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你》倦枕厌夜

6、第 6 章

　　6.
　　吃过饭，顾云和往常一样陪奶奶在起居室看电视，不过没一会儿便坐不住，“哒哒哒”跑上楼找顾庭去了。
　　顾庭正靠在床头看书，顾云进屋后，自己在床边寻了个地儿坐下，乖乖巧巧地一低头，从裤兜里掏出最近风靡了整个中小学校园的电子宠物玩儿。
　　顾庭本来正看武侠小说，结果脚边不时传来奇怪的声音，每每进入气氛的时候，都被那些搞怪的音乐打断，搞得他不得不扣下书，看看顾云在捣弄什么。
　　“……”
　　顾云玩儿得正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间主人的困扰，直到被顾庭拎着脖领子提出去才开始哇哇大叫。
　　看到小叔叔发威，顾云也管不上那宠物是死是活了，小小的电子玩具一扔，两手死命抱住顾庭大腿不放。
　　“吵死了，回你屋里玩儿去。”顾庭毫不容情地发话。
　　“我不，我要跟庭庭玩儿。”
　　“晚上不是都陪你去玩儿了，我现在要学习了，你自己玩儿去。”顾庭指着床上一堆花花绿绿地书皮，大言不惭地说道。
　　顾云闻言崇拜地看着顾庭，更加不肯撒手了，连连表示“一切以小叔为中心，绝对不再打扰小叔学习”，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和忠心，顾云还一溜小跑回到自己的屋里把私藏的零食都贡献出来。
　　知道自己轻易是没法把他赶走的，顾庭也只好拿起书挡住脸继续沉浸到幻想的世界里。
　　而顾云则吃一口零食，看一眼“专心致志”读书的小叔，内心又是仰慕又是委屈。
　　因为不能玩儿游戏，不能说话聊天，只能吃吃喝喝，顾云最后无聊到困死在顾庭的床头。
　　大二的时候，顾庭忽然提出要在校外租房子住，理由是能更集中精力学习。
　　这么扯淡又装X的理由，深度了解自己儿子的顾老爷子自然不会相信，他去电批评了顾庭，并教育其要学会服从集体，不该搞特殊化。
　　不过只隔了一夜，顾老爷又改变主意了。
　　他再度打去电话，说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觉得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确实能方便很多，并且可以锻炼顾庭独立照顾自己的能力，作为家长，应该支持顾庭的这一想法。
　　又及：既然要好好学习，周末干脆也在学校看书吧，别总往家跑来回折腾了。
　　……
　　只要对顾老爷子有一点了解的人都应该明白，上面那段话的重点是哪里。
　　顾庭哭笑不得地放下电话，去联系中介。
　　同一时间，顾云不知怎么得知了这个消息，一听说小叔以后可能都不回来了（小孩子偷听话，听差了，理解错了），小祖宗多年的乖巧面目瞬间撕开，在家哭哭闹闹做了个天翻地覆。
　　于是这一周破天荒地，没到周末顾庭就不得不趁着没课的时候赶回家安抚小侄，然后当天再赶回去。
　　顾老爷子一脸郁结地抱着还在抽鼻子的孙子站在大门口目送儿子离去，心里的如意算盘早就崩了个四分五裂。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就在顾庭自己都快要忘记那位早早抛下幼子离世的大哥的时候，某日上课，忽然接到家里的急电：顾云离家出走了。
　　问及理由原来是家里有亲戚串门，小孩儿本来在楼上午睡，睡醒了下来找奶奶，正好听到那亲属感慨孩子身世可怜，父母都不在世了，孩子虽然睡得迷迷瞪瞪但话听了个正着，事后寻思来寻思去不知怎么就没寻思开，趁大人不注意，背上储蓄罐就走了。
　　市内能找到的地方都找过了，考虑顾云身上带着钱，很可能是乘车奔顾庭去了，让顾庭多留意点。
　　顾庭闻言头都涨了——顾云跑来找他？
　　刚上小六的孩子，平时家里照顾得那么周全，别说单独坐客车去临市了，就算单独乘公交的机会都没有过啊。
　　这怎么能不让人担心。
　　这路上万一真被人拐走了或者出什么意外，将来怎么跟大哥交代。
　　顾庭请假也来不及，急急忙忙就打车往长途车站去了。
　　他在车站寻了一下午的人，逢人就描述一遍顾云的特征，询问有没有见到这样的孩子。
　　每见那些人摇一下头，他的心就跟着沉一分。
　　一个车站管理人员根据顾庭的描述回忆说下午好像看到有这么个孩子从X市开来的客车下来，因为那孩子眼睛很大，长得白净可爱，她特意多看了几眼，不过也只看到孩子走出车站，再就没见过了。
　　家里那边还没有消息，顾庭又问了些细节，已经有八九分确定那孩子就是顾云了。
　　想到这小鬼竟真的独自坐车来找自己，顾庭心里又气又心疼。
　　直想立马把人抓到自己身前狠狠揍他屁股一顿。
　　要打人也不是不行，可顾云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人倒霉的时候，老天也跟着来捣乱。
　　一声惊雷响过，倾盆大雨随即降下。
　　顾庭已经快到家，忙跑了几步进入门洞，但还是浇了个通透。
　　他站在门口抹了两把脸，跺了跺脚准备上楼。
　　声控灯应声而亮，正好照出蹲在楼梯上小孩那张花花白白的脸蛋。
　　“……”
　　顾庭深吸一口气，忽然大步上前把顾云倒抗在肩上，三步并作两步迈上了楼。
　　进了屋打开灯，顾庭把小鬼放到浴室，扒得光溜儿的，拧开蓬头，沉声道：“洗澡。”
　　顾云抬头瞄了一眼顾庭黑森森的面色，嘴唇动了动，不敢吱声，乖乖洗了起来。
　　顾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下寻找过程和顾云的情况，并告诉父亲等明天雨停了就把人送回去，这才终于得出空来。
　　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腻歪得很，顾庭赶忙也脱光了打算冲个热水澡。
　　顾云和他离开前一样，还在原处站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自己身子，一看就是在走神。
　　顾庭故意大声把门关上，顾云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看了看顾庭，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顾庭一看顾云这模样，不禁笑了。
　　小孩儿的这幅表情他太熟悉了，等会儿肯定又要开始装哭扮可怜。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顾云抽鼻子的声音了，即使隔着哗啦啦的水声依然那么响亮。
　　虽然知道顾云不过是在假装博同情，但眼看着水珠一个接一个顺着小孩儿的脸颊落下，配上那双已经揉得通红的大眼睛，顾庭还是情不自禁地心软了。
　　本就消下大半的脾气，更是随着顾云的几声抽噎彻底烟消云散。
　　“小叔叔……”顾云在黑暗中翻了个身，窝到顾庭怀里，抱住他，轻声说道，“小叔叔，他们说我爸爸死了……是真的吗？”
　　“嗯。”
　　“那爷爷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那时候你还太小，说了也不懂。”可能你现在也不懂，顾庭在心里补充一句。
　　“那他们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来看我了？”
　　“是。”
　　“不会带我去玩儿，不会给我买玩具……爸爸说要来接我的……”顾云吸了吸鼻子，他往顾庭那边又缩了缩——现在的他确实还不理解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可他依然觉得打从心底里难过。
　　顾庭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搂紧了顾云。
　　“小叔叔……我难受……小叔叔……小叔叔……”
　　小孩子带着鼻音的委屈声音从胸口传来，微小而压抑的哭泣很快把这小小的房间填塞满。
　　顾庭感到衣襟那里湿了一块，他用手给顾云擦了擦眼泪，发现擦也擦不完，便低下头轻轻亲吻侄子的额头和脸颊。
　　孩子的哭声揪得他胸口跟着发闷，可他脑子却好像空白了，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只是不停地抚摸孩子的背部，低声重复着：“小云别怕，我在这里呢，我会陪着你……”
　　一夜雷雨过去，天空经历了一番洗礼后亦变得湛蓝纯净，顾庭领着顾云的手走下楼。
　　叔侄俩一个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一个揉着红眼睛，相视片刻后都笑了出来。
　　顾云自然地伸出手，顾庭一面念叨着“这么大还要人抱丢不丢”一面却已经把人抱了起来。
　　顾云贴面蹭了蹭顾庭，赖在顾庭怀里不肯走：“小叔叔，我能在你这里住几天吗？”
　　“你先乖乖回家，等周末小叔就回去了。”
　　“唔……”顾云不情不愿地垂下头。
　　“小云，看到爷爷奶奶之后要说什么？”顾庭抬起顾云的下巴问道。
　　“说‘爷爷奶奶，我错了。我不该自己跑出来让你们担心。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顾云闷声回答。
　　“嗯，下次再这么不听话小叔叔就不理你了，记住了吗？”顾庭捏了捏孩子的脸。
　　“记住了……呜。小叔叔，我再也不敢了，你别不理我。”顾云嘴巴一扁，眼睛眨眨，泪珠子又要开始往下掉。
　　顾庭虽然出言吓他，但并不舍得再让他哭，连忙软言安抚。
　　叔侄俩又说了几句贴心话，终于等来顾老爷子一行人。
　　顾云按照顾庭教的把话说了一遍，听得两位老人又是哭又是笑，紧紧搂住孙子再不肯放手。
　　顾云被爷爷圈在身边，视线却一直追着顾庭转。
　　吃过饭，顾云就要跟爷爷奶奶坐车回去了，他趴在后车窗那里两只手摁着玻璃向外看，直到顾庭站在道口的身影再也见不到才悻悻地转过身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