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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争如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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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羽从不可能喜欢梅展。
打他俩头次见面,梅展就是个偷东西的小贼。
身手全不如杨羽,被一把擒住不知悔改,反拿他圆溜溜的眼睛,极轻佻地盯着她散落的乌发看。
盯着盯着,脱口出句浪荡话:“姐姐,你真好看。”
如此登徒子,合该要被抓起来好打一顿。
若杨羽的父兄在,定会如此。
偏生她杨羽惯是个心肠软的。
那天晚上,下了雨。
雨水把梅展被泥灰糊住的脸,生生冲干净,露出其下圆圆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庞。
还有他一双同样圆的眼珠儿,总一瞧见她便亮晶晶地弯成月牙状。
杨羽看出梅展,是个不过十五六的少年郎。
“姐姐,他们都找不着我,你却寻了,是不是证明我们心有灵犀啊?
“姐姐轻些,我手拧断了,该如何牵姐姐呢?”
“姐姐,我就是看上姐姐你了呀!”
自此小少年,讲再多轻浮浪荡的话,杨羽也只当他年纪小不懂事。
多管教管教,总有一天梅展会好好长大,也会晓得这时的自己有多荒唐。
虽然十五六的小少年,长到十六七的时候,更开始满嘴“美人哥哥~美人姐姐~”的瞎胡叫。
杨羽想,那最多也不过就是代表,他或许比坎坷的她成长得慢了一些。
但这也未尝不好。
每每看着梅展的嘴唇天不怕地不怕地挑得张扬,眉目弯弯仍似月牙,杨羽边啐这少年不正经……
边想,至少这代表世上还有人,可以轻易地开心。
可后来杨羽嫁人那年,梅展好像都还没长大。
她说她嫁得是她从小想嫁的郎君,他也不信,还说要是她不开心,不管什么赐婚的圣旨,他也要带着她跑。
欺君罔上的罪,被梅展讲得好像个笑话。
但杨羽知道这不能当笑话,所以哪怕她后来过得再不开心,也决计不会想着同梅展一起跑。
偏偏梅展一直没听过她的话,去独自好好长大。
一味的,在杨羽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里,仍每天眉眼弯弯,姐姐长,姐姐短地说些傻话。
“姐姐笑一笑,不笑不好看了,要不为了姐姐重新变得好看,我什么都乐意做!”
然杨羽不笑不开心,又不是因为梅展。
就像她真切地笑与开心,也很少是因为他。
杨羽从来没有撒谎。
她不会喜欢梅展,她打小心里便只装过一个人,正是她十八岁嫁的那位郎君——
徐京。
和梅展浪荡小贼的出场,截然不同。
从杨羽认识徐京那一年,从她十岁那一年起,徐京几乎一直扮演着,拯救她的大英雄。
于闹市奔腾的马蹄下,于贼人砍来的屠刀下,在交趾弥漫的毒瘴中,在东京诡谲的阴谋中。
徐京当然没有时时刻刻陪在杨羽身旁,很多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不在。
却偏偏,每个杨羽最最需要被拯救的瞬间,她看见那颀长身形立于她前,便知她又一次得救了。
于是。
不论他人,再怎么横冲直撞赶也赶不走地,往杨羽这颗心里挤。
不论徐京,反倒似无论如何左看右看,都好像看不见杨羽这颗心。
杨羽心悦徐京。
从前如是。
现在亦然。
很可耻,真可耻。
甚至,应该说是可鄙的。
杨羽与徐京成婚后的一年、两年、三年……她突然就永远都等不到梅展长大了,等不到梅展终于发觉她杨羽根本没哪点好喜欢。
而她杨羽在他梅展死后,眼睁睁地瞪着徐京这个设计害死梅展的罪魁祸首。
竟然还在等徐京解释,解释一切都是误会——
就像五年前,徐京娶妻是假的,他现在的妻是她杨羽。
就像三年前,徐京下药是假的,徐宁告诉杨羽,他大哥甚至为了护住她,自己毁了自己的罩门。
……
杨羽攻向徐京那处所谓的罩门,他却躲也没躲,根本毫发无伤般,就将手掌掐住她喉咙。
而杨羽最后得已挤出的那句“就是你害他”,不过得他四个字落得凿凿:“是又如何?”
杨羽倏尔发现。
徐京连一双眼睛也与梅展是截然相反的。
梅展总望向她,眼就亮成星盏弯成月牙。
而徐京那一双太深的墨瞳,好像只会把她的影子都吞没在浓重的黑中。
十年,杨羽终于悔了。
她曾以为她倒霉透顶的人生,遇见两个真切关心她的人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现在,她只想相见争如不见。
如果梅展没有遇见过她,他不会死,如果她没有遇见过徐京,她不会拥有一颗鲜活到可以被他亲自掐住,而后勒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