢的折磨中有了质的飞跃。我甚至能体会到魔导师们所描述的能够无时无刻感受到魔法元素的高级境界。我对这一点欣喜若狂。我想,我门逃亡的路途中必定困难重重,我知道多米的狠绝和厉害,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不求能在危急时刻保护古铭,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他的软肋。而最近魔法的突破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信心。
我这短短的四天时间里经历的人生的大起大落,从希望到绝望又从绝望死不悔改地开始对未来充满希望。都是因为我身边这个穿着普通魔法袍和我一样打扮成魔法学徒的傀儡师古铭大人。
我瞄了瞄身边捏着糙米饼的古铭,此时我们离目的地——我们曾经住过的拉伍德村庄不过一天的路程了,这几天经过几个大型传送魔法阵的传送和坚持不懈的路途跋涉,离多米的城堡已经是千里之遥。我不得不感慨,短暂的时间,就可以物是人非。几天以前我还在水牢里接受多米的虐待过着生不如死的非人的生活,现在却已经开始在另一片土地憧憬着未来——不过,目前傀儡师古铭大人的心情却似乎并不好。
我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古铭习惯性地抬起惯用的右手,手指上藏着银丝的戒指在阳光下闪耀。次是突然沙尘肆虐,他在一片飞舞的黄沙中对我风平浪静地笑着,眼里却出现不舍和无奈:“就到这里了,小艾。”他却不望着我,眼神穿过我看向不远的背后“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我从没有看过他这样的表情,一丝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直窜上背脊,而后我又听到一个不陌生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让我再也无法动弹——
“追你们追的好幸苦呢,古铭。”
多米座下的首席魔法师阿穆,曾是我们三人组中的一员。
那个时候我总是缠着古铭要他做傀儡娃娃给我玩。古铭做的傀儡娃娃外表精致又漂亮。如果不和残忍的傀儡操纵之术联系在一起,简直可以当作很完美的工艺品。阿穆认识古铭之后对其崇拜不已,整天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跑,有一天他得知了古铭那一双堪称完美的傀儡师之手做得最多的事竟然是为我做娃娃玩,当即就对我咬牙切齿:“小艾你这个暴殄天物的败类!”
而现在,他依旧站在我面前指着我鼻尖说:“小艾你简直疯了,”又对古铭咬牙:“你也要跟着一起她疯么?”
古铭无所谓地冷笑:“我也早就疯了。”
阿穆似乎以早已猜到了这个回答,怔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么。我看到他身侧的双拳握了松,松了又握,挣扎许久自嘲地说:“也是,我们都疯了。你是傀儡师,应该知道傀儡要脱离傀儡师的掌控是多么荒谬可笑的事情。而你们,想要摆脱多米,也简直是做梦。你跟我回去向多米请罪,也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然后又千山万水地望着我:“小艾,你一个人,逃得越远越好。”
阿穆的一句“也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把我惊得不轻。多米对古铭这次叛变的事情恼怒的这样严重?她不是最看重古铭的么,而这次竟想要他的命?我脑子被那一句话搅乱得一塌糊涂,正要开都问个清楚,一声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我才发现原来阿穆不是一个人追来的,他的身侧还站了两个穿着魔法袍的人。看样子多米是下定决心要捉我们回去,光派阿木来都不放心,还插了两个部下来看着他,尤其从他们魔法袍上别着的徽章来看,都是仅次于阿穆的大魔法师。(阿穆已是导士级别)
“女王陛下的旨意不是这样的。”穿着红色法袍的女生从阿穆身后站出来,冰凉凉地说,“女王说了,直接杀了他们就可以了。人头带回去就好,杀了他们的人记大功。阿穆导士下不了手,我们俩来。”说完催着火球就攻了过来。
阿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上前阻止部下,默许了他们的攻击。
我看了看身边的古铭。傀儡师在战场上有巨大的用处,但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傀儡师一旦把目标变为自己的傀儡,便能够操纵作为傀儡的言行举动,被操纵的人基本上只能任人摆布。但傀儡师要把对方变为自己的傀儡,必须是要得到属于对方身上的某种东西,比如身体某一部分器官。高级的傀儡师甚至只需要一根头发便能达到操纵对方的目的。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古铭对对面的三个人,几乎是束手无策。
我暗自开始召唤周围的元素精灵,明白这一战肯定不会轻松,必须全力以对。
女法师穿着标志着火系的火红法袍,身边的另一个法师则是风系,两人配合得极好,在风的鼓动之下,仅仅是初级魔法的火球术威力也得到大幅度的提升,火球直径瞬间暴涨数倍,夹杂着风声就向我们滚砸过来。我来不及唤出大规模的火墙阻挡,只得召唤火圈险象环生地挡住这第一波的攻击。
对面的火系法师似乎不想给我们喘息的机会,火球术之后立刻又开始吟唱,我明白这一回肯定不会再是火球术这样低级的魔法,其威力必将更猛。我只想着要变局面为主动,于是一咬牙便开始吟唱火系终极魔法的咒文——烈焰地狱。这是当初在城堡里偷看火之禁咒的时候得知的,我还是第一次催动这样巨大的攻击魔法。我知道一旦吟唱完毕这个魔法,等待我的就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成功打败对方两个法师,要么,我会因为自身魔法能力不足支撑这个巨型魔法阵而遭到魔力反噬。
“欢呼雀跃的火精灵呦,聚集到我的身边…倾听我的祈祷…”
风系法师似是明白我所吟唱的咒文所代表的魔法,惊讶于我不顾自身能力的举动,也不再用法术辅助火球的攻击,直接便召出风刃劈过来,企图干扰我的吟唱。
风刃扭曲着空间劈向我们,有的砸在我的火圈上,有的刮过我的手臂我的脸颊,立刻便有带着腥味的液体顺着伤口滴下来。而此时,对面的女法师的吟唱已经接近尾声——“热情的火炎精灵呀!请借于我你的力量!火的元素呀!在精灵的命令下化为无坚不摧的爆炎吧!”
猛然间四周的火焰暴涨,火舌伴随着火精灵虚幻的尖叫将我们包围,我的心咯噔一下,知道已经陷入对方的攻击,分神担忧地看了看身边的古铭,却见他虽然被风刃和火焰袭击,却并无大碍,还用术法在我们周围撑起小规模的结界,暂时阻挡爆炎之火。我的衣襟已经湿透,也不知道是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只感觉每一分秒对我都是酷刑,却终于咬牙撑到最后,在煎熬中吟唱完毕。
“藏与地底万丈深渊的炽烈之火,焚烧我的敌人吧!--烈焰地狱!”
我睁开眼,看见四周火焰的形状都扭曲起来,以对面的法师为中心,显现了一个更大的金红色魔法阵,火焰从魔法阵底部钻出来,叫嚣着向法师扑过去,却不是寻常的火红色,而是透着绿的幽蓝。女法师惊叫一声,没有想到已被爆炎包围的我们还能做出反击,下一刻已顿时被狰狞的地狱之火吞没,我们四周的爆炎顿时失去魔力支撑,在空气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无力地瘫软下来,觉得全身虚脱,要不是古铭过来扶着我,我已经跌坐在地。我靠在他怀里望着对面魔法阵中挣扎的身影。烈焰地狱之所以成为禁咒,并不是因为召出的火焰有多么猛烈,而是因为有蓝色的地狱之火只要一沾身,即使只有星星点点的火焰,也要将那连着的物体完全烧个干净才罢休。刚才那被吞没的女法师显然凶多吉少。
地狱火夹杂着风系法师的嘶吼声和尖叫声,片刻之后终于被阿穆吟唱出的威力更大的魔法消灭。我其实早已知道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一个半残的魔法师和一个没有任何准备的傀儡师,怎么都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我刚才那样孤注一掷,也不过是想拼一拼,期待奇迹而已。
魔法阵消失的同时,阿穆和他的部下终于又显现出来,只是女法师早已化作灰烬。那风系法师的狼狈程度已经不亚于我,魔法外袍都在刚才和地狱火纠缠的时候丢弃了。他因着同伴的死愤怒得连脸孔都扭曲,跌跌撞撞向我们的方向奔来,甩手又是一记强力的风刃,带着风声飞向我。
这时候我已经连唤出火盾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抱着我的古铭还是能动的,带着我挪一挪也能避开。但他却不躲不闪,也不推我,直接抱着我旋了个方向,那风刃便直直扎向他的心口,发出沉闷的像是剧木头的声响。
我的尖叫堵在喉咙口却喊不出来,因为风系法师已经跑到我们面前,伸出双手掐着我的脖子摇晃,眼神像要把我撕碎。愤怒到极点的人,甚至忘了使用魔法,而选择了人最本能的方式来为同伴报仇。而我无暇顾及这些,我的眼睛只看得见古铭胸口潺潺流出的血液。
一直苍白的手搭上风系法师的臂膀。
“不要碰他——!”意识到我们这边的变故,阿穆突然大惊,挥了一道冰环撞向古铭的搭在法师肩膀的手,可是已经晚了。
我来不及看见古铭是怎么样出手的,只知道窒息感消失的时候看到近在咫尺的法师化石般僵在我面前,掐住我脖颈的双手也不能再合拢一分,他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面露惊恐地望着古铭。
古铭看着我脖子上被掐出的青紫痕迹,冰冰冷冷地对着法师说:“你也去死吧。”
然后又一只手覆盖住我的双眼,肢体裂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这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特别刺耳。
我觉得古铭这一到杀人时刻就遮挡我双眼的举动有点可笑。我早已不是当年被保护得好好的小女孩了,这样的血腥场面在城堡里几乎天天都有上演,要我看不到几乎是不可能的,又有什么好怕的?我使劲扯下古铭的手,想看看他的伤势。
而我看到他的脸,我终于惊叫出声。
“你——你是谁、你不是古铭——!”
这是怎样一张脸!有着古铭精致的五官和柔软的综色短发,线条却僵硬,深潭似的眼瞳现在看来却是一汪死水,更可怕的是,嘴角向下巴延伸出两条笔直的血线,隐约还可以看到嵌进里面的银丝!这哪里是古铭,这分明是有着古铭体形的人形傀儡!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用尽了全身力气推开“他”,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去。
见我这样忙不迭地逃开,“古铭”怔了一怔,像是想笑,却只发出轻微的笑声,面部的表情依旧僵硬没有变化。“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吗,”他抬起手,看见自己手指关节和手腕处都被嵌进体内的银丝分割成段,“之前还能控制,现在都变不回去了啊。”
这时阿穆也已近近到我们身旁,看见“古铭”这样古怪的样子,脸上的愤怒立马转变成惊恐:“古铭你,你竟然。。。!”
“古铭”没有理阿穆,只是站起来朝我走了两步,顿住,然后说:“小艾,到我身边来。”
我僵着不能动,大脑一片空白,能看到的只是“古铭”一张古怪至极的傀儡脸庞。
突然一道冰刃掠过去,把“古铭”挺拔的身躯撞的飞向路旁的一棵大树,发出一声什么东西断掉的巨响,树叶都被震得扑簌簌落下来。我终于在这一瞬间回神。
“小艾,你要信我,还是要信这不伦不类的怪物?若古铭还是以前的古铭,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现在,他算是个什么?”阿穆脸上的表情明明暗暗,他向我走来,“我可以送你去拉伍德,你信我,多米那边我能掩饰过去。”说着便向我伸出手。
然而他走到一半,四肢突然僵住,就以正要迈步的诡异姿势定在半空中。他顿时脸色大变,惊叫出声:“你这怪物,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下了傀儡术!”
跌坐在树下的“古铭”淡淡地笑了出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连自己都能操纵,想要操纵你又有什么难的。”
这一来一往的变故让我从震惊中惊醒 。盯着歪倒在树下的“古铭”的身影,我突然觉得释然了。我只是有点惊讶,惊讶古铭怎么也变成了傀儡,不过他是人还是傀儡对我又有什么区别?我只要知道他是古铭,这样就足够了。
于是我又手脚并用地向他爬过去,耳边传来阿穆不可置信的抽气声,我觉得阿穆真是大惊小怪了点。
我爬到“古铭”跟前,被他一把搂到怀里,那力量大得让我有点透不过气。他一只手还牢牢抓着我的手腕。我想了想,抬头看着“他”说:“你是要把我也变成傀儡吗?”然后又想了想,考虑这个可行性,接着道,“这样也不错。我们做傀儡夫妻吧。”
这诡异的时刻,我终于正式地表白了。
眼前的“古铭”定了定,我能想象若他不是傀儡,他现在应该是端着无可奈何又宠溺的表情:“你这性格真是,到底是胆子大还是死不悔改呢?”“他”叹了口气,握着我手腕的手指松开,以食指沾了沾自己胸口处的血,又贴到我胸口来画圈圈。
我一动不动,我想这应该就是将我变为傀儡的术法了。这样的结局不错。多米死活要两具她不能控制的傀儡毫无用处。大概便会放了我们自甘堕落去。这样,我们也算是获得新生了吧。
过了一会,胸口开始灼烫起来,我低头看了看,发现这用“古铭”血迹绘成的图案根本不是傀儡师用的术法,倒像是某个复杂的魔法图形。片刻以后,这图形发出金色的光芒,魔法阵移动明灭,我觉得像是我体内的什么东西被抑制住了一样。之前我觉得自己魔法能力猛然提升,现在却又感觉情况陡然而下,连能觉察到的魔法元素都弱了很多。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只是,我突然想起,这样复杂的魔法,我都没有看过,“古铭”又怎么会操纵?
我开始慌乱起来,一种像是要失去古铭的预感充斥着心。
“古铭”满意地看着魔法阵运转着,然后抬着头只是盯着我看。我知道他惯性地想温柔地笑,但是裂开的嘴角没有笑纹,只有暗红色的液体不断淌下。
我伸手去抹“他”嘴角的血迹,却越抹越多。我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哭什么,我还有事要交代呢,你这样慌乱,能记得住么。”“他”将一只手放到我头上,这个姿势曾让我无限地眷恋。在水牢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我做梦都想重复这样的温馨。
“你要的自由,我给。”
“只是,我却无法陪你。”
“在拉伍德村庄我们住过的那个庄园里,你亲手载的桃树下,有我要送你的东西。”
“你挖出来,看到那东西,以后便当作是我把。”
“我爱你。”
我抱着已经断气的“古铭”坐在地上,不知道坐了多久,只感觉周围的景色渐渐暗了下去,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斜长。
声音静止了,世界都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