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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闯大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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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里是一些巴掌大的汽车模型,在周岭看来,像是村长家儿子的玩具汽车。
她看着颜色各异,轻巧无比的玩具小车想堆垃圾一样塞满了箱子。
周岭的脑子冒出了一个好主意。
阿力说过,少爷喜欢汽车模型。那这些被随意堆在杂物间,永远不见天日的,少爷之前最爱的玩具,一定会唤起许多美好的回忆。
周岭先是把小熊交给阿力,然后瞒着大家偷偷行动,想给少爷一个限定惊喜。
夫人说要潜移默化地影响少爷,那么她的行为就在合理范围内。
周岭每晚等少爷睡着后,独自上了二楼,将“惊喜”布置好。
这天,周岭满怀期待地来见宴从安。
宴从安刚刚吃完早饭,周岭便笑盈盈地出现在她面前。
最近一个星期,眼前这个女人安稳了不少,不再对他动手动脚,没有刚来时那么惹人厌烦。他勉勉强强愿意听她讲话,心情好时会回应一两句。但仅此而已,这一切都在周岭听懂人话,不来随意冒犯他的边界的基础上。
吃饭睡觉洗澡如厕,这些身为一个健康人可以随意做到的一切,他都要靠别人辅助来做到。
他是一位高自尊的年轻人,他完全接受不了,自己清醒着却要被人抱来抱去。他前二十七年的人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像现在这样无自尊的活着。
周岭每出现一次,他便会认识到,自己不仅除了生活上要依靠别人,现如今就连精神上也要靠一个毫无思想毫无灵魂的“她人”来“感化”。
这与他始终追求的自由相隔甚远。有时他自暴自弃地想到,为什么那一次他没有死在事故中,竟是苟活了下来。
□□上的痛苦他早已习惯,但精神上的痛苦在他清醒的每一份每一秒都折磨着他。
他一点儿也不需要任何人怜悯的眼神。他的朋友们在他出事之后,有些幸灾乐祸,有些常常打电话来慰问,总是在他住院期间来拜访。
那些真心实意来探望的好友,眼睛里流露出担忧和怜悯,深深地刺痛了他,但他知道他们没有错,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变成了一个残废,不甘心自己要在别人怜悯的眼神中苟活。
可是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他开始逃避,拒绝掉每一位想来探望他的人,拒绝和往日的朋友联系,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消失在这个世界,就这样沉溺下去。
周岭的到来,无疑是挑衅,挑衅他好不容易筑起来的,看似坚硬实则脆弱的心理防线。
母亲的苦苦哀求下,他试图放弃掉轻生的想法,经由各种途径建设自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深知自己对他人的恶劣态度是一件极其无礼的事情。但他会阴暗地想到,拥有一个完整的身体的人,来试图“拯救”他,这就是一种傲慢。
而面对傲慢,他一向极具攻击性。
他回想了一下,好像他从未在周岭眼中看见怜悯。
周岭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心直口快,所思所想皆展现在脸上,有时行事完全不顾虑别人的想法,也不知是意识不到还是缺根筋。
宴从安即使明白周岭并无主观恶意,但周岭的存在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冒犯,时时刻刻提醒他是个废人。
每次她高高扬起的笑容和眼神中的真挚热烈,会让他心里有着微弱的抵抗感。
他从不敢深想这种抵抗感的来源是什么。
“少爷,我给你准备了惊喜,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周岭独自推着宴从安的轮椅,走进了电梯。
宴从安从电梯的反光上看出来,周岭依旧带着笑,思绪已经跑偏,看起来兴致尤为高昂,好似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比期待。
连带着宴从安也想看看所谓的“惊喜”是什么?
她带着自己来到了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房间,拐角处的不起眼的房间,比其他房间朴素了很多,做了个隐藏门的设计。
宴从安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周岭推开门,宴从安的轮椅跟在她身后。
圆形半开放的中间区域,一个半人高的亚克力展示架立在正中央。
每一层摆放着一圈精巧的汽车模型。亚克力背面吸着一些灯带,光圈正好笼着模型。
周岭看着呆滞的宴从安,心里沾沾自喜,少爷定是被我精心准备的场景拉回到了以往快乐的回忆。
周岭内心暗自鼓掌,自己总算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少爷等会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激动不已?老泪纵横?连连道谢?想到这些,周岭脸上的笑从未落下来过。
下一秒,宴从安冷酷带着威压的话击碎了周岭的幻想,“谁给你的这些模型?!”
“他们应该在垃圾处理厂。”
宴从安冷漠的眼神射向她的笑脸,她能感受到浓重的怨恨。
她像是泡在冰水里,迅速降温。
宴从安故意操控着电动轮椅,向前撞去,转身后退,将摇摇欲坠的展台彻底撞散。轮椅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不管不顾地将亚克力板怼到墙上的展柜。
宴从安负气离去。
周岭独自留下面对着一地狼藉。车模摔到地上,四仰八叉地散落各地。亚克力板本是拼接起来的,已经被撞得七零八落,有几块连接处甚至折断了。
灯带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在拼命呼救,一闪一闪,终究熄灭。
周岭无力地蹲在,她刚刚腿发软,脑子停止转动。如今缓了过来,少爷对他的惊喜怒意滔天。
她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她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当泪滴落在一张亚克力板的断裂处。
周岭的目光随着泪滴落下,她注意到了一抹血红色。
奇怪,亚克力明明是透明的?
她再定睛一看,泪滴将那抹血红色晕开。
是血。
她意识到,少爷很可能受伤了!
焦急驱散了深深的无措,她的心仿佛被揪住,少爷一定不能有事!
她冲出房间,连门都忘了关。屋内的凌乱一览无余。
宴从安胸腔起伏,他甚至连胳膊都动不了,只能麻木莽撞地撞了一下又一下。
他此刻心情堵塞,看着屋内为他专门做的防撞、低矮设计,无障碍化通道,感应式灯光,轮椅操控门的开关,除了卧室卫生间360°无死角的监控。
他真的厌烦这一切,面向门厅想奔出去,可是又能跑到哪儿呢?终究会被找回来,他甚至在脑海中已经能想象得出黎女士是如何眼含热泪,心疼哀求地看着他。
苦笑一声,他转身操控着轮椅向卧室驶去。轮子碾过的长廊,窗帘自动缓缓闭上,灯光蹭地一声熄灭。
他回到了黑暗中,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他人。
他只想静一静。
周岭冲下来时,在客厅遇到了阿力,阿力看她匆忙问发生了什么?
“我惹少爷生气了。他好像受伤了。”
阿力平静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受伤了?”
“少爷在哪儿?”
“不知道。”
“我两分头找,你去外面,我——”阿力转身看见黑暗的长廊。
“不用了,跟我走。”阿力小跑在前,周岭跟在身后。
阿力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宴从安听见动静,脸上露出苦涩的笑,他甚至都无法自己待一会。
他的门谁都可以进,他的私人空间谁都可以肆意闯入。
阿力轻声开口,“少爷,您没有受伤吧?可否让我检查一下。”
黑暗中落着一道轮廓不明的背影,并未传来任何声音。
“少爷——”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好吗?”带着叹息和微弱的哀求。
阿力从未见过少爷如此。他总是一言不发,极少数情况下出言讥讽。
周岭满脸紧张,眉头紧皱,眼神流露出担心,她迈向前一步,欲开口讲话,被阿力手疾眼快,一把拉住。
阿力眼神示意,两人退出来。
阿力轻轻地关上了门。
“阿力,我是不是犯错误了。”周岭自言自语说道。
“可我只是想给少爷一个惊喜。”
“你做了什么?”阿力没有指责,只是先了解情况。
“我在杂物间看见一箱少爷喜欢的车模,”说到这,周岭低下的头抬了起来,心虚地看着阿力。
随后心一横,紧闭双眼说出了下半句,“然后做了个展台展示,邀请少爷观看。”
设想中的责骂并未来临,周岭睁开眼,怯生生地看着阿力。
阿力叹了口气,“我先去给医生打个电话,你不要再冲进去了。”
阿力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周岭。
周岭三指合并,“我发誓,绝不进去。”
周岭靠在墙上缓缓落下,双腿抱膝,守在门口,以防万一。
宴从安受伤这件事在别墅引起了一阵轰动。
周岭从未谋面的老爷也出现了。
宴从安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家庭医生带着移动便携的仪器贴在宴从安身上,监测些什么。
周岭完全看不懂,心里一阵阵自责。
每个人的脸上都涌现出担忧。
她闯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