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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禁锢岁月 ...

  •   被革职贬为庶人,禁锢于房州,赵楷的政治生命仿佛被画上了一个休止符。他从一个虽处边缘但仍有官身的“团练副使”,彻底沦为了被圈禁在方寸之地的“宗室囚徒”。生活失去了俸禄来源,仅靠微薄的宗室补贴(几乎被层层克扣)和之前的一点积蓄勉强度日,境况愈发窘迫。

      小院的门庭更加冷落,几乎无人问津。刘知州履行监管职责,派了个老衙役定期来看看,确保他没逃跑,也仅此而已。曾经的“赵先生”已成过往,如今的他,在房州百姓眼中,更多是一个带着神秘色彩的、落魄的“宗室老爷”,偶尔茶余饭后提及,也多是唏嘘感慨。

      巨大的落差和漫长的禁锢,足以摧垮大多数人的意志。但赵楷,这个灵魂深处烙印着现代理性与不屈精神的穿越者,却在经历最初的消沉后,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和方向。

      既然外部世界的大门已经对他关闭,既然双手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无法再从事任何“形而下”的实践,那么,他就将全部的心力,投入到“形而上”的世界——知识的整理、归纳、推演和理论的构建。

      这并非消极的逃避,而是一种积极的“蛰伏”和“深耕”。他要将自己穿越以来所有的见闻、实践、挫折和思考,以及前世那些模糊的科技知识碎片,进行一场系统性的梳理和升华。他要为那棵屡遭摧残的科技树,打下更坚实、更深厚的理论根基。

      第一步,是建立自己的“图书馆”和“资料库”。

      他让铁蛋和鲁小鱼(鲁小鱼的风湿在南方潮湿环境下依旧反复,但精神状态尚可)想尽一切办法,从房州乃至邻近州郡搜罗书籍。不仅限于儒家经典,更多的是被士大夫视为“杂学”、“末技”的书籍:农书如《齐民要术》(残本)、医书如《千金方》(摘要)、工巧之作如《梓人遗制》(流传的工匠经验集)、地理志、游记、乃至一些道家炼丹术的杂记(其中或许蕴含原始的化学知识)。他甚至托人高价购买了一些流传到南方的、关于西域乃至更遥远国度的模糊记载(如《经行记》、《岭外代答》等),试图开阔眼界。

      书籍来之不易,且多为残卷或抄本,字迹模糊,谬误百出。但赵楷如获至宝,每一本都反复阅读,用自制的炭笔在废纸上做笔记,摘录要点,辨析真伪,试图从中汲取有用的信息。

      第二步,是开始系统性的“纸上谈兵”——撰写笔记。

      他不再满足于零散的记录,而是开始分门别类地构建自己的知识体系。他将搜集到的信息和自己的思考,整理成几个大类:

      1. 《格物粗探》:主要记录他对自然现象的观察和思考。包括力学(杠杆、斜面、滑轮、重心)、热学(热胀冷缩、燃烧、传热)、光学(小孔成像、光的直射反射)、简单的物质性质(金属、木材、石材、水、空气等)。他尝试用最朴素的语言去描述现象,并推测其背后的原理,虽然很多推测幼稚甚至错误,但体现了一种追求理性解释的努力。他尤其关注那些与日常生活和生产实践密切相关的现象。

      2. 《匠器辑略》:整理和评述他所见过的各种工具、机械、器械。从最简单的锄头、纺车,到复杂的弩机、砲械,乃至他尝试改进过的农具、医械。他不仅描述其形制、用法,更着重分析其结构原理、传动方式、效率瓶颈和改进方向。他绘制了大量的示意图(虽然粗糙),并尝试进行受力分析和运动分析,尽管缺乏数学工具,只能进行定性的、基于经验的推断。

      3. 《度量衡考》:这是他最为执着的一个领域。他深知“标准化”和“精确计量”的重要性。他详细记录了古今中外的各种度量衡制度(尽可能搜集到的),比较其优劣,并提出了自己设想的一套基于自然常数的、十进制的度量衡系统的雏形(当然是极其简陋和理想化的)。他反复推敲基本单位的定义(如长度单位、重量单位),思考如何实现标准的传递和复制。这部分工作最为抽象,也最为困难,但他乐此不疲。

      4. 《材性杂记》:记录他对各种材料性能的观察和试验结果。包括金属的硬度、韧性、耐磨性、耐腐蚀性;木材的强度、纹理、变形;石材的硬度、耐久性;以及一些特殊材料如石灰、粘土、煤炭、石油等的性质。他特别关注材料处理工艺(如锻造、热处理、表面处理)对性能的影响,并尝试总结一些经验性的规律。

      5. 《农工蠡测》:结合农书和自身见闻,思考农业生产和手工业生产中存在的技术问题及其改进可能。如耕作方法、灌溉工具、粮食加工、纺织技术、陶瓷烧制、采矿冶金等。这部分更侧重于应用层面的思考,虽然无法实践,但他仍在纸上进行“设计”和“优化”。

      撰写这些笔记的过程,极其枯燥和艰难。他缺乏系统的科学训练,很多概念模糊不清,推理漏洞百出。但他始终坚持着,用最严谨的态度(相对这个时代)去对待每一个问题。他常常为了验证一个想法,反复查阅资料,在纸上画满图形,进行复杂的(但往往是错误的)计算,直到找到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或方案。

      第三步,是尝试进行“思想实验”和“理论推演”。

      在缺乏实验条件的情况下,他只能在脑海中构建模型,进行推演。例如,他反复思考阿基米德杠杆原理的深层含义,试图推导出更复杂的机械组合的省力效果;他想象不同形状的物体在空气中运动的阻力差异,思考流线型的概念;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思考,如果有一种力量能让所有物体都相互吸引(万有引力的模糊概念),那会对天体运动产生怎样的影响?

      这些推演大多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但其中却闪烁着科学思维的火花。它们锻炼了他的逻辑思维能力,也让他对自然规律有了更深一层的、朦胧的敬畏和好奇。

      漫长的禁锢岁月,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阅读、思考和书写中悄然流逝。外界的新朝政局逐渐稳定,赵曙(英宗)的皇位日益巩固,但对于被遗忘在房州一角的赵楷来说,时间仿佛凝固了。

      铁蛋和鲁小鱼是他仅有的伙伴。铁蛋负责外出采买和打探消息(虽然消息有限),鲁小鱼则帮着整理书籍、磨墨铺纸,偶尔也会被赵楷拉着讨论一些技术问题。主仆三人相依为命,生活清苦,却也在精神世界里找到了一丝安宁。

      赵楷的头发渐渐花白,面容染上了风霜,但那双眼睛,在专注思考时,却依旧闪烁着清澈而锐利的光芒。科技树的枝叶虽被现实的风霜摧折,但其根系,却在思想的土壤中,向着更深处顽强地延伸。

      然而,彻底的与世隔绝是不可能的。偶尔,还是会有一些消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中激起涟漪。

      有时是铁蛋从市集听来的传闻:汴京又出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边关是否安宁?狄将军近况如何?曹大人是否安好?这些消息模糊不清,真伪难辨,却连接着他与那个遥远而复杂的世界。

      有时,则是通过一些极其隐秘的渠道(往往是狄明月费尽周折辗转送来的一封简短口信或几本书),了解到外界的些许动向:新君似乎对边备较为重视;朝中关于改革的议论又起;海外贸易似乎更加活跃,带来了些新奇的物产……

      这些零碎的信息,让赵楷知道,时代仍在向前滚动,尽管缓慢而曲折。他的那些“歪理”,或许并非完全没有土壤。这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一日,铁蛋从州城回来,带回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和一个奇怪的包裹。

      “郎君,听说……听说南边海上不太平,有伙叫‘扶桑浪人’的海盗,闹得挺凶,劫了不少商船。州衙都贴出告示,让沿海州县小心防备。”铁蛋喘着气说。

      赵楷点点头,海盗为患,古已有之,并不稀奇。

      “还有这个,”铁蛋递上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是码头一个跑海商的伙计偷偷塞给我的,说是狄小姐托人从南边捎来的,千万要交给您,还说……要小心,别让外人知道。”

      赵楷心中一动,狄明月?她从南方捎来东西?还如此神秘?

      他小心地打开油布包裹,里面是一本纸质粗糙、装订简陋的书册,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他翻开书页,里面的文字并非汉字,而是一种扭曲的、类似符号的文字,夹杂着一些简陋的图画。

      “这是……什么文字?”赵楷皱起眉头,完全看不懂。

      鲁小鱼凑过来看了看,也摇头:“从未见过。”

      赵楷仔细翻看图画,画的是一些奇怪的器械:有带帆的船、有复杂的滑轮组、有一种类似弩炮的装置、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似乎与冶炼或炼丹有关。

      书的材质和印刷水平都很差,像是某种手抄或粗糙翻印的译本。

      “这似乎是……海外之书?”赵楷猜测。难道是狄明月通过海商,搞到了某种域外的技术书籍?但为何是这种看不懂的文字?

      他让铁蛋详细描述那个送书人的模样和话语。铁蛋说那人行色匆匆,只说是“狄小姐所托,事关重大,郎君一看便知”,然后就迅速离开了。

      赵楷心中疑窦丛生。狄明月为何要冒险送来一本看不懂的域外奇书?这书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难道与他有关?还是与当前的海上局势有关?

      他隐隐感觉到,这本突如其来的“天书”,或许将打破他长久的禁锢岁月,带来新的变数。

      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先想办法弄懂这本书的内容。或许,这将成为他科技树在寒冬中,意外获得的一颗来自异域的火种?

      漫长的蛰伏,似乎即将迎来一丝微光。而远在南方的海面上,扶桑浪人的刀光,已经隐约可见。命运的齿轮,再次开始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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