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亭摔碑》龙汲

16、力争，初鸣

　　这鲍三鹰仍是不慌不忙，满脸赔笑地将杯盖递还，收了扇子道：“代飘前辈好眼力，认得我这扇子是御用之物。在下的主人，乃是我朝一位的王爷。”萧白凤听见“王爷”二字，登时绿了脸。想起父亲惨死，兄长失踪的凄惨往事，不禁悲从中来，狠狠咬了咬牙，飞赶几步至鲍三鹰身侧，伸出右手，一记“火中取栗”死死抓住了鲍三鹰的衣襟，将他推至一棵大树边死死抵住。

　　“信王的爪牙？”

　　“萧公子误会了，我家主人乃是云州府的范王殿下，不是那玉兆凌。”鲍三鹰被萧白凤按在树干上，竟也不急不恼，脸上仍是一副和暖的笑意，虽然在萧白凤眼里那张笑脸活像只老狐狸，讨厌得很。萧白凤听见他称呼自家主人为“范王殿下”，对信王却直呼其名毫不避讳，微微有些诧异。刚想质问，却被代婆婆喝止。“凤儿，你且放开他。这人来的蹊跷，让他把此番前来的目的说清楚了，再教训不迟。”

　　“晚辈此番前来是想向代飘前辈求一样至宝。”

　　“宝？哈哈！你这小子，没看见婆子清贫得只剩下这座木房子了么。想要宝物，你还不如去皇宫里摸出一件儿来，只怕还快些。”

　　“前辈何必跟后生含糊其辞？您想必心中有数，在下今日是来，是想跟您要了这位萧二公子的。”

　　要我作甚？范王府的都是疯子不成！萧白凤闻言耸了耸眉毛，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去看鲍三鹰，蹲下身轻声对代婆婆说：“师父，我去溪边把这两只兔子洗剥干净，过会儿回来。”

　　“那边不有水盆吗，何苦跑到溪边儿去？”

　　“我不喜欢他。”萧白凤站起身来，故意把声音拔高了些好让那鲍三鹰听见，惹得代婆婆嗤嗤地笑出了声。“你呀，都已经十七了，长成大男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脾气。早去早回。”说着在萧白凤的小腿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目送着他消失在树林子里。鲍三鹰瞧见代婆婆眼中满是疼爱，不禁感慨道：“果然是师徒情深。晚辈从没见过洗剥畜生，想去凑个热闹，过会儿再来陪代飘前辈。”说着抽身要走，却被叫住。“我徒儿方才说不喜欢你，你没长耳朵？”“就因为他不喜欢，我才要去跟他套套近乎。前辈不必多虑，晚辈绝不对阁下的高足动粗。萧二公子步法迅捷身手矫健，我不是他的对手，不会自讨没趣儿。”说罢不等代婆婆回话便跃入树丛里，追着萧白凤去了。

　　这树林子里有一处小溪，及不上代婆婆院里的井水清冽甘甜，却也爽口，加上现在正是小暑前后天气转热，林子里固然比城中凉爽些，但萧白凤所修的是至阴的武功，加上他体质寒，一点点的闷热也能让他觉得心中烦躁不安，这溪边清凉的水汽甚是合他的心意，近些日子得了空便来这溪水边消消暑。

　　萧白凤正抓着一只兔子剥皮，却听见身后有人声。回头一看，只见鲍三鹰背着手立在林子边，笑眯眯地看着他收拾野兔，萧白凤好容易静下来的心又被他搅得一团乱。“剥兔子有趣儿，我来看看。”鲍三鹰走到萧白凤身边，弯腰瞧着他熟练地拿着短刀把兔皮和肉分开。那双眼睛虽不凶恶，却盯得萧白凤如芒在背，待到清掏肠肚的时候，萧白凤故意把兔子血甩到鲍三鹰的衣服下摆上，阴阳怪气地刺他：“萧某做的是粗活，满手血污，别脏了鲍公子的眼。”“无妨，这红色喜庆，我爱看。”

　　这话把萧白凤噎得死死的，闷着一口气继续低头忙碌，鲍三鹰站在一边只是看着，也没再多说话。萧白凤用溪水将兔子肉上残留的血迹冲洗干净，塞进一只小布袋子里栓到腰带上，正要回木屋，却被鲍三鹰拉住了手腕。

　　“你到底要怎样？！”

　　“跟你交交心。”

　　“我跟你无话可说。”

　　“父亲被冤杀，兄长生死未卜，阁下倒在这儿逍遥自在。”

　　萧白凤心中一颤，回头瞪着他。“你知道多少？”鲍三鹰不急着回答，示意他坐下再说。两人便走到树荫底下席地而坐，鲍三鹰这才娓娓道来：“我知道萧老前辈死的冤枉，知道你被信王算计，还知道你大哥并没有死。”看见萧白凤诧异的目光，鲍三鹰微微一笑，打开扇子扇起风来。“萧大公子虽然在青州失去踪影，却和信王无关，是有人出来掺合了一脚。如今信王的爪牙也在满世界地寻找令兄，而把人救走的那位少侠，我是认识的，只是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对你大哥下毒手，所以二公子大可放心，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见萧白凤松了口气，脸色微有缓和，鲍三鹰便见风使舵，将自己的真正来意道出。原来现在朝廷之中风云变幻无一日安宁，肃王府已然败落，肃王已经被软禁，而世子和郡主皆下落不明，而这些都是信王的手笔。虽然朝中有新皇在位，却是个十足的傀儡，真正把持大权的是信王，虽说这厮篡位的野心现在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无奈他手握兵权，手下更是有一帮酷吏将朝中众臣压制得敢怒不敢言。恭王年事已高且性子软弱，无心王族倾轧，信王从不将他放在眼里，如今唯一能跟信王抗衡的便是这位保皇派的范王，玉鹏程了。范王已经暗中从江湖里吸纳了不少能人异士，求贤若渴，暗中查访，找到了代婆婆的隐居之处，进而找到了萧白凤。萧白凤今日才从鲍三鹰口中得知，原来十五年前大闹运河沿岸十九城，连败二十余位中原高手的苗族女刀客“艳修罗”，就是自己的师父。

　　“天下才俊多如过江之鲫，你为什么单单要我？”

　　“二公子错了，不是鲍三鹰要你，而是范王殿下想要你。”

　　“休要将我扯进那些乌七八糟的权术里去，我不给人做狗！”

　　“难道你就想让萧老前辈这么白白死了？杀信王报仇？就凭现在的你？”

　　萧白凤顿时哑口无言。他一直都想以一己之力扳倒信王为父亲报仇，甚至在拜师的时候还跟代婆婆撒了谎。他又将鲍三鹰方才跟自己说的一番话细细揣摩了一遍，顿时明白信王势力之大，单靠自己微薄之力是无法撼动的，能杀王的，只有王。

　　不过若能投靠到范王麾下，事情便会变得大不相同……

　　见萧白凤有所动摇，鲍三鹰便乘胜追击：“萧二公子青年才俊，范王殿下仰慕已久，现在又学了一身好武功，若只用来杀兔子岂不浪费？信王横行败坏朝纲，残杀忠良。昨日是萧老前辈，明日就不知谁要遭殃了。还请公子以大义为重，不要推辞，随我去云州吧。”

　　鲍三鹰早已把萧白凤的性子摸透了。这个年轻人火爆脾气，一向我行我素，那些清君侧、伸正义的理由在他心中不过是些废话，真正让他动心的是打垮信王为父兄报仇雪恨。虽说萧白凤将来很可能是条养不熟的狼，但他性急起来也不会去咬喂他的人，可为范王所用。萧白凤助范王除掉对手，而范王替萧白凤暗中查访萧跃麟的下落，岂不是双赢。

　　萧白凤沉思片刻，站起身来。“待我禀明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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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成！”晚饭之时萧白凤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代婆婆气得一拍桌子，桌面上顿时裂了一条缝，盘子里的兔肉也震了几震。她指着鲍三鹰破口大骂道：“你这小畜生，果然是来拐带我徒儿的！哼，什么大义，跟朝廷扯上准没好事 ，你分明是把他往死关里送！”

　　两人好容易才将暴怒的代婆婆安抚下来。萧白凤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师父，徒儿绝不为恶，请您让我去吧。”

　　“你去王府作甚？学武才几天，功夫尚未纯熟，能干什么？！”

　　“前辈此言差矣。今日晌午我见过萧公子的身手，虽然还不够熟练，但那招式实在是精妙，能比得上范王殿下的近身影卫了。”鲍三鹰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心想要带走萧白凤，得先让这位艳修罗放心才行。“常言道名师出高徒，能得代飘前辈赏识，拜在您门下学武，萧二公子在年轻侠客中一定也是佼佼者。”

　　“阿谀奉承！”代婆婆吼了一声，又在桌上拍了一掌。这回桌子裂成了两半，一桌饭菜噼噼啪啪全都摔在了地上。

　　“代飘前辈稍安勿躁，且听晚辈把话说完吧。范王殿下爱才，若公子能跟我去，他肯定不会让公子与信王起正面冲突。”他撩起武袍下摆跪在地上，伸出二指指天。“我鲍三鹰对天发誓，若萧二公子肯随我去云州范王府共图大业，定保他身家平安。萧公子入范王府之时可以改用假名。虽说范王手下有五千直系禁尉军，打仗虽厉害，却都是些没见识的大老粗。公子从前以文才闻名，现今却是靠武艺投奔范王，他们肯定不会认得。”

　　“无需放屁，你赶紧滚回云州是正事！”说着，代婆婆抬腿就要踢鲍三鹰，萧白凤连忙拦住。“师父，范王在江湖中眼线众多，若能借他的人脉定能找到我大哥的下落！求您成全弟子！”言罢纳头便拜。

　　代婆婆脸色十分难看。萧白凤说的对，人海茫茫，若能有范王的耳目帮忙寻找萧跃麟，肯定比萧白凤自己去寻要快得多，萧跃麟保住性命的几率也大得多。和萧白凤相处一年，时间虽短，情谊却深，自己不求别的，只盼这孩子能平安过一世就好。本以为林中生活与世无争，偏偏来了个鲍三鹰搅局，撺掇着他出山。杀父之仇岂是说忘就能忘的？萧白凤爱憎分明，争强好胜，倔脾气上来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了范王做靠山，他如何能沉得住气？

　　看着伏身跪在地上的萧白凤，嘴唇发抖，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当真要去？”

　　萧白凤并未起身，依旧是跪伏在地上。“求师父成全。”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出去，今晚让我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