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峰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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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白凤靠着桶边，抱膝蹲坐在臭气熏天的药水里。这水味道虽然难闻，但却暖烘烘的，一直浸过了他的脖子，这深秋时节里倒也舒服。被砍是死，被这婆子吃了也是死，听天由命吧。只是后悔幼时没有听从父亲教导专心练武，反倒要去考什么功名……如今自己什么都没了。不知道大哥大嫂现在何处，性命是否无忧；如今自己就要赴死，也没机会能再见上父亲一面。还有萧府那群年轻侍卫，只盼他们不要头脑发热轻举妄动，也像自己一样中了信王的圈套。顾行思，不知他好不好？
连萧白凤自己都有些愕然，为何脑中会冒出这个名字？萧府剑客百十来人，竟独独想起他来。
往事历历在目，每当对着顾行思颐指气使、耍少爷脾气的时候，他都只是笑，笑的温柔灿烂，却又深的像一潭水，好像能把人溺进去似的。之后便是恭敬地应承，利索地转身出去，极尽所能完成自己提出的刁钻要求。在萧白凤的记忆里，看着顾行思后背远远比看着他面容的时间久。每年除夕去祠堂祭拜祖先，顾行思骑着马在前面领路；小时候在花园散步不小心扭伤了脚，顾行思背着他回房歇息；前几日去青州路上被人暗算，也是顾行思仗剑将自己护在背后。久而久之，他的相貌竟然模糊起来，那瘦削却直挺的脊背倒是刻在了脑海里。
也不知何时起，他和顾行思之间有些变味儿。自己小时候性子孤僻，顾行思却没有因为自己的冷漠而有所偏见。每每见了面，他都开心地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些外头的奇闻异事，自己虽觉得他有些聒噪，听着心里却也快活，两个人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一直到十五岁。只是最近，顾行思跟他渐渐有些疏远，依旧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只是安安静静地随侍着，没了小时候的坦然和轻松，甚至开始躲避自己。言语和目光和平时一样稳重而礼貌，只是好象多了点什么，却也少了点什么，不知道他到底缘何畏惧自己。虽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但萧白凤今天才明白，自己并不了解他。
正沉思间，萧白凤突然觉得这桶里的水渐渐地变烫了。他把耳朵贴在桶壁上，似乎听见了烧柴的噼啪声。原来这婆子是要把自己活活煮死在这桶里，萧白凤摇头苦笑，自觉生无可恋，闭上眼睛等着变成肉汤。奇怪的是，这桶中的水虽然变热，却没有煮沸，就像文火慢炖一般，萧白凤心里好生难熬，热水烫的他皮肤泛红，大汗淋漓，却又不觉得如何疼痛，不想死的时候非死不可，想死的时候却又求死不能，今儿个是撞得什么邪？
但是萧白凤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这桶里的水越煮味道越刺鼻，弄的他呼吸不畅，后来自己的皮肤上竟有烧灼之感。不出半刻，浑身就像被毒蝎子蜇过一般又痒又痛，这水中似乎加了什么药材，汁水顺着他的皮肤一直钻到了肌肉里，一直痒到心尖儿上，萧白凤伸手在上臂抓了几下，却痒的更加厉害。就这么越痒越抓，越抓越痒，没几下就见了血，药汁碰到了伤口，立马像针刺一样，疼得钻心，弄的萧白凤痛叫起来。
“喊什么喊？！忍着，一会儿就完事儿！”桶外传来那婆子尖利刺耳的吼声，桶下碰碰几声闷响，想必是又添了几根柴。萧白凤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再也无法忍耐，挥起拳头重重打在木桶上。他虽是个书生，又被折腾了小半天，但人到气头上难免能做出些骇人之举，刚刚那一拳头力道之大，竟打的木桶震了几震。那婆子愣了一愣，眼珠转了两圈，从旁边橱柜中捏住几根草枝，爬上梯子将它丢进了木桶。只见那草枝从顶上飘下来，一接触到桶内的药水，立马呲呲地腾起了白烟，发出阵阵草药的清香。
桶里的空气不再那么污浊刺鼻，但萧白凤却觉得更加难熬。从草药混在水里那刻起，刺痛烧蜇的感觉就开始集中在周身各个穴位，像钻子一样往他骨头里扎。萧白凤痛的低声吼叫起来，不停地对着木桶拳打脚踢，求着那个婆子赶紧给自己一刀，免得再受这些皮肉之苦。那婆子好像聋了一般，只是一根一根地添柴，间或往桶里加些药汁和草叶，由着萧白凤在桶里翻天覆地地折腾。
桶内的药水渐渐地渗透到萧白凤四肢百骸，奇痒难忍却又痛不可耐，如千百条虫蚁噬咬他心肝一般，萧白凤难受得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了，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一块块全挖下去。不多会儿，他身上竟然开始脱皮，在手臂和大腿内侧还起了一层细小的红点。萧白凤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一边痛苦嚎叫着一边用力地撞着木桶，搅得桶内药水一阵一阵翻腾，桶上的铜箍子都开始有些松脱。那婆子见状，急忙封死炉灶，弃了烧火棍站的远远的，深黄色的鹰眼紧紧注视着那只大木桶。只见那只木桶不停地剧烈摇晃，里面传出一阵又一阵嘶哑的吼声，萧白凤在里面几乎喊破了音，像只被困在兽笼中发怒的公豹。那婆子额头渗出一层汗，枯瘦的手握成拳，口中念念有词。最终咔嚓一声巨响，萧白凤浑身是血，带着草药枝子和浓重的药味从木桶里滚了出来。再看那木桶，已经破了马车车轮大的窟窿，铜箍子也被打断了，桶里的药汁哗哗地涌出来，流了满地。萧白凤脸色发青，赤【河蟹】身【河蟹】裸【河蟹】体地趴在碎木渣子上吭哧吭哧地咳嗽，皮肉痛的不住地痉挛。那婆子看着他这幅苦不堪言的模样，竟欢喜地一拍手掌，高喊一句：“成了！”
老婆子拐着腿走到萧白凤身边蹲下来，瞪眼死死地瞅着他，直到萧白凤把气喘匀了才开口讲话：“小娃娃，感觉好些没？”萧白凤迷迷糊糊抬起头，就看见婆子包着白布的脸几乎贴到自己的脑门儿上，没好气儿地瞪了她一眼，把脸扭到一边去。老婆子咧开嘴笑了，干巴巴的手拍拍萧白凤的脸颊，低声说：“没事儿了就快起来，随婆婆去用饭。”说罢就伸手去拽。萧白凤噌地红了脸，趴在地上死活不起来。“你这老婆子毫不讲理，没来由地剥了别人的衣服，还煮了几滚！你……男女毕竟有别，好歹给我件蔽体的衣服！”老太婆哪里是轻易听人摆布的，从旁边拽了块麻布把萧白凤一裹，夹在胳膊底下从小木屋的后门出去了。几番折腾下来萧白凤已经没了力气，也就破罐子破摔由着她摆弄。
又在林中弯弯绕绕地走了一段，两人来到另一座木屋前。这木屋分成三间，比前一个大了不少，屋前有个小院，围了圈篱笆，一群鸡正在土堆上刨食。那老婆子夹着萧白凤推门进屋，把他放进桌边椅子里。只见桌上已摆了几样饭食和一盆汤，已经有点凉了。那老婆子一屁股坐下就将那盘肉拨了一半到自己的碗里，吸吸溜溜地大吃起来，菜汁直溅到桌子上。萧白凤嫌恶地皱皱眉，满腹狐疑地看着这桌子菜，又看着那老婆子。“放心吃吧，菜里没毒，也不是人肉。”老婆子说罢又开始埋头扒饭。萧白凤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嘴里一阵阵地冒口水，却死要面子，就是不动碗筷。那老婆子看着萧白凤想吃又闹别扭的模样，差点气乐了，起身将一块巾子泡在水盆中，拧净。“来，别跟婆婆使小性儿了，把这手啊脸啊擦擦干净，赶紧吃饭，养得白胖些。”说着就伸手将萧白凤脸上沾的草药渣子都扑打下去，又拿巾子去抹萧白凤脸上暴起来的碎皮。
“啧啧啧……哎哟喂瞧你脏的……”这婆子一边嘟囔一边在萧白凤脸上抹来抹去，擦了片刻，那婆子突然愣住了，连忙将巾子丢到一边，用手把萧白凤脸上那一块块被药水蜇下来的死皮撕下去，捏着他的下巴端详了好一阵子。萧白凤被她看的发毛，问道：“你看什么呢？”那婆子神色越来越怪异，眼中闪着水光，竟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萧白凤越发地不解，难不成这婆婆认得我？或者，我长的像她的一位故人？正疑惑间，那婆子挥了两掌，带出一阵罡风，屋中几扇窗子登时全部闭死。她扭身出门，在门上加了把锁，高声道：“我去去就来，你别想着跑，否则就拿你炼人油！！”
萧白凤见这老婆子情绪反复无常，也懒得跟她计较。虽然门锁上了，窗子却只是虚掩，萧白凤想跑随时都能跑，但是他知道这林子深，就算出了这屋也不一定能出这树林，倒不如省些力气。他此时饥肠辘辘，见桌上还余着饭菜，便大吃大嚼起来。虽依旧怀疑饭菜中有毒，却也不想再顾及许多，饱死总好过饿死。萧白凤直接下手抓了个馒头，夹了一大块肉片就往嘴里塞，吃得太过着急好几次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刚填了八分饱，那婆子就踹开门，满面杀气，一个箭步窜到萧白凤面前，行动之快根本看不出她是个跛子。电光石火间，那婆子已经伸出手来，直接锁住了萧白凤的咽喉，将他压在了桌上，厉声问道：“臭小子，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萧白凤三番五次地被这老太婆戏耍，耐性早已叫她磨得一干二净，毫不示弱地盯着那婆子仅存的右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我！”婆子回手就是一记耳光，打的萧白凤眼冒金星。老婆子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问道：“江北岫云剑是不是你爹？”萧白凤心中一紧，背后直冒虚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婆子见状，心中了然，不知哪来的无明业火，又在萧白凤脸上抽了几巴掌，嘴里骂道：“你个小杂【河蟹】种，从哪个娼【河蟹】妇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今天不如掐死你泄愤！”说着真的将手指收紧。
萧白凤喉咙被死死钳住，呼吸困难，脸憋的青紫，听见这婆子出言不逊，也火了起来。“你想骂我尽管骂！母亲容止端庄，贤良淑德，不像你那般心如蛇蝎，岂容你这腌臜的丑八怪羞辱！”那婆子听见萧白凤这几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想拧断萧白凤的脖子，却又不知为何改了注意，点住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松了手，背过身去，隐隐似有抽噎之声。
“婆婆我刚才的确想要你的命，不过我现在不想了。”说着转回身来，萧白凤竟见她脸上一行清泪，“你学不学武功？”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峰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