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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宋楹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剂药下去,再加上年小满和保护瓷娃娃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不出三日,她便已恢复如常。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正是深冬时节,老天却反常地接连下了三日大雨。

      小镇依山傍水,河道水位疯涨,昨夜里,山上栈道又被泥流冲垮,一队行商遭落石袭击,死的死伤的伤,断胳膊断腿零零碎碎地落了一地。

      徐凭砚天未亮便接到了消息,提着药箱匆匆赶去山脚,留下宋楹和年小满看家。

      两人一早便着急忙慌地往外舀水、拯救药材,宋楹还把一个躺在木盆里飘到她家门口的小娃娃送了回去——那家人拉着她的手好一顿谢,等淌着水回来的时候,积水已然漫到了小腿。

      天空黑压压的,看不清路。她费劲推开被水泡着的院门,刚挪了几步,便看见一点昏黄的光摇摇晃晃地朝她挪近,“阿楹!”

      “小满!”

      宋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扬声问:“雨这么大,你怎么出来了?”

      两人相隔不过数步,却被翻涌的水流裹挟着,怎么也靠不近。

      耳边尽是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喊和呼救声,她凝神细听,才勉强辨清年小满的话:

      “今天是李二来取药的日子……他那病断不得药,我、我得给他送过去。哎——”

      两个人好不容易凑近,年小满突然一个踉跄,宋楹慌忙去扶,刚握住她的手就被冻得一个激灵,险些没把她也给拽下去。

      “小心!”

      年小满脸色白得吓人,她紧紧攥住宋楹的手,声线颤抖:“我的腿好疼,动不了了。”

      宋楹心头一紧——年小满当初就是因为腿伤溃烂、高烧不退才被送来徐凭砚这儿的。这才治好没多久,在这冰冷的雨水里一泡,旧伤复发就不好了。

      她两手一伸就想把年小满拉上来,后者几乎半靠在她怀里,她用力一扯,刚好扯开年小满早就被雨水浸湿的衣袖——那里像是被水泡皱了的纸,泛着凌乱又骇人的褶皱,苍白得像是褪了色。

      宋楹心头一跳,下意识脱口道:“你的手……”

      年小满遮住自己的手臂,笑了笑:“没事,大概是被水泡久了。”

      宋楹心中奇怪,但她到底不懂医术,见年小满也不像在逞强,便点点头,将她搂得紧紧的。
      她试图将两个人的体温捂热,可惜手都搓起火星子了,年小满的身体依旧冷得吓人,连带着她也冷得直哆嗦。

      年小满察觉到她的瑟缩,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天生体寒,一到冬天就怎么都暖不起来,你别管我了。”

      不等宋楹接话,年小满看着阴沉的天空,又转头看向她,恳切道:“阿楹,李二的药不能断的,能不能麻烦你帮忙送一趟?徐大夫早就叮嘱过我,我……是我不好,耽误了时辰,阿楹……”

      她有些懊恼地低下头,看表情像是要哭了。

      上一世,年小满也是这样恳求她帮忙送药,那李二不知道得的什么毛病,等她送到的时候人已经枯瘦得和干尸无异,不过半月,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医馆门口,对着她连连道谢,血气十足,面色比她的看上去还要健康许多。

      看来那药确实十分重要。

      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宋楹捏了捏年小满的脸:“别哭了,我帮你送。”

      年小满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但是过深的积水阻止了她的发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扶住宋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阿楹,多谢你,等你回来我给你蒸红糖年糕吃!”

      年小满的手艺很好,但她身体瘦弱,不怎么爱吃东西,和徐凭砚一样挑食,做的大部分吃食都到了宋楹肚子里。

      两个人手牵着手互相借着力走回院子里,年小满连连摆手,只让宋楹送了药就快点回来,自己在家等她。

      宋楹看着她的腿,始终放心不下,又反复叮嘱了几句,这才准备出发。

      李家住得偏,地势又高,光靠脚程得走不少时候。上一回她便是走到天将黑才赶到,这次须得再快些才行。

      可今日注定不太平。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落了水,搜救的、哭喊的、围观的,把主路堵得水泄不通。
      再往旁边看,唯一能通人的小桥被官兵拦住,桥边隐约可见几团裹着的白布。一群人跪在泥水里,哭声撕心裂肺,听得人心头发慌。

      “这么小的娃娃,这么深的水,哪里还捞得着哟……”有人在一旁低声议论。

      “淹死的人最是邪门,这几日河水倒灌,死了好些人……而且,那小娃娃本好好被大人抱着,不知怎么的落了水,照道理立刻下去捞也能找到,偏偏一下子就没了踪影,你们说……”那围观的看客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水鬼作祟啊?”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呸”两声骂着晦气,那提到水鬼的人自知失言,讪讪赔笑两声,缩回人堆里去了。

      宋楹看着油灯里那点颤巍巍的昏光,犯了难。

      李二的药耽搁不得,可是……

      徐凭砚给她画的那张地图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宋楹往右瞥了一眼,远离人群的地方,有一条漆黑的小巷,却四通八达,能让她抄近赶路。

      宋楹看了眼人声喧嚷、到处飘着锅碗瓢盆的大路,咬了咬唇,攥紧灯柄,转身往右边走去。

      她一手提着着油灯和药包,一手扶着墙一点一点往里走,耳边呼喊的人声也越来越远了,只剩下雨落在积水里滴滴答答的响声。

      宋楹心中反复回响着方才那几个看客的议论。这世道能人异士多,妖魔鬼怪也常见。雨下得那么大,河水倒灌,怕是也死了不少人,只求千万别让她遇上……

      她一边暗自祷告,一边加快步子。眼见巷子尽头透出一点微光,宋楹心头一喜,正要迈步,却突然在雨水淅淅沥沥的声响中听到一声压抑的低喘。

      她猛地刹住了脚步。

      这巷子年久失修,两侧多是破败空置的老屋,住户早已搬空……哪里会传来喘息声?

      宋楹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一片矮房的屋檐突兀地遮住了她的视线——这时,那声怪异的喘息又轻响了一下。

      距离很近,就像在她耳边一样。

      宋楹的脸色倏地白了。

      她顿时后悔自己选了这条僻径,回头望去,一片漆黑,只有正前方有一点微弱的光亮。

      她咬了咬牙,拔腿就要往前冲,却见那指引着她的光亮突然一晃,“扑通”一声落在了水里——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显得无聊在那边挂了一盏小灯,此刻被风吹落,火光瞬间被水吞没。

      宋楹:“………………”

      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问候了一下挂灯人的祖宗十八代,深吸一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原路折返,那声喘息却又近了——浑身气血猛地往头顶一涌,几乎是凭着本能,转身就扑棱着往外冲。

      “扑通!”

      一声重物砸水的闷响骤然炸开。
      宋楹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腥臭的积水已劈头盖脸溅了她满身。

      下一秒,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水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指尖,随后猛地将她往下一拽!

      不好——水鬼!

      宋楹猛地一个踉跄就要栽下去,那水鬼大概死了没多久,还没成完全体,被她挣脱开,却又紧接着缠上来。
      湿漉漉的手臂一把箍住她的腰,竟借她的力气“哗啦”一声从水里窜起。

      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宋楹抬脚奋力一踹,油灯也在挣扎中脱手,向前面滑了出去,照亮了那东西的脸——

      面色惨白,黑发湿淋淋地贴在脸颊,双目紧闭,嘴唇微微颤抖着,看不清真实的长相。他一半的衣服不知所踪,身上血迹斑斑,看上去死状极惨。

      这种情况……水鬼怕不是要成精了!

      水鬼终究还是比凡人要厉害些,它往前一倒,压着宋楹死死抵在墙上,冰冷的侧脸贴着她的脖子,宋楹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刚想推开,却听见一声极轻的、气若游丝的男声:

      “救我……”

      这水鬼大概是死得并不安宁,怨气深重,嗓子里像是卡了两块生锈的贴铁片,混着浓重的血腥气:“救救我……求你……”

      宋楹被它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脑子里却突然电光火石地闪过了一个想法——

      她曾听过一个说法,如果遇到邪祟,可以说一些污言秽语,越脏越好,那股戾气或许能将邪祟惊走。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朝着水鬼大喊:“我¥!你祖宗@!十八代#@¥!”

      话音刚落,天空骤然“轰隆——”一声雷响,那水鬼似乎被她镇住了,身体蓦地僵住。
      宋楹不敢抬头,只感到一股视线正沉默地凝视着她。

      她梗直脖颈,深吸一口气,吼道:“×天×地×你烂在水里的##%!”

      水鬼:“………………”

      它似乎已经力竭,稍稍松开了她一点,身体开始烂泥似的往下滑,呼吸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又一阵冰冷的战栗。

      等等,呼吸?

      宋楹心跳未平,指腹已搭上那人的脉搏——脉搏虽弱,却实实在在跳动着。

      竟是个活人。

      宋楹:“你还是个人啊?”

      话音刚落,她就觉出这话听着仍像在骂人,立刻抿紧了嘴,一把拽住那正往下滑的身体——也不知这半死不活的人是吃什么长大的,沉得像灌了铅,她差点被带得一同跪进水里,好不容易才将他抵在墙边稳住。

      宋楹在黑暗中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巷子里一点光源都没有,呼救声也被覆盖在雨声里,她改用嘴叼着药包,半拖半拽着那个男人艰难挪动,心里只求这人千万别死在自己身上。

      宋楹摸着墙一路挪动过去,好不容易摸到一个门框,木门泡在水里,竟没上锁。才推开一点缝隙,积水瞬间灌入。

      “有人在吗?打扰了……那我进来啦。”

      她小声自言自语几句,见没人也没鬼答话,才放了心。屋内黑黢黢的,好在床位偏高,暂时还没被水泡湿。

      光是走这几步就已经花光她全部力气。宋楹艰难地将人推到床上,脱了力地坐在床边,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昏迷的人念叨:“老天保佑,我已经仁至义尽,对不起不该骂你的,是死是活就看你造化……”

      她不忍心再看那人身上早就被泡烂了的血衣,只潦草地替他整了整衣襟,随后掌心合十,十分虔诚地弯腰拜拜:“如果、如果真死了也别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去找害你的人,别来缠着我……”

      宋楹闭着眼,十分虔诚地对他鞠了一躬——弯下腰的瞬间,床上本应昏迷的人竟睁开了眼。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说完,她不敢再看那人一眼,转头拎起药包就往外走,还没完全转过身,手上骤然一沉。

      有人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向后用力一扯!

      那人用力将她按在了榻上,背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宋楹还没来得及喊疼,屋外突然白光一闪,有一道闪电无声地劈开了层层乌云,将屋内照亮了一瞬——

      湿透的长发在剧烈的动作中散落,露出底下凌厉而清晰的眉眼。

      宋楹呼吸一滞,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这人的脸,便是让她再转生八百次也绝不会忘——此刻罔顾救命之恩、扼着她脖颈,犹如从地狱爬出的厉鬼般的男人,除了任端玉,还能是谁!

      任端玉怎么会在这里?此时此刻,距离徐凭砚把任端玉带回家还有一年多的光景,难道他和徐凭砚的联系比她所知道的还要早?!

      窗外雨声依旧,闪电过后,黑暗重新吞没一切,只有两人交缠的、湿冷呼吸声,和身下简陋木榻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

      屋内暗得没有一丝光亮,宋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脸上不断逡巡,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心里暗自懊悔方才没骂得更狠一点……

      然而任端玉只是看着她。

      宋楹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只见那任端玉就像是没见过活人似的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见她睁眼,还眨了眨眼。

      然后这厮笑了。

      他虚弱地俯下身,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终于回暖的气息贴着她的颈侧:“是你救了我。”

      宋楹在心中疯狂尖叫——我后悔了!现在把你扔回水里还来得及吗?!

      任端玉却像是读不懂她眼中的惊涛骇浪,只是气息微弱地呢喃:“……真好。”

      宋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刚想破口大骂,却见任端玉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安心”的神情。

      紧接着,他眼底那点微光骤然熄灭。

      扼在她颈间的手无力滑落,整个人如同抽去脊骨般,彻底脱力地沉坠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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