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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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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室内,孩子们带来的沉重阴霾尚未散去。最小的蓝宜,那个拥有鲛人血脉的男孩,脸上浮现出一种与他稚嫩面容极不相符的、淬炼于绝望之后的冰冷,他重复并强化了姐姐蓝寒的宣言,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绝不感激。”
这简单的四个字,仿佛是一个开关,打开了更深处、更血腥的记忆闸门。
蓝寒,那位大乘期丹器大师的女儿,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麻木的梦魇,开始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调,念诵起一份死亡名单,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温爷爷(温若寒?)死了……聂伯伯(聂明玦)和情姑姑(温情?)死了……江外公(江枫眠)同虞外婆(虞紫鸢)也死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茫然:“旭舅舅(温旭?)、晁舅舅(温晁?)……连灰都不剩,彻底消失了……”
然后是她更亲近的人:“澄舅舅和愫阿姨(江澄与秦愫)……被突然从地缝里涌出的黑色劫火烧掉了,什么都没留下……”
“怀桑叔叔为了救我们,自己用刀断了被劫水浸染、开始腐烂的腿……也不知道下次,如果再有劫水泼到,他是不是还要断手……还能断什么……”
这份名单,这种死法,详细得令人毛骨悚然,也残酷得让人窒息。
这不再是遥远未来的抽象悲剧,而是具体到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以及他们惨烈无比的结局。
蓝宜接口,他的声音带着鲛人特有的空灵,却说着最绝望的话语:“除了……除了被另一个强大世界‘四国之主’强行接走庇护的大伯(蓝曦臣),连爹亲的师祖,那位传说中早已避世成仙的抱山散人……都不能抵挡世界的破碎……她老人家的山头,是整个塌陷进虚无里的……”
他看向蓝媛,眼中是后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埋怨:“若不是媛姐你当时反应快,不顾一切开着破破烂烂的飞舟冲进了最近的空间裂缝……我们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
“一起什么?一起死吗?!”蓝婉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愤怒和恐惧,“你想都不要再想!东海鲛人族长最后对我们喊的话,你忘记完了是吗?!‘但有一枚火种,一息尚存,我界绝不灭绝!’我们都活着!我们就必须活着!”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既是愤怒于弟弟的轻生念头,更是对那绝望过往的痛苦宣泄。
青蘅君听着孙辈们用最稚嫩的声音讲述着最残酷的末世图景,心如刀绞。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试图给予这些伤痕累累的孩子一些力量和信念,沉声道:“我们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无论前路如何艰险,都不可如此怯难畏缩,需心存一线生机……”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来自炼虚界的双生子之一——蓝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小男孩挑了挑眉,那神态竟有几分他那位龙王爹亲的犀利与不羁:“祖父您现在说这话,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呢。”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青蘅君,又淡淡瞥了一眼紧闭的静室方向(那里以前囚禁着青蘅夫人)。
逆天争命?若真如此,祖母为何会被困一生?
您又为何常年闭关不出?
有些伤口,不是言语就能抚平的。
大人们顿时语塞。
孩子们经历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末日,是天道层面的抹杀,与他们所理解的修行磨难,早已不在一个层级上。
另一边,魏无羡听得头皮发麻,尤其是那几个称呼。
他悄悄扯了扯蓝忘机的袖子,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难以置信地问:“蓝湛……蓝湛……阿寒刚刚说的……温爷爷?旭舅舅?晁舅舅?……不会是我想到的那几个……温、温……”
他实在无法将“爷爷”、“舅舅”这种带着亲昵的称呼,跟他记忆中那个嚣张跋扈、害得好几家几乎灭门的温氏联系起来!
这世界到底扭曲成了什么样子?
蓝忘机微微侧头,浅色的眼眸中同样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与凝重,他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也无法理解这错乱的关系。
未来,似乎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光怪陆离,善恶界限模糊不清。
云萍城外,水路之上。
与寒室内沉重压抑的氛围不同,苏涉此刻正站在一艘乌篷船的船头,感受着晚风轻柔的吹拂。
他找到孟诗孟瑶母子并未费太多功夫,毕竟“云梦名妓孟诗”在云萍城并非寂寂无名。
有蓝媛提供的、对于凡人而言堪称巨款的银两开路,带走一对并无强硬靠山的母子,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想起那位气质清冷、却将如此重要任务托付给自己的蓝氏小姐(虽然他至今仍觉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苏涉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难平剑。被信任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如此沉重,又如此……令人振奋。
好得让他这个在蓝氏一直有些自卑、谨小慎微的门生,在面对孟诗这位沦落风尘却依旧难掩昔日风华的名妓时,都起不了什么轻视或难受之感,反而生出一种执行重要任务的庄重感。
当然,这也得益于孟瑶的会做人。
那孩子年纪虽小,却极其聪慧懂事,眼神灵动,嘴又甜。
一口一个“苏大哥”,叫得真心实意,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亲近与依赖,让鲜少被人如此尊重对待的苏涉心里十分受用,那点因为任务诡异而产生的忐忑不安也被抚平了不少。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孟瑶那个小心翼翼的请求——暂时瞒着孟诗夫人,不要告诉她,他们并非是她日夜期盼的那位“善郎”(金光善)派来接他们母子的人。
苏涉觉得这没什么,毕竟那位蓝小姐也没说一定要告知真相。
他看着孟诗因病而显得苍白脆弱却依旧美丽的侧脸,心中甚至生出几分怜悯——或许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慢慢说明更好?他现在只觉得风声轻柔,水波荡漾,任务完成得顺利,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和一丝隐隐的、被重任委派的骄傲。
他一点也不知道,在他看来平静和谐的船舱内,实则是另一番光景。
船舱中,孟瑶坐在母亲榻边,用湿毛巾细心地为昏睡的母亲擦拭额头。
然而,他那张乖巧讨喜的小脸上,眉头却紧紧蹙着,眼神深处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焦虑和算计。
苏涉的突然出现和援手,并未让他感到多少安心,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这位“苏大哥”衣着谈吐像是仙门子弟,但行事却透着一股古怪。
他绝口不提受谁所指,目的地是哪里,只是保证会对他们母子好。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孟瑶觉得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火炭,焦灼难安。
他尝试旁敲侧击地套话,但苏涉口风甚紧,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荒诞的真相。
孟瑶只觉得前途未卜,还要时刻费心与这位来历不明的“恩人”虚与委蛇,真的太耗费心神了。
母亲病势沉沉,急需安稳环境和良医诊治,可这船行的方向明显不是往兰陵去的……
他的小脑袋飞速运转,谋划着下一个停靠点该如何寻找机会带着母亲下船逃离。
套话不容易,找机会更难。
他快要黔驴技穷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船舱外那个被他认为是“心思难测”的苏大哥,此刻正单纯地为完成了“蓝小姐”的嘱托而欣慰。
而苏涉无法言说的真相,远比孟瑶所能想象的所有阴谋都更加离奇——他总不能说:
是你未来道侣过继来的女儿,从另一个快毁灭的世界跑过来,托我来接你们的吧?
若真说了,孟瑶恐怕立刻就会认定这位苏大哥不是疯子,就是别有用心到了极点的歹人,拼死也要跳船逃生了。
姑苏此刻,一处是承载着破碎过往、挣扎于末日记忆的孩子们与沉重的大人们;另一处是航行于夜色水波上,看似平静却暗藏忐忑与误会的逃亡之初。
命运之舟,正驶向未知的彼岸。
孟瑶到底没能找到机会从船上下来。
一方面,苏涉虽然心思不算缜密,但执行命令却异常认真尽责。
蓝媛小姐交代了要“安全护送”,他便寸步不离,那双总是带着些怯懦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完成任务的执着光芒,让孟瑶几乎找不到任何独处的空隙。
另一方面,母亲的病情在船行途中似乎加重了些,一直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也是咳嗽不止,这让孟瑶忧心忡忡,不敢贸然行动,生怕一个不慎反而害了母亲。
船并未在某个偏僻处停下,而是直接驶回了姑苏地界,最终在繁华的彩衣镇码头靠岸。
更让孟瑶意外的是,码头上已有几名身着卷云纹家袍、气质清正的蓝氏本家子弟在等候。
他们见到苏涉,纷纷上前见礼,态度客气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
“苏师弟,辛苦了。”
“宗主吩咐,一切听苏师弟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