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痴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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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繁地游走在陌生的城市，他开始倦了、累了，可当他因为飘浮的无力感而哭泣时，泪水却总是冻结在脉了无波澜的表情里。“云阳，这世间太大，你要走的路也太长，我们注定不能停泊。”他睁着眼不解地望着脉，为什么，为什么要穿梭在这些他不明白的世界里。
有时候，他听见有人唤他，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息，他感觉一道道时隐时现的影子在周围晃动。“别回头，别回答。”脉紧紧攥着他的小手，疼得他将欲转的头硬生生地僵持在颈上。
慢慢地，他明白了他们是无法在一个地方长留的。人们对一头银发的脉有着莫名的惧意，而脉白瓷般的面容多年从未有过改变，美丽的脉总是忧愁地走在他前面，留下瘦削肩线的孤独背影。
他们从哪来，又要去到哪里？他起初还会这样不厌其烦地问脉，她只是转过头来，似在看他，又似在看他身后的什么人，每次他回头，却只有忙碌的熙攘人群。
路云阳渐渐地也变成一个沉默的小孩，即使遇见那些长相可怕的人，他也不再害怕，因为脉会保护他，他只需冷静地在一旁等待。最后脉会过来摸摸他的头，说道：“走吧！”他走着走着有时会回头，他不敢确定那些挣扎在灭亡中的灰影还是人，他只记得他们充满仇恨和恐惧的眼睛，不甘心地圆睁着。
脉对他说：“云阳，你要做一个普通人。”他摇摇头，“我也想有像脉一样的力量，那样，脉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傻孩子，幸福地活在这人世是不需要什么力量的。”她抱着他，喃喃道：“如果会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你也不会想拥有它的。”
路云阳也有难受的时候，他常常想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也许，脉便是母亲。若非如此，脉为何从未提起他的身世。
到沅都时他十二岁，他很快喜欢上这个神秘的古城，可是脉很少带他出去。想到不久便要离开，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这个地方。虽然多年来他重复着这种经历，但少年稍稍的叛逆心占了上风，他心想：一次，只一次，他要自己决定一次。
他漫无目的行走在陌生的城市里。白天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呈现出慵懒疲惫的神色，缓缓移动在斑斓灯影里。路云阳走在其间，不自觉也放慢了脚步，他忘了自己走过多少条街道才到了这里，也许该回去了，只是脉一定生气了。犹豫间他迷茫地左右看了看，小贩们正卖力地吆喝着，兜售着自己的货物，那些廉价的手镯、项链在灯光的照射下竟也显得珠光宝气；简单的小吃闪烁着动人的油光，诱惑着过往的路人；标着货真价实的古玩散放着暧昧不明的味道。杜去阳直觉着不舒服，他是想给脉挑一件礼物，可是该挑什么，又如何挑？
路云阳开始不安，人群中偶尔会有一、两人向他投来令他毛骨悚然的阴冷目光，这样的目光他从小便是知道的，他也想起脉的告诫：精怪妖魅也会趁着月色化身为人混入人群……他不敢多想，拔腿就走。
“哥哥、哥哥！”稚气的童声从旁边传来，他偏头，只见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小男孩，穿着一件浅黄的褂子正朝他笑着，身前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灯笼。“拿个灯笼吧！”小男孩招手示意他低下腰，小声地说：“哥哥，快离开这，拿着我的灯笼，快！”“可是……”孩子把一盏黄灯笼塞到他手里，轻轻推了他一下。“不要钱的，是我送你的。”小男孩笑眯眯地，圆圆的脸仿佛渗出光来，灯笼也渐渐地更亮了。
他急忙往回走，不敢朝四周看，灯笼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光晕所包围，方才的冷冽气氛一扫而空。
这条街似乎特别长，已经很晚了，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路云阳很累，只得停下来，靠在一旁的旅馆门口歇着。擦汉的同时他向前望去。一个戴蓝帽子的女人也朝他这边望着，他背脊一阵发麻，那女人的眼睛是红色的！
路云阳屏住呼吸，小心地走过她身边，“我知道你在附近。”闻言他一惊，仔细观察女人的表情后，发现她好像并没看见他，只是用红色的眼睛向四周搜寻着。
路云阳不假思索地飞快向前跑，街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他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喊道：“脉！脉！”
那一瞬间，他听见女人在身后笑道：“找到你了！”待他回过神来，灯笼被一阵风扑裂，黄色的光一点点地渗出，化作一粒粒星火消散在黑暗中。
“原来你拿着飞萤的灯笼，那个可恶的小妖精！”女人冷笑着纵身跃向路云阳。
脉也大叫：“快过来，云阳！”路云阳向她伸出手，只觉得后脑勺被轻轻一拍，整个身子便摇摇晃晃地向上飘，全没了重心，脉一把抓住他，拉到一旁。路云阳迷迷糊糊地看见地上有另一个自己。他双脚无法着地，无力地靠在脉的手臂上。
“真是漂亮的魂魄，不愧是天生的灵师。”女人露出贪婪的目光。
脉伸手，手掌中握紧一把雪白的细剑，划破周围的浓浓夜色，散发出淡蓝光焰。
“看来你守护人类的传言是真的了，不过……”女人身后立时飞窜出无数呼号凄嚎的恶灵，翻滚着血腥味向脉笼罩而来。“你终究拦不住我寒蛟！”
看到这一幕，路云阳惊吓地说不出话来，脉皱皱眉头，拾起那残破的灯笼，向空中一抛，“可以请你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吗？”身着黄色小褂的小男孩出现在半空，挥手招来一群光团，托起地上的路云阳，再拉过路云阳的魂魄，“哥哥，跟我来。”
女人欲追来，脉挥剑刺去，一束白光阻挡了她的去路。“寒蛟，你的对手是我。”路云阳听到女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救不了他，他已是个死魂了！脉晗，别自以为你是狐王的女儿，我就不敢伤你！”
小妖拉着路云阳飞到一片竹林，飞萤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林子，他们不知等了多久，飞萤开始焦急起来：“她一定出事了！怎么办，如果你再不能魂魄归体，便是个死人，鬼差会来带你走的。”
飞萤不安地上下跳着，路云阳却呆滞地坐在另一个自己身边，他觉得自己变得像一缕空气，连思维也渐渐地消散，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想做。
一阵锁链声却让路云阳猛地惊醒，暗淡的雾气仿佛忽地被吹散，一身血红袍衣的僧人赫然双手合十垂首站在他面前，旁边是手执铁锁面目狰狞的鬼差。鬼差朝路云阳招手,“随我们来吧，游魂。”飞萤全身霎时散发出刺眼的黄色光芒，跳到他们中间，尖叫道：“快跑！哥哥！快跑！”却冷不防被鬼差提起了衣襟，警告道：“不要捣乱，你这永远长不大的妖怪！”
路云阳抬头看他们，不安地问：“脉在哪？”没有回答，红袍僧始终低垂着头，一语不发地转身向竹林幽暗深处走去。恍惚中，路云阳也起身，不自觉地跟着。
他为何要随这僧人而去，潜意识里他一定知道脉的所在。他感觉脚底踏着空气，竟连一步也踩不稳，他摇摇晃晃地飘荡在空气中，寸步难行。鬼差见状，一伸手，一付铁锁便覆在路云阳肩上，厚实的沉重感让他得以迈步。
“谢谢你，飞萤……”路云阳缥缈的声音随着三人的身影隐没在薄薄夜雾里，小妖的眼泪闪着光亮滴在草丛中。
银发在风中跳跃的女子，不正是脉？她站在一座残破寺庙旁的小路中，遥遥地向这边望着。他想再靠近，却迈不出一步。鬼差解下他身上的锁链，对红袍僧说道：“半星君。”红袍僧始抬起头来，是一付银白的面具。鬼差走向脉，向脉点点头，将锁链系上她的脖颈，倾刻间，女子身形渐渐痿缩，终于幻化为一通体雪白的狐。路云阳大惊，他们却越行越远，那条普通的青石路似乎永无尽头。眼看他们便要消失在那蜿蜒的小路，路云阳不顾一切奋力向前奔去，却被红袍僧牢牢箍住手臂。
“不要过去，那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况且，她也不会再认得你。”
路云阳挣扎地看着红袍僧，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注意到僧人的僧袍里装满许多血红色的花朵，鲜艳无比，却奇怪得都没有叶，“那是什么？”
“这是脉晗公主的记忆。”红袍僧抽出一枝花，递给路云阳。
路云阳接过花的一刹那，汹涌的急流几乎让他眩晕，杂乱无章的片断充斥在他的眼前，他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经历着那扑朔迷离的往生：
爱上人类的银发少女接过垂死男人手中的婴儿，约定永生永世的誓言，甚至背弃同族……即便拥有千年的寿命，少女为了那从未开始的爱情耗尽心力，孤独一生……
待一切重归平静，路云阳手中的红花早已枯萎，片片花瓣调零，在他掌上化作十颗晶莹若泪的珠子，闪现着透明的光泽。他呆呆地看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仍是不肯承认。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让你体内的灵力觉醒，只愿你平平淡淡地过这一世……可是，十世轮回，你的每一世让她都要回味一次痛苦的记忆。如今，她从誓约中解脱了，何尝不是好事？这彼岸花便是她痛苦记忆的结晶。”红袍僧的面具在月光下银波粼粼，“从此，她不记得你，也不记得她所爱的人。今日便是她命定的轮回之时。”
路云阳恍惚中听见自己说：“为什么是我？”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忘记了脉的嘱咐私自外出，也许脉便不会与那妖魔恶战，也不会……一切便会如往常——即使是那种飘浮的无力感——那也无所谓，至少他不会失去脉……
路云阳的灵魂剧烈地扭曲、收缩，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抽离……僧人大喝一声：“你也想魂飞魄散吗？”他迅速出掌拍向路云阳的头顶，朝后新势一推。“回去，迷途的魂灵，这不是你的命数。”
在与身体重合的瞬间，路云阳问道：“你是谁？”
萧瑟的风声中，破落古寺中响起了木鱼敲击的回音，仿佛有无数鬼魅在齐声唱吟：“无法轮回的罪人，莫哀奴，无法轮回……”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痴心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