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书妆》锦瑟之鱼

24、第二十四章

　　春蝉眼中流露出的怨恨、彷徨、无措刺痛了骆嘉。她忙起身来到春蝉面前：“春蝉，你、你别生气，我并非有意欺瞒于你。我对姑姑，对你绝无半点恶意！”
　　“我凭什么信你？你、还有你。”春蝉忽然指向马公显，“你们一个个的，故意接近我们，究竟想要从我们这得到什么？我原以为你和那张孝祥不同，没想到你比他更有心机！你们走，从我家滚出去！”
　　一想到眼前这几个人骗了自己，骗了姑姑，春蝉的怒火越烧越盛。
　　“春蝉！春蝉！冷静！冷静！”一旁，陈俊卿急了，惹怒了骆嘉，可不是闹着玩的。陈俊卿一边安抚春蝉，一边用歉意的眼神看着骆嘉。
　　骆嘉苦笑道：“陈公子，你放心，我不会对春蝉怎样的。骗就是骗，不论目的是好还是坏，也难怪春蝉会这么生气，换了谁都不愿被人欺骗的。”
　　骆嘉看了眼马公显，马公显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想来心中也多少有些愧意的吧。
　　“看来，我不告诉你我是谁，你就认定我不是好人了！也罢，我就都告诉你了吧。我本姓赵，名柔嘉。当今天子，乃是我的堂叔。”
　　骆嘉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如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屋内是一片静默。
　　如果说金批箭让马公显猜到骆嘉的来头不会小，但他再怎么猜，也猜不到骆嘉竟然是大宋帝姬！靖康之难时，靖康二帝几乎所有的子孙都被一网成擒，除了当今圣上，并未听说有别的皇子或皇女逃出生天的，既如此，那骆嘉的话又是从何说起的呢？
　　“马大人是不是在想，二帝被俘时，所有皇子皇女皆被掳去上京，除了当天圣上并无一人逃脱。我猜的可对？”
　　马公显机械地点点头，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俨然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范围，与其隐瞒猜度，不如坦承以对来得痛快。因此他索性放下一切，只想要个清楚明白的答案。
　　“皇祖父未登大宝时，曾有过一女，行于三，她才是我大宋现下真正的长公主！我的这位三皇姑，却是自幼长于民间，直到其婚嫁之后才与皇祖父相认。皇姑父出身江湖，他本欲在北上上京的途中救出皇祖父和父皇，皇祖父和父皇自问愧对大宋江山，更不愿撇下被俘的皇室宗亲们独活，执意不愿离开，但我父皇却要皇姑父设法将我救走。皇姑父放火烧营，乘乱把我给带了出来，还杀了个金人侍女，让她穿上我的衣服，将她丢入火中冒充我的尸首。”
　　“敢问帝姬当年多大？”
　　“七岁”
　　靖康之耻，是所有大宋子民心头的痛，原本高高在上的皇族，一夕之间沦落为囚徒，饱受欺凌，尤其是宫中的女子，所遭受的凌辱更是不堪。
　　七岁孩童，已经记得些事情了，皇家孩子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还要早熟些，真不知当年小小的她，是如何渡过那样不堪的一段时间的？
　　“皇姑父姓骆，自被他救回那日起，我就再不是赵氏宗谱上的赵柔嘉了，从那一天起，我便是骆嘉，临安府骆家大小姐——骆嘉。”
　　“嘉儿刚被救回来时，得了癔症，精神紧张，夜里噩梦不断，常常会在梦中惊叫着哭泣，醒来后也是神思恍惚，身边一时半刻也不能离开人。幸亏我那未来岳父有个医术了得的师姐，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医好了嘉儿的癔症。”耶律明德的语气里满是怜惜。
　　“十岁那年，我被送去天山学艺，成为师父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兴化军通判江御风江大人，是我二师兄的大公子，论辈分，他还得叫我一声小师叔。”
　　“学成下山后，九皇叔已另立江山，迁都临安。我虽已非大宋帝姬，但与九叔的血脉却是割不断的。九叔知道我回来，还微服出宫来看过我。”
　　“本来以为，这世上除了九叔和姑姑，我就再没亲人了，直到耶律来了，我们才又有了机会可以打探到当年北上上京时的情形。”
　　说到这，骆嘉看了一眼身旁的耶律明德。北上上京时是靖康元年，那时的耶律明德不会超过十岁，他能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马公显不解地看着耶律明德。
　　“呃，嘉儿，还是你来说吧。”耶律明德嘴张了半天，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让骆嘉代为陈述。骆嘉白了他一眼，平时不是挺会掰嘴皮子的么？怎么关键时候反而瑟瑟缩缩的？耶律明德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你说也是一样的！”
　　“耶律明德的爹，本姓完颜，是、是……”忽然，骆嘉住了口，她忽然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三人。
　　“完颜？完颜是金国皇族姓氏，难道……”马公显被自己脑海中忽然冒出的念头给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见马公显脸上那越来越怪异的神色，骆嘉叹了口气，继续道：“马大人果然睿智！没错，耶律的父亲耶律旺，其实乃是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长子完颜宗俊的次子——完颜元。也是当今金国皇帝完颜亶的亲弟弟！”
　　天啊！这怎么可能？如果耶律明德是金国人，还是金国皇族，那他怎么可能会和骆嘉成为未婚夫妻？国仇家恨，怎么容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我爹起先并不知道自己是金国人，他一直到我七岁那年都以为自己是辽人。”耶律明德急忙解释着。
　　“我爹的生母，是个汉女，因为祖父喜爱遭到王妃娘娘嫉妒，逼不得已怀着我爹逃走了。我亲生的娘是辽人，生下我就过世了。我五岁那年遇到我现在的娘，她也是汉女。巧的是，她还是嘉儿养父的三师姐，也是天山门天山老人的徒弟。我爹和我娘，两情相悦，却在成亲后，被我祖父派人找到。可笑的是，当年在我祖父身上发生的事情居然再一次在我爹和我娘之间重演。我娘中了毒，怀着我妹妹，找到临安的同门，解了毒后生下小妹。
　　我爹为了找我娘，放弃了金国所有的一切，就连姓氏也改回了现在的耶律。十年后，我和爹才在临安找到娘和妹妹，也是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了嘉儿。”
　　“也许在你们眼里，我是金国的小王爷，嘉儿是大宋帝姬，我们二人本该是死敌才是。可是在看到我们的父母双亲所经历的一切之后，我才明白，当初我爹为何会那么决绝的抛弃金国的一切，宁愿做回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
　　“如今，我不是什么金国小王爷，我是耶律明德，一个普通的江湖游侠，骆嘉，也不是什么大宋帝姬，只是一个喜欢女扮男装到处乱走的大小姐。我的身世嘉儿的家人都知道，我们二人的亲事是得到家人许可的。所以，请各位莫要别样的看我，我还是我，耶律明德永远是耶律明德！”
　　耶律明德的眼睛一片清明，神情坦荡自若。
　　“明德说的不错，本来我还心有芥蒂，可后来爹爹告诉我，不要背着父辈的仇恨过一辈子。九叔也同意，我才答应这门亲事。后来九叔通过耶律的关系，查到北上的皇室宗亲里，皇祖父最小的女儿赵小金，并未到达上京。据卷宗记录，当日营中失火，赵小金生母春婕妤被烧死在营帐中，赵小金和春婕妤的随身侍女李念春失踪。金兵四处寻找，后在一断崖找到包裹小金的襁褓和李氏的鞋，金兵见那断崖深不见底，周围也没有可以藏身之处，认定二人已然坠崖身亡，于是便拿了东西回去复命。
　　赵小金虽是帝姬，但只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金人也就没有派人下崖寻找尸身。九叔却怀疑，既然未见尸首，那赵小金就有可能尚在人间。
　　知晓这些事情之后，九叔找到了我，给了我这支金批箭，要我一方面暗中查探各地民情，一方面暗中寻找这个比我还小九岁的亲姑姑。”
　　“哦！我明白了，难怪你会对聂姑姑如此的感兴趣。因为你怀疑她是宫女，是宫女就有可能与当年的事情有关！”耶律明德恍然大悟道。
　　“正是。除了九叔告诉我的，也没有别的什么线索。要我大海捞针似的去找一个可能早就不在人世的人，除了找当年与宫闱有关的人，我还能怎样？”
　　“所以你才女扮男装，带着敏儿到处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以为你是为了躲我才……”耶律明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此事是九叔密令，我怎么可以到处宣扬？况且我暗示过你的。”
　　“你暗示过我？我怎么不记得？”
　　“我叫你莫要自作多情的！”
　　“……”
　　“敢问帝姬，过了这么多年，小金帝姬若尚在人间，也应已成人。若真的找到她，又以何为凭确认她的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