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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探视,借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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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顾行思隐约觉得右臂有些疼痛。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他抬起受伤的右腕轻轻揉了揉,发觉伤药和绷带已经被换过,也不知是谁在他睡梦中悄悄做的。想起昨天霜阳子身上也挂了彩,便下床出门,向洒扫的小道童打听了霜阳子的住处。
谁知霜阳子这道士十分古怪。凌虚观坐落在嘉瑞峰的半山腰,派中门徒大多居住在观内的弟子厢房里,威望极高的前辈们也不过是在厢房附近有自己的小院落,而霜阳子却居住在离凌虚观几里路外的藏书阁附近。好在现在是夏季,山中并不如何寒冷,反而清凉舒适。顾行思心想反正也没伤在腿上,不如步行,权当活动筋骨了。
蜿蜒小路的尽头,一座小院子半掩在郁郁葱葱的枝叶后面,院门没锁,那头青驴正在厩里吃豆料。顾行思轻轻在房门上扣了三下,等了好一会儿,霜阳子才把门打开。霜阳子只随便披了件旧道袍,眼圈发青,似是没睡好觉;他没戴道冠,甚至连发髻都没梳,只用根桃木簪子散散地别上头发。见门外是顾行思,忙将他迎进来,让了座。
“在下冒昧了,只是心里记挂道长,特地来看看。伤口可还疼?”
“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霜阳子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拨开挡住视线的刘海,替顾行思倒茶。
顾行思扫了一眼。霜阳子的房屋布置十分简单,甚至简单到简陋的地步。没有字画,墙上挂的唯有他的拂尘和佩剑;没有瓶花,桌上摆的只有一套茶具而已;卧房中似乎也无甚东西,只能隐约能看见床铺和地上的杏黄蒲团。
霜阳子的书柜倒大,密密麻麻摆了好些书。书柜上特地的余出一小块空地叫一只黄澄澄的葫芦占了,看形状颜色应该就是霜阳子随身的那个酒葫芦。想来这道士十分喜欢这东西,葫芦还像新的一样,一点刮蹭也没有。
正想夸他珍爱东西,余光却瞥见一个沾了星点血迹的葫芦被随便弃在屋角,它的样貌大小竟跟书柜上那个并无二致,应该是一对儿。昨日他师兄捡到的葫芦应该是地上这一个?可霜阳子对一个小心呵护,对另一个却弃如敝履,性子到真古怪。
“顾兄弟看什么?”
顾行思这才回过神,明白自己乱瞄人家屋里的摆设实在是无礼,不免有些尴尬。霜阳子倒不介意,吹吹浮在茶水上的茶梗,小心抿了一口。
“少侠该告诉贫道了吧?”
“道长想听什么?”
霜阳子没搭话,只是继续慢慢地喝着茶水,末了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抬起一只手撑着腮,笑得似乎别有深意:“你我初遇自报家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我有保留。默默无名的小世家?”道士神神秘秘地凑近些,故意压低声音,表情促狭得很,“若真出身无名,你的剑法又怎么会有江北岫云剑的剑意,背上还背着清风?”
原来早就叫他看穿了。顾行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破不是,不说破也不是,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答复。“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说自己身世,贫道不在乎。可现在你我有过命的交情,怎么还藏着掖着的?难道贫道像个恶棍?”
“……我……”
“小兄弟俊逸脱俗,使的岫云剑,又有清风为证。看你年纪还不过二十,贫道斗胆一猜,阁下莫不是萧家的二公子?”
这下顾行思倒真是哭笑不得了,再三解释,说自己不过是跟萧白凤一同长大,又有幸得萧老先生指点过几年,岫云剑法只入了个门,那些真正高深的剑法从不外传,他是没资格碰的,而后又将此间发生的种种-----譬如萧跃麟莫名失踪、萧老先生被杀、萧白凤不知生死-------俱告知霜阳子。听得霜阳子义愤填膺,脸色像是被石头噎了喉咙一般难看。
“信王狗贼!他脑壳里只怕全是粪!江湖上那些老前辈与他无甚瓜葛,这下流东西夺了他们性命不算,连子嗣也要一并加害,好狠毒!”
霜阳子恨恨地痛骂一记,蓦地起身,摘下墙上的拂尘和长剑挂在身上。“贫道得回观里一趟,你随我一同去吧。无奈贫道昨天叫贼人伤了脚,走不远,只怕要骑驴了。顾兄弟别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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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子叫顾行思牵着,慢悠悠地沿着羊肠小道往嘉瑞峰山腰走去。霜阳子跨在驴背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脖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霜阳子皱眉盯着顾行思的后脑勺,有些烦躁地扯着护腕,好几次欲言又止。正在他踟躇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姑走出凌虚观偏门,沿着青石阶快步走着。远远看到霜阳子坐在驴背上过来,高兴地朗声喊了一声“师叔”,像只小花雀似地跑到二人身边。
“师叔,掌门师祖云游回来了,我正要去告诉你呢。”
霜阳子连忙下了驴背,拉着顾行思一路往凌虚观正殿走去。顾行思远远就看见弟子们簇拥着一位鹤发童颜、有些微胖的老者,纷纷对他行礼,或叫“掌门”或叫“师祖”,便知道那就是掌门人了。
岂料这位掌门开口讲话时,竟是女声。她音质虽有些苍老,却十分圆润,且中气十足。顾行思只知道凌虚观掌门妙音散人武功修为极高,乐于云游天下,行踪飘忽不定,手下弟子们对他十分敬畏。原以为妙音散人是个严厉且瘦削的老道士,谁知竟是个和蔼可亲的胖老太太。推算下妙音散人的年纪,大约也有七十余岁了,面容看上去却只有五十上下,双目有神,精神矍铄。她瞥见顾行思远远地躲在人群后头,抬手轻轻一指,扭头问霜阳子的大师兄:“霜明,那边站着的莫不是你刚才跟我提过的顾姓少侠?”
“可不就是他,”霜明子还没搭腔,霜阳子倒把话头抢了过来,一把抓住顾行思的左腕拉到妙音散人面前,“大师兄只瞧过他一眼,不知这少年的好处。贼人来找麻烦的时候,他自己全扛了下来,倒叫我先脱身呢。掌门别瞧他年纪轻轻,功夫着实不错,六七个人围追堵截都奈何他不得,小侄较他年纪稍长,武功却逊色他不少,我好生惭愧。”
霜阳子连珠炮似的一席话叫顾行思窘迫难当。遇袭之时他虽说过让霜阳子先走,可围堵他们的几个人都是高手,自己仗着清风剑刃口锋利才勉强捡回一条命,而霜阳子只用几招就把那几个壮汉打得爬不起身,招式狠辣果敢,是自己万万比不上的。这道士把自己夸得也忒玄乎了些。
闻言妙音散人眼神一亮,不禁微笑着上下打量顾行思一番,赞许地对他点点头,称赞他少年英杰,临危之时还能想着别人的安危,实在难得,又嘱咐他在五灵山多呆些时日,让伤口好利索了再作打算。
霜明子似是想起了什么,走到顾行思身边,稍稍放低了声音:“贫道斗胆,敢问顾少侠令尊令堂现在何处?”
“小侄父母具已不在了。不知道长何事?”
“既然令尊令堂已登仙界,那么老道就冒昧请少侠来拿主意吧。令妹聪明伶俐,颇有慧根,内人十分喜爱。她脸皮儿薄不好意思亲自来求,就遣贫道来向少侠讨令妹做弟子。”看到顾行思面色变得有些奇怪,连忙说道,“若是少侠有什么难处,或者珍爱姊妹不愿让她忍受道门清苦,贫道绝不强求。”
“顾小兄弟,这是好事情,你就答应了吧。”霜阳子在一边撺掇,“我师兄育有一个女儿,跟你小妹子年纪差不多,两人在一起也是个伴儿。更何况江湖凶险,你带这个小女娃既不安全,也不方便不是?你放心,凌虚观在这江湖上有几百年清誉,我们定不会欺负孤弱女童的。”
玉桃儿千金之躯,让她小小年纪就在这空山之中受苦,顾行思心中是一万个舍不得、不放心。更何况肃王和世子也许还在人世,他若是擅自以兄长之名做决定,更是有大不敬之嫌。不过凌虚观名门正派,玉桃儿在五灵山定然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好过跟他在这乱世中颠沛。霜阳子一番话更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仅如此,小妹子拜入凌虚,你自己也有一桩天大的好处。”这句话是霜阳子贴在顾行思耳朵边说的。起初顾行思有些不解,但是看见霜阳子狡黠的笑意,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心中立刻敞亮起来。他对着妙音散人、霜阳子、霜明子深深一拜:“前辈们瞧得起我,是我的福分。小妹就托付给各位了。”
霜阳子笑着拍拍顾行思的肩背道:“只可惜,以后顾少侠因为妹子的缘故,得叫我一声小师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