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你》倦枕厌夜

5、第 5 章

　　5.
　　随身听里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浪漫情歌，枕着臂半靠在床上的少年正舒适地随着节拍点着腿。
　　一声声“庭庭！庭庭！”忽然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不等少年皱起眉，门已经被猛地撞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连跑带叫地扑了过来。
　　好在单人床足够宽，足够松软，少年熟练地向另一侧翻身时，那个身影便也跟着翻了几翻最后压在他身上。
　　“庭庭！”
　　生怕他听不到般，男孩冲着少年的耳朵大声喊。
　　“……顾小云，你给我消停点！”被人这样没大没小的叫着小名，顾庭不得不拉着脸斥道。
　　奈何他整个人被对方骑着，就算板下脸，也没什么威慑力可言。
　　顾云因为跑得急，这时还在微微喘着气，脸蛋红扑扑的，他低着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顾庭。
　　顾庭本来想要无视他，奈何头顶那股视线太过缠人，怎么都忽视不了，只好摘下耳机，无奈地支起身，道：“说罢顾小云，你又要起什么幺蛾子了？”
　　顾云似乎有些扭捏，左右摇了摇身子，才开口道：“下周要开家长会，庭庭去给我开。”
　　“怎么不让我爸去？”顾庭奇怪道。
　　“……爷爷忙。”顾云说完，飞快低下头，又偷偷把眼睛往上瞄，见顾庭皱眉看着他不说话，不禁心虚，赶忙唤了声，“小叔叔……”
　　这几年“小叔叔”三个字已经被顾云使用得炉火纯青了：什么时候该用，用的时候要配着什么语气神态早就拿捏得当，每每使出都是必杀技，必让顾庭举旗投降。
　　这次也不例外，顾庭听到小孩儿哀哀念出这三个字，心就已经软了一半，再看小孩儿乞求的目光，顿时脸也僵不住了，抽着嘴角叹了口气，胡乱揉了几下顾云那头短毛算是应下。
　　不过，顾庭看顾云鬼鬼祟祟的模样就知道他话没说全，有所隐瞒——想来依旧是些没考好，不好意思让大人去之类的事，便也没放在心上。
　　吃饭的时候，顾庭在顾云不停地踢踹捅咕下，终于慢吞吞把自己要替顾云开家长会的事和父母说了下。
　　顾老爷早就把长孙的那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这时听了顾庭的话，便直接点头同意——反正顾庭代他去也不是第一次了——接着便是循例问了问顾庭高三的课程怎么样，需不需要请个老师辅导。
　　顾庭也都是和往常那般应道“复习得还行”“希望自己看书，不用找老师”。
　　顾庭功课算不上顶好，但也一直没掉下过年级中上游，照这个程度，进省内的重点大学没什么问题，老爷子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相较于顾庭的省心，顾云在学习方面的“不上道”便和他乖巧的性格一并在老人心目中形成了鲜明对比。
　　按理说，顾云也不笨，到底为什么总在班级吊车尾，这事儿就是问他的班主任也答不上来。
　　好在顾云刚上小学三年级，顾老爷觉得小孩子心性不定，以后慢慢会好。
　　至于顾庭对这问题的看法，那想得就更开了，只要顾云乖乖去念书，其他在顾庭眼里都是浮云。
　　当然，这浮云偶尔也有刺人眼的时候：顾云数语外门门红灯高挂的闪亮战绩，足以挑战所有人的忍耐极限。
　　外加顾云在家虽然足够懂事乖顺，但是一进校园就成“头号小恶魔”，大祸小祸招惹不断。
　　饶是顾庭脸皮够厚，在被班任老师连着点名，又被周围家长用各种视线强X了数轮之后，也面皮烧得红里发黑了。
　　顾庭憋了一肚子气回家，打算好好教训一下顾云。
　　结果刚上楼还没进屋便被扑住。
　　顾云双手环在顾庭腰侧，仰着脖子，一边露出讨好的笑容，一边亲昵地唤“小叔叔，你回来了”，乖巧得不得了，哪里有半分老师形容的顽皮模样。
　　顾庭弯下身把顾云抱了起来，顾云搂着他的脖子，眼睛不安地眨来眨去，见顾庭面色平和并没有要发火的征兆，这才放下心把头靠到顾庭颈侧。
　　顾庭搂了顾云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看了你的卷子，很多都是马虎的错误，以后考试的时候认真答题，做完检查一遍才许交卷记住了吗？”
　　顾云闷闷“嗯”了一声。
　　顾庭猜想考试成绩不好，小孩子多少也会有些被打击，于是又摸了摸顾云的头，安慰地亲了亲他：“没关系，下次努力就好了。”
　　“嗯。”依然是没精打采的声音。
　　顾庭听着不知怎么也跟着不好受，他想了想，哄道：“小云乖，等小叔叔放假了，带你去游乐园玩儿，好不好？”
　　“……好。”顾云静了一会儿，肩膀忽然抖动起来，这才抬起头露出笑容。

　　隔了一周，周末的时候，顾庭果然带顾云去游乐园了。
　　星期天人很多，多数是家长领着孩子来玩，也有同学结伴出游的。
　　顾庭抱着臂站在树荫下看顾云骑在旋转木马上冲他挥手，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带动着他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
　　只是，不知道这份无忧无虑的笑容还能持续多久……顾庭垂下视线。
　　顾云的母亲在三年前因病去世，顾彦在失去爱妻不久后，也割腕自杀，夫妻两人火化后合葬一处，倒真是应了他们前生许愿的永不分离。
　　只可怜从此世上又多了一个孤儿。
　　对于顾彦的死，顾云一无所知，他的认知仍旧停留在母亲生病父亲忙于照顾，无法看管他的记忆里。
　　虽然有时候会很想父母，但爷爷家有对他最好的小叔叔，孩子三分钟热血过去，想着想着便又抛到脑后。
　　顾老爷和太太对顾云自然是有意隐瞒，打算等孩子大一大能接受的时候再告知真相。
　　顾庭配合着，也是什么都不说，还要在适当的时候充当为顾云分散注意力的角色。
　　陪在顾云身边时，有句话常常会浮上心头：“弟弟，帮我照顾好小云”。
　　顾彦临走前温柔的笑容好像为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施加了什么魔法，使得顾庭在其后多年不止一次感慨：不过是短短几个字，竟把顾云和他的余生牢牢缠绕在一起。
　　剪不断，解不开。
　　又或许，在他应下那句话，在他抱起那个孩子的时候，便已不自觉地承下了其间的亲情和责任。
　　顾云对顾庭的依赖日渐深厚，顾家上下有目共睹，不过问题也随之来了，半年后顾庭升入大学，那所大学在临市，驱车也要三个多小时，除了周末回家，平日势必要住校。
　　顾云为此闹了一个暑假，天天跟在顾庭身后死缠硬赖不说，睡觉也硬要挤在一起，好像生怕小叔叔第二天不告而别似的。
　　直到顾庭无奈地带着这个跟屁虫一路到了宿舍，抱着顾云再三保证每周五回家，还会去学校接他，顾云才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放开小叔叔衣领，抽抽噎噎地让爷爷领回去。
　　室友打趣顾庭：“你和弟弟关系真好，看这分开，小孩儿都哭成什么样了。”
　　顾庭换下被揉得一团糟的衣服，回忆刚才顾云那副好像生离死别再不相见的架势，不禁也失笑：“他平时都跟着我，我忽然来异地上学，他还不习惯，过几天应该就好了。……对了，他不是我弟弟，是我小侄。”
　　于是大一一年，就在顾庭每周往返于家庭和学校间度过，周五也成为了顾云最喜爱和期盼的日子。

　　这天又是周五，下午四点半，老师准时放学。
　　顾云随手抓了几本书塞到书包里，兴冲冲便跑出了班级。
　　刚跨出校门，便看到等在不远处的青年。
　　顾云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庭庭——！”
　　“……”
　　顾庭倚在新买的摩托车旁，他新领了驾照本想放学后带小家伙出去兜圈风，可是听到顾云兴奋唤出的昵称，再接到周围学生和家长们好奇又好笑的目光后，便只恨自己之前怎么就拒绝了老爹派车过来的提议。
　　顾云几步跑了过来，好奇地摸着车头，而后便冲顾庭一笑，猛地扎到顾庭怀里。
　　“庭庭，我想你。”顾云声音糯软，小小的身子全都偎在顾庭身上，举止间皆是说不出地亲密和信赖。
　　顾庭用手指点了顾云额头一下，单臂搂住他，低头斥道：“没大没小，都说了在外面不许那么叫我！”
　　“庭庭……”顾云仰头，小小声地又唤了一次，水汪汪的眼睛不眨一下地看着顾庭。
　　“……”于是顾庭眉头一松，也拿他没办法了。
　　任顾云在那儿撒了会娇，顾庭载上他，骑着摩托一路到了江边。
　　买了些零碎的小吃和玩具，又沿着江边的摊铺逛了一遍，两人这才欢欢喜喜地回家。
　　“云云啊，我看你是有了小叔家都可以不回了。爷爷以前告诉你，放学之后应该几点回家来着？”刚进门，顾云就被顾老爷抱到怀里接受“教育”。
　　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以顾老爷对顾云那种“含在嘴里怕化了，连大声说话都不舍得”的状态，怎么可能真有什么教育效果。
　　最后也只是顾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给爷爷问声好，顾老爷便立时心花怒放，要说什么话都抛到脑后了，只剩下连声问他饿不饿，刚刚玩儿得好不好。
　　顾庭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回过头见父亲还哄着孙子不舍得放手，便走过去打算带顾云去洗手。
　　本来顾云还能乖乖听爷爷说话，哪知眼角余光撇到小叔叔往这边走来了，立马呆不住，小孩扭着身子跳下地就往顾庭那里跑。
　　顾老爷看到这一幕后，心里真是又高兴又嫉妒——高兴的是虽然长子去世，但小儿子对长孙关照有加，那模样隐隐已有担当和责任感；嫉妒的则是，孙子和小儿子一开始明明不怎么说话，那时他还担心顾云内向害羞，顾庭性格偏冷，两个孩子玩儿不到一块儿去，结果没出几天情况完全逆转，天天被顾云黏着的顾庭，让他这个一直渴望能过上含饴弄孙生活的老人看得无比眼馋。
　　好不容易盼到顾庭离家异地念书，顾老爷子正巴望着能多制造些相处机会让孙子和自己亲近些——结果，平时顾云没事就来一句“爷爷，庭庭什么时候回来啊”不说，一到周末顾庭归来，情况比以往更甚，两个孩子又缠在一起分不开了。
　　于是，顾老爷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怀着郁结无比的心情，眼睁睁看着孙子从自己这里飞奔到顾庭怀抱。
　　或许，唯一能安慰他的便是：幸好这养的不是女儿，不然等出嫁时老爷子指不定要纠结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