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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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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翔?河波涛滚滚,三人看得呆了。这条河的源头就在他们从小长大的网山十九崖之巅,印象中的翔?河仿佛只是一条潺潺的小溪。三人凝视河面,默默看着一朵朵浪花拍过岸边岩石。
庄步愤愤:“这联合剑圣、涤乾助朝廷抗元,多大一番事业!瞧你们多好,平川可到江陵联系涤乾,黎群可到霫州城说服剑圣,也不知师傅是怎么想的,偏偏指名让我去找什么文将军,哼,无名小吏,在朝中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能干成什么大事,白白枉费我庄步一腔雄才大略。”
狐黎群跳上岸边一块大石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唉嘿,看那□□跳王八壳儿上去了——”
马平川忙跳上来看,果见一只□□在龟壳儿上叫得正欢,两人抚掌大笑:“妙啊。”
狐黎群摸着一小石子打那□□,一下将它打翻下来,四脚朝天地踹腿。
庄步也跳上大石,一脸严肃:“我说你们俩别像小孩儿似的好不好,咱们这儿说正事呢。”
狐黎群仰头,懒懒散散地瞥着他:“最烦你那‘宏图大志’的样子,还要跟我们说你的‘正室’,爱娶谁娶谁去,不关我事——唉,我说你也坐下来好不好,这么看着你我脖子都酸了。”
庄步本比狐黎群略矮些:“难得俯视你,这感觉不错啊。”
狐黎群右腕微抬,一朵绢花斜斜地自袖中飞出,正插在庄步发髻之中。这绢花是用淡粉色的绢纱折成,酷似银莲,若不细看,几可乱真。狐黎群反唇相讥:“难得看你扮女妆,这感觉不错啊。”
庄步抬手拔下花,收入怀中:“行啊,这朵银莲就当你给我送别的礼物——兄弟也该在此作别了。”
马平川忙起身抱拳:“此去临安道路甚远,师兄多多保重。”
狐黎群也站起来:“你走了,这便少了个斗嘴的,牙痒痒时我会想你的。”
庄步:“我等都身负重命,前途未卜,愿大家都能顺利完成师傅重托,不辱使命才好。两位师弟先行一步了。”
狐黎群抱拳:“保重。”
马平川抱拳:“保重。”
两人目送庄步的身影消失。
马平川:“你怎么个走法儿?”
狐黎群:“沿着这河一路走,准到霫州。你呢?”
马平川抬手一指:“朝北的这条官道,大致先到潭州,次到江陵。出来十几年了,还真想回去看看,也不知叔叔过得怎样。”
狐黎群扯扯嘴角:“你哪根筋搭错了,还想去看他!我要是你,我就——算了算了,只是我提醒你,别抱太大希望。”
马平川苦笑着摆摆手。
狐黎群又想起什么:“还有啊,别忘了咱们可是赌下了看谁先回十九崖的,你若耽搁了时间输给我,你那两间草屋可就要姓狐了。”
正说着,遥遥地传来箫声,听去吹奏的是《剑圣吟》——江湖上唯有剑圣大驾可以使用的曲子,狐黎群心说,不会这么巧吧,这么快就遇到了剑圣?
回头看时,正是北面官道上,走来一队人马,为首者四五十岁样子,商人打扮,腰间却配有一柄宝剑,昂首挺胸,气度不凡。身后随从擎着一面大旗,旗上赤红色的“亦”字分外醒目。再后是十余箫手,高奏《剑圣吟》。最末跟着几十驾马车,每架车上均载了数只大箱,箱上封条写着“潭州米行”的字样,车辕上一流红旗,印着杏黄色的“龙”字。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从狐黎群、马平川面前招摇而过。
马平川:“好大派头——我猜那箱子里肯定是银子。”
狐黎群:“还用得着你猜——这架势明明就是在告诉别人休打这银子的主意。”
马平川皱眉:“我看这龙家未必把咱们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就更别说说服剑圣集结武林同道抗元了。黎群,不是我说,你这任务,必非易事。”
狐黎群沉思:“有什么法子让他们一下子注意到我就好了。”
马平川笑:“要不咱俩劫了他这票银子,他们不就一下子注意到咱们了?”
狐黎群抬手就给他肩上一拳:“成心捣乱吧你。”瞥他一眼,口中不屑,“小毛贼行径,这么低级,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马平川笑着躲闪:“行了,不跟你废话,我那‘天下第一派’连个影儿还没见着呢,估计也够让我头疼的。”
狐黎群的思绪依然萦绕其中,心下纳闷:这年头儿,钱庄遍地,姓亦的怎么还兴师动众地成车成车运银子——
潭州城。千杯酒楼。天字号雅间。
一中年汉子临窗而饮,满面颓色,心事不愉。对坐的妙龄少女皱皱眉,将酒杯一顿:“我说冯叔,怎么又愁眉苦脸的喝闷酒?难不成潭州举荐的几个人又不中您的意?”
中年汉子抽抽嘴角:“休提那帮废物。”
少女抿一口酒,嫣然一笑:“真就都那么不中用?”
中年汉子一仰头,将手中的大海碗喝个底朝天,又一迭声地叫小二添酒:“这大半年,南边的十二个分部我都走遍了,也不知这帮龟儿子举荐的都是些什么鸟人,老子三两巴掌就都扇飞了。”
少女略一沉吟:“这样啊。”
汉子喝得不少,已有五六分醉意:“奶奶的,明封那个老狐狸。一个月前就他妈荐来一位北少掌门,跟宇文老头大战一百回合能不落下风,这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个,让我上哪儿找去,他奶奶的明封,成心让老子没脸回江陵——”
少女每目一转,计上心来:“冯叔,要不您就荐我当南少掌门吧。”
汉子本自絮絮叨叨,闻言猛然刹住,拿眼睨那少女:“你?不行不行。”
少女着急:“我怎么不行?平日里你我都能战上三百回合,想来跟宇文伯伯战上一百回合也不在话下吧。”话锋一转,激那汉子:“难不成冯叔你三个也不抵宇文伯伯一个?”
汉子脱口道:“那是我手——”瞧那少女深情,“下留情”三个字生生咽了下去:“你一个女娃娃,莫趟这浑水,好生在家里喂喂鱼、养养鸟、绣绣花,将来再让你爹给你找一门小女婿,舒舒服服多好。”
少女一副“早知你会这样说”的样子:“女孩儿怎么了,竹婶婶不也是女的,这么些年你可曾赢过她——”
汉子的脸“噌”地又添一抹红晕,所幸长了一张大黑脸,还有酒劲遮挡,不甚明显,他急于转移话题,扯着嗓子又叫那小二上酒,小二一路小跑上楼来,见桌上五六个坛子均已见底,心说糟糕,吐吐舌头,忙去将店家叫来,那店家也着实硬者头皮上来。这位冯爷最近不知吃错了哪味药,常常来他店中醉酒闹事,心情好些,砸桌子,心情糟些,就砸人,趁着他还有几分清醒,最好想个办法早早打发了他去。正自踌躇,汉子眼角扫来,见他不动:“怎的还不去拿酒,怕你爷爷不给钱不成?”
店家一凛,忙满脸堆笑:“不是不是,冯爷,嘿嘿,小店,这,小店的酒卖完了,今儿没酒了,要不您明儿个再来?”
不待他说完,汉子早拉下了脸:“没酒啦,没酒你开什么店?”
店家赔笑:“冯爷,对不住啊冯爷,要不这样儿,今儿的酒钱就记我账上,算我的,呵呵,算我的。”
汉子拿一双喝红了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嘿嘿,还是你孝顺,知道爷爷我少一副活人把式,今儿就拿你练练身手了。”
店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后领被人一抓,脚下一轻,身子就已然来到了窗外,那汉子拎着他一只脚踝,大头朝下就这么提着:“看你还敢再爷爷面前放屁!”转头冲那小二,“还不上酒?”
小二早吓得尿了裤子,两腿发软,迈不动步子了。那店家身家性命全在汉子一念之间:“这就上酒,这就上酒,冯爷爷,您饶了小人吧”
两人寻得驿站,马平川雇了快马,当下告别狐黎群,便飞骑上路了。确如狐黎群所说,一路上有驿站的导引,着实便捷许多,想来四明指日可待了。
这一日,马平川赶夜路,清晨时分到了江陵地界,在城外驿站换了马。他连夜奔驰却依然精神大好,毫无困意,只是腹中饥饿难当,便牵了马进城去寻吃的。
时间尚早,街上少有行人,饭馆店铺都尚未开张。马平川转了好几条街才瞧见一个包子铺,他拴好马,买了两屉包子,抱着笼屉寻了一处干净的石礅靠着,一边吃一边看着城市在晨曦中渐渐苏醒。只觉鼻中吸入的空气甚是清新,手里的包子也颇为可口,略有小小的惬意。
一老丈拖着扫帚从街那头儿一路扫过来,掀起一股微尘。那卖包子的便不乐意,瞪着眼睛叫:垃圾老头儿,滚那边儿去,把我包子都弄脏了,赔得起嘛你!
寻声回头,马平川便觉心里一阵不爽,仿佛这一声破坏了这里所有的宁静和谐,忍不住道:哎,嘴里干净点儿,怎的对人家老者这般无礼?
那卖包子的斜眼看他:就无礼了,怎着,关你屁事儿。
马平川平日好脾气,今天却不知为何,平生一股怒火:哼,既是我的屁事儿我还就管定了。
向前大跨一步,劈手夺了老头儿手中的扫帚,轮将起来。那刚扫成堆的垃圾,仿佛被一股劲风直吹到天上,垃圾之间,一把扫帚舞得奇变百出,垃圾、扫帚竟也别有一“观”。卖包子的这才知道来者不善,正傻眼时,漫天垃圾如下雨般砸进他铺内,到处尘土飞扬,灰蒙蒙的一片。那卖包子的也是一身一脸的土,眼睛都迷得睁不开了。
街上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铺边围了不少人驻足观看。此时,更是齐声叫好。马平川不免得意洋洋:还不赔礼道歉?
卖包子的自知理亏,当着这许多人又羞又恼,今天这生意也做不成了,自认晦气。
马平川交还扫帚,却觉背后有人一拍,回头看时,是一中年汉子,双目炯炯:这位小哥,可否与在下叙叙?
马平川看他一眼,心不在焉,走回那石礅旁依旧靠着:行啊,给个理由先。
那汉子不言语,只缓得一缓,眉眼一动,转身向马平川的马冲了过去。马平川一愣,未及多想,却见那人一头撞在马屁股上,也不知这一撞给了那马什么神力,它挣脱了缰绳,凌空腾起,仰天长啸,声嘶力竭。竟被这一撞撞碎了盆骨,大便失禁,它腾起之时,一串马粪喷出,汉子随手从包子铺里抄起一个笼屉,一伸一兜,收暗器般收了满满一屉的马粪,看时竟摆得如包子般整齐。
马平川摇头大笑难止,那卖包子的却暗暗叫苦,今日碰上不知哪儿来的两个神经病。
中年汉子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放在那卖包子的手中:得罪了。
又对他耳语几句,那人愣得一愣,揣起金子,铺子也不顾,就跑了。
汉子又来到马平川面前,猛弹身上的尘土:怎么样,这个理由还可以吧?
马平川:你干嘛给那‘垃圾’金子,那人龌龊得很。
中年汉子:唉,唉,兵荒马乱的,都不容易。你没看见,我告诉他我頔乾派的名号就把他吓成那小簑样儿,以后应该不敢再对人不敬了。
頔乾派!马平川心中一闪念,没想到管个闲事到让自己撞个正着,这个机会要好好把握,忙抱拳:在下马平川,敢问尊驾……
汉子极其爽快:什么尊驾卑驾的,我就是頔乾派最粗的大粗人,冯巳堃就是了。走,咱找个地儿叙叙。
眼前就是頔乾派的有名的“雷公”冯巳堃,听师傅讲,頔乾有四大高手——“鸣凤在竹(明冯宰竹)”,是两对夫妻,效力頔乾数年,是派中的重要角色,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马平川心中一喜:好啊,去哪儿?
冯巳堃:这样才痛快!
抓了马平川的手,径向北走去。
入一深巷,这片地界寂寥无人,马平川不觉打一寒颤,警醒了些。自己是不是有些莽撞,还未辨明真伪,人家说什么就信了,让跟来就跟来了。可转念一想,反正未见过冯巳堃,真伪也无从得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多加小心就是了。想着,不由得多看那冯巳堃几眼,他似乎甚为高兴,一路咧着大嘴傻笑,还不时回头乐滋滋地打量着马平川大咽口水,直看得马平川心里发毛,难不成他要吃我?太离谱了吧。但毕竟年轻气盛,还是一路跟了来,脚步未曾迟疑。
深巷之末方有一大门,冯巳堃走上去叩门,大叫:嘿,开开门。
不料叩得数下竟无人搭理,他窘态难掩,憋得满脸通红,不住跺脚搓手,马平川见他样子颇可爱,便来逗他:这家没人,换一家上茅厕吧,总不至于在一家门前憋死呀。
冯巳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张张嘴正欲答话,那两扇门突然无风自开。
冯巳堃忙抓住马平川手向后一跃,退去十数步,门内横着飞出一把长长的鸡毛掸子,直向冯巳堃头上打来,他伸手一抓,便握在手中。只听得门内随即传来一声断喝:姓冯的,今天你不在外面收拾干净了就别想进这个门!
话音一落,两侧墙上齐刷刷地站上了四十余弓箭手,矛头均指那个“姓冯的”。马平川低声问:谁呀?
冯巳堃悄声道:我老婆。
“收拾干净了”?原来是老婆嫌老公邋遢呀,马平川松了口气,可也不至于设弓箭手啊。门倒是敞着的,马平川向内张望,入门就是一扇石屏,把里面挡了个严严实实,并不见说话之人,这鸡毛掸子从何而来自然也不得而知。
不一会儿,门里冲出个小姑娘,丫环打扮,一把夺过汉子手中的掸子,向他身上拍去,口中还絮絮叨叨:雷公公啊,还不快整理整理衣裳,待会儿给风婆婆瞧见你这幅邋遢模样,还不气疯了——咦,这头上怎么还有根驴毛?
马平川笑:雷公公——
巳堃又一愣,转向那姑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雷公公。呃,诸多歧义。
那丫头不依不饶:人家好心出来帮你打扫,你却这般多讲究。
冯巳堃正欲狡辩,门内飞出一杯清水并有茶盐,也不见是谁扔出来的,马平川探头向内张望,又一个水盆盛满了水平平稳稳地飞出来,盆边还搭着毛巾,这必是脸盆了……如此不一刻功夫,镜子、梳子、脚盆等物也都飞了出来,门口地方并不大,摆得满满当当的。
洁癖呀,马平川摇摇头,点数地上的事物,笑道:还差个澡盆就全了。
那冯巳堃要堵他的嘴已来不及了,门内那声音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正是,正是。
一澡盆果然飞了出来,盆中的水还冒着热气。
让人在外面洗澡,确实过分了。冯巳堃气得大骂:臭婆娘,不教训你越发猖了!
说着,拎过澡盆,手握盆沿,连提带扬,没一滴水浪费,墙头上四十几个人都淋个透湿,就在他们躲避水的一眨眼的功夫,冯巳堃早已飞奔进门,那小姑娘回过神来,慌得大叫:快出来,哎呀,遭了……
马平川看得好笑,正欲抬脚跟进去,却有两箭从天而降,正正当当地落在了他左右脚尖之前,马平川一愣,抬头看时,那四十多个弓箭手已都将箭尖指向了自己,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再往前走就成箭靶子了,众矢之下,马平川也不禁心颤。
随即,门内传来女子大叫声:你骂谁臭婆娘?要教训谁??谁猖了???
三问一声高过一声,却只听得巳堃低声下气地重复一个字:我…我……我………
接下来就是:叮当!乒乓!噼啪!哗啦!噹……马平川心说,神奇啊,什么声都有。
正寻思着,里面却安静了,又过了一会儿,那冯巳堃兴高采烈地走出门来,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但左右脸上的红肿依然清晰可见,马平川指着他脸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冯巳堃一本正经:还不是你害的。
马平川不服气:我害的?你该感谢我才是,没我,你能进得去这门?
穿过堂屋,前面就是会客正厅,这个正厅中似乎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斗,凌乱不堪,碗碟碎了一地,十多个丫环正埋头清理,见冯巳堃进来都礼节性地一扶,马平川心中清楚,刚才的“怪声”定是从此间发出来的。
两人绕过正厅后的屏风,从后门出来,迎面是一个小院,一进院,冯巳堃便柔声道:缃香,我们来了。
这“缃香”二字着实叫得阴柔彻骨,若非亲耳听见,真想不到会从这样一粗犷大汉嘴里叫出,马平川胃中翻腾,暗自好笑。顺着冯巳堃温柔的眼神望去,却不禁一呆,面前是一绝色美妇,恬静淡然,脸上没一条皱纹,岁月似乎不愿在这张脸上留下痕迹,一望便知是世代书香的大家闺秀,没几辈子的书垫底儿,万万不会熏出这么个模样,不过仍能看出她已三十出头的年纪了,这就是頔乾派竹缃香,人称风婆,冯巳堃的妻子,不过她似乎跟这“婆”字搭不上边儿,跟巳堃更是着实不般配。
竹缃香轻轻颔首:马公子万福。
声音轻柔婉约,马平川心中犯嘀咕,那有洁癖的泼辣夜叉到底是她不是。
竹缃香:马公子,我姓竹,名缃香。
手指冯巳堃:这是我丈夫冯巳堃,想来你们已认识。
马平川抱拳:见过……
冯巳堃:就先叫嫂子吧。
马平川:见过嫂夫人。
竹缃香:客气。我丈夫说公子一身好本事,可否露一两手给我们夫妻开开眼?
马平川知道这是在试探自己的武功家底了,爽朗一答:行啊。
四下里一瞧,便看中一尊石狮,当下脚上用劲儿,斜斜跃起,紧接着一个空翻,在石狮头上轻轻一点,借力使力,又一个空翻,站回了起式处,一招已闭。
马平川:这叫‘马踏飞燕’。
这种招式在竹缃香看来,太过小儿科,她瞥了冯巳堃一眼,眼神中五分不屑加五分责备,冯巳堃却是五分尴尬加五分不解,马平川刚才那着扫帚耍的那一路何等潇洒漂亮,冯巳堃自度不会看走眼啊。
马平川看在眼里,不以为意,蓦地猛咳一声,身旁一尊石狮晃了几晃,竟碎裂开来——这尊石狮,正是马平川刚刚踏过的。
一个人的咳声再大也不可能震碎石狮,更何况马平川刚才的咳声并不大,似乎出自不经意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刚才的一“踏”之下,石狮就已经被踏碎了,只不过尚未裂开。
竹缃香和冯巳堃同时想到了这一点,竹缃香不知为何泪流满面,两手抓住马平川肩膀,使足了劲儿摇晃,口中不住叫:頔乾派今日大喜,终于让我们找到能当南少掌门的人了。
马平川一时糊涂:什么呀?什么呀?把话说清楚。
不待竹缃香答言,冯巳堃在旁边干咳两声:手啊,注意点儿。
竹缃香脸一红,连忙缩手……
原来,頔乾派弟子日益增多,声势也日渐浩大,掌门堂玘轲便决定在武林中招募两位少年英雄,委以南、北少掌门之重任,分掌頔乾,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冯、竹二人暂居江陵,便是在为頔乾派寻找能当南少掌门之人,今日得遇马平川,两人觉得找到了可以向掌门交差的人了。
马平川更加欣喜若狂,没想到被自己逮了个正着,天下竟有这般巧事,看来与狐黎群之赌已有五分胜券在握了。
冯、竹、马三人第二日便启程快马加鞭地赶往四明复命。頔乾派总部就设在四明城北。
高墙足有三丈,望不见里面景象,只给人一种森严感,冯巳堃走到正门前,抬手回头对马平川道:贵客先请。
马平川不自然地一笑:雷公,别开玩笑了。
一路走来马平川早已依頔乾派弟子的习惯改口叫雷公、风婆了。三人每每提及冯、马还曾论哥们儿,马平川还曾叫竹缃香“嫂夫人”,均觉好笑。
冯巳堃一脸正经:规矩,这是规矩,谁跟你开玩笑了!
马平川无奈,只得上前推门而入。一进门便觉后悔,眼前是上百只凶恶的狼狗,正集体冲自己吐舌头。这是一群什么样的狗啊,一只只硕大彪悍,挺个硕大的狗头,用肥壮粗实的狗腿蹭着地面,乍看上去,俨然一群狮子。狗嘴大张着,狗涎噼里啪啦下雨一般滴下来,狗的口水倘若连得起来,只怕能与这高墙齐头了。
马平川下意识回头,门自然不失时宜地关上了。糟糕!自以为谨慎小心,还是让人算计了,后面是高墙,无论如何是跃不出去了,前面是狗群,难道自己竟要与狗为伍,葬身狗腹不成?马,平,川,丢死脸了。
来不及多想,最前面的六只狗已经咆哮着扑了上来,马平川看准空隙,轻巧地向前一蹿,躲了过去。不过这一躲之后却又甚为后悔,自己本是靠门而立,这回却钻入狗群之中了,回头一看,刚才的六只狗已经分站身后六个位置,马平川迅速扫视一周,这是一个偌大的场院,外围临街处高墙环绕,内围却是一流矮墙,一丈多高,那高墙之上设有看台,此时看台上站了四个人齐刷刷向自己这边俯视,一瞥之下,是两个中年人并两个少年,不一会儿,冯巳堃和竹缃香也出现了。
这俩浑蛋!见到仇人,马平川自然分外眼红,正欲破口大骂,却听得风声已至,一左一右两只狗猛扑上来夹击,情急之下,马平川双掌用力,向两侧击出,两狗立时吐血而死,马平川被喷了一头一脸的狗血,也就在这一瞬间心中转过念头,如今之计,将这百十来只狗一一毙死似乎不大可能,恐怕还未将它们毙死,自己早已累死了,那么只有先冲到对面的矮墙处,才能出得这狗窝。
他到没想到跃过矮墙也便是进了頔乾派的老槽。人在绝望中,极易想的还是希望。
前面的两招都是被动,这回马平川打算采取主动了,右手向右下方一探,朝一狗腹伸去,那狗比前两只机灵得多,顺势滚倒在地,马平川心下明白,这些狗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马上变换手法,抓向狗尾,偌大的一条狗被整个儿倒拎起来——能拿在手中的便是武器,这只狗成了马平川的武器。
先时已打死两狗,现又辖制一狗,素以团结闻名的狗群被激怒了,群狗纷纷翻腾跳跃,找机会扑咬马平川,手中的狗可使作软鞭,但一条狼狗何等沉重,舞起来自然要慢一些,而狗群扑咬的速度又是何等迅速,马平川横下一条心,以慢打快。
人狗大战正式开始了。
左、中、右三路分来三狗,马平川抡起手中的狗扫开中间和右面两狗,扬脚飞向左面一只,头一低,刚好有一从后面飞扑上来的狗擦着头顶发髻飞过去,好险,马平川微微冒冷汗,得空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打起精神再战。右手执狗打右方和后方,狗最念情,马平川手中这只狗打到之处无狗相伤,所有狗的利齿都刚好闪过,因此也保得马平川安全。一步步逼向对面矮墙,左手再探,却见一狗正张口等待,马平川气愤之余,变掌势扇了那狗一嘴巴,左手又探,探得一狗,也不管抓到哪里随即扔飞,抓,扔,抓,扔……被扔飞的狗大都撞在墙上毙命,如此死法的狗顷刻间就已有十几只,已经距矮墙越来越近了,马平川心中燃起希望。
恰在此时,传来一声长长的犬吠,狗群似乎看出马平川心思一般皆冲至矮墙根下,一字排开,马平川心说不好,左臂已然累得酸痛,却依然坚持,此时又有一狗迎面扑来,马平川矮身让它从头上飞过,同时,一个“倒挂金钩”踢在狗屁股上,这一脚力道甚大,那狗直贯出去,迎头撞在墙上,一命呜呼。
此狗一死,便传来一巨声犬吠,狗群中冲出一条狗疯了一般扑过来,张了大口,迎头便咬,马平川忙将手中这只狗挡在面前,那疯狗狠咬一口却正中同伴喉咙,或许因为这一咬太为用力,疯狗一时松不开嘴,马平川想马上摆脱它,拎了狗尾猛一甩,却觉一轻,低头一看,手中只剩半截狗尾了,那两只狗皆飞了出去。
马平川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得一连声地犬吠,狗群停止了进攻,现在被马平川打死的狗足有二十多条,余下不足八十条狗,在一只狗的吠声中围成一圈,将马平川围在中间,狗眼中露出凶狠的目光。马平川依声而寻,见一毛色雪白的大狗正狂吠不止,它的声音似乎与别的狗不同,充满威慑,就是它!马平川心说,这就是这群狗的头儿了,擒贼先擒王啊。
马平川舒平气息,暗暗运劲儿,不待群狗发动进攻,纵身斜斜跃起,紧接着一个空翻,在白狗头上狠踏一脚,又一个空翻出了狗群包围。已经一头狗血、极其狼狈的马平川,这一招“马踏飞燕”依然潇洒利落。
头狗倒地,群狗举哀,所有的狗都伏在地上,无精打采,马平川算是胜利了,却连跃上矮墙的力气都没了,腿一软,坐倒在地,猛喘粗气,两臂皆已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一个凌厉的声音遥遥传来:你是什么人,好大胆子!竟敢打死我的四明犬!
马平川一个哆嗦,抬头看时,一女子从看台之上飞身而下,马平川与群狗战到酣处,也不知这女子何时上的看台。她正正当当地落在了马平川面前,一副娇滴滴的神态,却张口就骂:你怎么这么没人性,这么可爱的小狗也忍心打死!
马平川毫不客气地还嘴:‘小狗’?姐姐,那是狼狗啊!再说它不咬我,我能杀它。
女子:你也太强词夺理了,我养这些狗儿容易嘛!
她一跺脚,眼睛湿了,泪水夺眶而出。马平川丝毫不为所动:啊,对啊,你养了这一群疯狗的确不易!
马平川用手指着那只咬死自己同伴的狗,才发现手中还牢牢抓着那半截狗尾,忙得松手。
女子环顾四周,狗尸遍院,狗血狼藉,伤心欲绝:它并不是疯狗,是你杀了它丈夫,它才不顾一切扑向你的。
这回马平川没话了,提提精神,勉强支撑着站起来,一步三摇地走到矮墙边,运劲儿提气,两脚却怎么也离不了地。马平川怒气横生,骂道:你们要杀要剐我马平川奉陪到底,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和一群狗关在一起,看他们打架,很好玩儿吗?有病啊!快让我出去!
那女子怀抱白狗,轻轻抚摸它的头,对于马平川的怒吼充耳不闻。半晌才幽幽道:下来容易上去难,我可没那么好的轻功带你上去。
马平川怒目圆睁,满脑糨糊,自己明明是走的门,什么“下来”、“上去”的,却见女子把手放在嘴边,轻声呼哨,抬头看时,那看台上又飞跃下一男子,一袭藏蓝色长衫,飘扬洒脱,落地轻巧无声,长衫下摆一甩,转过身来,一张清新俊朗的脸上略带笑意,对马平川抱拳一礼,马平川虽觉生死未卜,有满脑子的疑惑,却惯性般地还了一礼,心道这样一表人才,恐怕连十九崖都无人能及。
那女子幽幽道:瑜田,你带他上去吧。
马平川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自己,精神一振,又站了起来,那男子关心问道:四姐,你不一起上去吗?
女子转头,瞧了瞧身旁的活狗们和死狗们:我在这儿自个儿待会儿。
男子不再说什么,转身对马平川道:在下堂瑜田,时才家父有意试马兄武功,故设下此四明犬阵,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马平川如释重负,本以为自己轻松进得頔乾派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谁知竟还有这般狗阵等着自己。那堂瑜田抓住马平川的手,也不见他运劲儿,当下直挺挺向上腾起,竟带着马平川跃上三丈多高的看台,马平川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此人轻功了得,怕不在文圭玉之下了。
一上得平台,那冯巳堃便跑了过来:平川你受苦了,莫怪你雷公啊,想当頔乾派的少掌门都得经过这关,不信你问轩池,他是北少掌门。
马平川怒气未消,昧着良心:谁想当少掌门了?还不是你死皮赖脸地拉了我来!
但依然顺着他的手望去。
这次看到的是一张更为英俊的男子的脸,这张脸让马平川都有些嫉妒了,尤其是那双眼,神秘深邃、脉脉含情,此人比那堂瑜田着实又胜一筹,马平川呆住了。那人见马平川眼神发直,给他看得颇不自在,抱拳道:在下轩池有礼了。
马平川并不答言,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你当初是怎么打败这群狗的?
轩池一愣,这个问题似乎始料未及:我当初,并没有过这四明犬阵。
马平川声音顿时提高了:不是说要当少掌门都得过这狗阵吗?干嘛我过你不过,不公平啊!
轩池侧头想了想:哦,那恐怕是因为马兄走错了门。
走错了门?马平川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轩池轻轻一笑,向手下西南方向指去:我当初走的是那边角门。
马平川低头向下望去,欲哭无泪,欲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