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Spring》西楼马夫

6、六

　　六

　　一路上苏青的话自然不少，这个从读小学以来就呆在法/国的姑娘任何时候都显得精力充沛，热情洋溢，这让王耀多少有些招架不了。
　　譬如这个时候，王耀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在去拜访瞿秋白的路上，并为自己丢下伊万一个人在咖啡厅的行为做点反思。不巧苏青没让他有喘息的机会，一路上不停在说。说她在黄/埔的见闻和与黄/埔的学生相处的琐碎，说他们如何如何善开玩笑简直可爱极了。
　　王耀先是耐着性子听她说，不时发表看法，最后他连听的耐性也没有了。直接沉默不言。
　　苏青说着说着便觉得无趣，于是放下了这个一直在谈的话题。
　　世界终于安静了。
　　王耀呼出一口气，走在樟树巨大的阴影下。冗长而沉闷的蝉鸣传来，是盛夏时节的标志。太阳炙烤地面，热气浮动，王耀有些昏沉。他低头盯着灰se的路面，汗水流过鼻翼。
　　“王耀，你和伊万老师关系很好么？”苏青的这句开场白犹如一剂冷剂，使王耀顿时清醒开来。
　　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王耀放慢脚步，“算好吧，为什么这么问？”
　　苏青撇撇嘴：“我听到他叫你小耀啊，我记得只有你姐姐才这么叫你吧。”
　　王耀侧头看向她：“噢那是因为……”话到嘴边却难以出口，王耀张了张嘴最终沉默下来。
　　“因为什么？”苏青追问道。
　　“没什么。他和我姐姐接触多了，自然也就跟着这么叫了。”王耀随口解释道。
　　“哦。”苏青应了一声，“我看到他经常去你家。”
　　“是啊他经常来。”王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往里走了走，苏青也跟着往里挪了挪，两个人完全走进树荫里。
　　“他……是不是看上你姐姐了？”苏青转过脸看着他，一脸纯真。
　　王耀停下脚步，也望着她。
　　“你看你姐姐又懂俄语，两个人交流起来多方便啊。”苏青继续说道，她扬起笑容，“他们挺般配的。”
　　王耀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不是吧？不应该。”
　　“不知道。说不一定。”苏青耸耸肩，“你希望他们在一起么？”
　　“苏青。”王耀看着她，“别开这种玩笑。”
　　苏青吐吐舌头：“对不起。”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说不定有一天伊万老师会成为你的姐夫噢。”
　　蝉鸣更加躁动起来，变得短暂而狭促。王耀加快脚步，把苏青甩在身后。
　　樟树的阴影漏光，在脚下斑斓开来，窸窸窣窣的光线投在地上，被王耀踩碎。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此刻为何如此拥挤。满世界都是无处排解的烦闷情绪。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伊万灿烂的向阳花一般的笑容。
　　小耀。
　　叫你小耀吧。
　　他猛然一挥手，搅碎了这个画面。
　　他的怒气来路不明，以至于后来当伊万再次用这个名字称呼他时，他莫名地开始恼怒。
　　“别叫我小耀。”他毫不客气地对伊万说。
　　彼时伊万坐在沙发上，手捧马克思主义基本问题，正给王耀讲解部分重点。他不明白面前的人为何会突然生气。
　　“小耀你怎么了？”又是脱口而出的习惯性称呼。
　　“我说了别这样叫我。”王耀看着他，“别学我姐姐。”
　　伊万依旧不明其意，但看他这么认真，只好妥协，也并不做追问。“好吧，王耀。”他正se道，“我们看下一个专题。”
　　于是他们的关系开始出现莫名的僵化。似乎回到了几个月前，他是三尺讲桌之后高高在上的导师，而他是坐在座位上神se严肃的学生。彼时已是九月，夏末秋初之际。气温有了骤降，伊万围了厚一些的围巾，还是绕两圈，遮住部分嘴角。气温虽然越来越冷，但他看上去越来越温暖。
　　王耀变得沉默，特别是在饭桌上。特别是在伊万与王辉畅谈一些于他来说略显高层次的话题的时候，他不再好奇地听着，偶尔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只是沉默地快速地扒完碗里的饭，然后上楼去关上房门。一直到伊万离开才走下楼来。

　　“你最近怎么了，小耀？”坐在客厅里整理文件的王辉从忙碌中关注起她的弟弟，看到他走下楼来，连忙问道，“是不是生病了？”
　　王耀走到客厅里坐下，口吻淡漠：“没有。”
　　王辉放下手中的活，坐到他身边，再坐近一点。看他没有拒绝的意思，王辉接着说：“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王耀摇摇头，“姐，没有。”
　　“是不是跟伊万发生矛盾了？”王辉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看穿王耀的心思，一针见血。“你们怎么了，最近？”
　　王耀沉默了一下，最终摇摇头：“不，姐，我们关系很好。”
　　王辉张了张口，还想询问什么，却选择作罢。她点了点头：“就好。”说罢站起身回到一堆文件旁，继续整理。
　　留声机里还播放着伊万在时的音乐，一首很好听的苏/联曲子，曲风时而显得欢快时而显得忧郁，只可惜唱的是俄语，王耀听不大懂。
　　姐姐整理文件的声音刷拉拉在回响。王耀张了张嘴，最终开口：“姐。”
　　“怎么了？”王辉抬起头应道。
　　“你说，伊万•布拉金斯基为什么喜欢来我家？”王耀问道，语气有些微弱。
　　“给你补课啊。”王辉笑道，“免费的。”
　　这显然不是满意的回答，王耀很不甘心：“不，除了这个呢？”
　　“怎么？烦他了？”王辉问道。
　　“不……”这次王耀的声音更加微弱。小到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看到弟弟的反应，王辉又笑了，虽然不是完全明白王耀的困惑，不过细心的姐姐也能猜出一二。“他来也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关于怎么教你们，他是个外国人，自然有很多东西需要了解。而我对黄/埔的文化科教学又有些研究，所以他经常过来请教我。”王辉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还有，他人不错，容易相处，自然，多个苏/联朋友不是坏事。”
　　“是么。”王耀附和着笑道，纵使笑得有些不自然，“你认为他人很好？”
　　“当然，你不这么觉得？”
　　“我？”王耀继续笑着，“我觉得他好极了。”
　　“那不就行了。”王辉低下头继续整理文件，“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心里依然不是滋味。王耀不明原因。只是为自己问出的问题得不到满意的回答而感到挫败。
　　此后伊万依旧经常拜访，大多数会带几本书，依旧规定王耀阅读的时间。王耀的文化科成绩很早之前就得了优，但他依然遵照伊万的嘱咐，按时按量地阅读完那些书，以及完成一些课外作业。
　　王耀开始叫他老师。生硬而艰涩。却执着不放弃。
　　伊万先是不解，到轻轻拒绝，拒绝未遂，只有选择适应。
　　从他们的对话中，王辉也察觉出疏远，她叹了口气，最终选择不参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