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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满地淡黄月(上) ...

  •   冯昭仪的碧芸宫种满银杏,满地淡黄,倒也雅静。宫人们见玉妆登门造访微微一福,俱笑着说:“宋才人来了。”

      烟翠便引玉妆往画堂深入走去。

      玉妆边走边想,在这宫中难得有宫人不小瞧她,因着她的失宠,宫中最卑下的粗使宫女都能在背后耻笑她,更兼入宫这么些日子以来,能与她武陵宫中两下走动的就是碧芸宫的人了,而碧云宫的人不仅不笑话她,还以礼待她,玉妆暗自责备,会不会好她将人心想得太过于黑暗了。

      说不定冯昭仪广结善缘,并无恶意。

      “我说呢!枝头上那喜鹊叽叽喳喳叫了半天,原来是宋才人妹妹来瞧我了。”冯昭仪正在作画,见玉妆盈盈行礼连忙拉住她:“过来瞧我的画儿。”

      玉妆低头一瞧,见花梨木画案上搁着幅笔墨还未风干的画,因道:“真没想到,姐姐斯文和气一个人,竟能画猛禽。”

      画中却是一幅老虎下山图,威风凛凛,势不可挡,令人难以置信如此手笔出自一个深宫妇人之手。见玉妆看得有些痴了,冯昭仪却将画一掩,命人沏茶:

      “让妹妹见笑了,我也是瞎闹着顽。常听人说画虎画皮难画骨,可笑的是我竟连老虎长什么样子也不曾见过,只是瞧着前人画了好也跟着临摹罢了!”

      一时烟翠奉上今年贡的龙井秋茶,玉妆吹了吹茶浮,赞道:“可见姐姐资质极高,临摹的竟也惟妙惟肖,难得画出气势,想来没有数十年的功底,是画不出来的。”

      “烟翠,本宫不是说过了么,以后别沏这秋茶了,快取今年的春茶来。”冯昭仪将茶碗一摞,又冲玉妆道:“妹妹莫见怪,我最不喜秋茶一股子涩味儿,西湖龙井,就是要品那鲜爽之味儿。”

      玉妆便赞冯昭仪不仅于诗画上有造诣,茶道上也考究。

      “妹妹也不必自谦,且过来给我这画儿题字。”

      “姐姐见笑了,我虽能写几个字,可字体轻轻飘飘的,只怕压不住这画儿。”玉妆提笔,几次三番想要在虎图上题字,却总觉着有些不妥。冯昭仪是个精明人,廖廖几句便听出她于诗画上也是个有修为的。

      如冯昭仪所言,她虽不擅画却擅写字,簪花小楷尤其精绝。

      见玉妆迟迟不肯动笔,冯昭仪打趣道:“听说妹妹的父亲大司空大人尤善绘兰花,一幅兰花在市井能卖到十万两银子,妹妹是不是嫌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给妹妹彩头啊!”

      真没想到连冯昭仪居于深宫内院也能听到坊间传言,果然流言蜚语能够逼死人,玉妆心中戚戚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适逢烟翠急步走进来,福了福:“昭仪娘娘,君上的御驾正往咱们碧芸宫而来。”

      玉妆闻言方在画上匆匆落草题了行小字便连忙告辞,避开御驾,扶了小容的手从碧芸宫角门而出。

      “小姐,歇歇罢!没人理会咱们了。”一路飞奔,漫说玉妆一双小脚,连小容也走得有些累了,玉妆这才回转过来,觉得双脚硌得生痛,见不远处,太液池旁有一座凉亭,便往亭内小坐歇息。

      主仆二人坐定之后闲闲的往太液池望去,芳草斜阳,红日渐沉,碧绿的太液池如镀了一丝金粉,令人绚目;明明是盛极,却因岸边莲荷开败,挤挤挨挨,隐隐透着陡转极下之势。睹物思人,玉妆不免惆怅。

      小容推了玉妆一把:“小姐您瞧,太液池上有白鹭飞过。”

      玉妆淡然一笑:“又不是没见过。”

      小容却撩裙子往岸边走去:“小姐去看看嘛!难得在深宫大内也能看到这东西,就当还是在宫外嘛!”

      “就当还是在宫外!”那一瞬,玉妆失神,似乎小容比起她更为从容,倒反是她,看着淡然,其实一刻也不曾自在过。

      也许心底藏着的,掖着的,以为可以忘却的,压根就忘不了。

      “小姐,快来呀,您看小白鹭在岸边捎着翅膀呢!”小容居然脱了绣鞋,赤足站在岸边,也不顾水凉,可小容笑得那样甜美,那样欢,令人不忍拒绝。

      或许在玉妆的心中也想要那样笑着的,理它呢!天色已全黑了,不会有人瞧见的。玉妆便也褪了绣鞋和小容在岸边嬉水一同去逗那白鹭顽。

      玉妆与小容主仆两个正玩在兴头上,远远传来一阵清丽典雅的声音,玉妆凝神倾听,似有人在吹笛,悠扬柔和十分熟悉,玉妆便弃了那白鹭赤足上岸循着笛声所引往树摇影动的深处走去。

      却有人在月下吹曲笛,吹的是《诗经》里的一首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笛声勾起玉妆重重愁绪,忆起出门那年杨柳依依与君相遇,如今归来大雪纷飞却不能与离人相逢。这首曲子,分明是与他作别之时,他含泪送她之情啊。

      他,难道身在此地?

      他,难道人在深宫?

      玉妆心下焦燥,也不去理会小容在身后叫她,拎着裙子一溜小跑。眼前花木扶疏看似清幽,穿过一壁以太湖石堆砌的月洞门之后,是流水潺潺别有洞天。

      顺着依台地而建的亭台楼阁急步而走,那笛声越渐清亮圆润。

      是他,真的是他,这世间唯有他才能将此曲吹得辗转缠绵,玉妆只觉心跳到嗓子眼,她不敢也不肯相信,她与他,竟能重逢在这仓茫的深宫。

      登上亭台的高处,玉妆望着月下玉树临风的身影,刚要张口去唤那人的名字,笛声却嘎然而止,那人缓缓转过身,嫣然一笑:“君上哥哥,臣妹说的没错吧,臣妹的笛声果真能在月下来引来美人儿。”

      “太和郡主——”那一瞬,玉妆浑身一颤,懵了,记忆里太和郡主那张明媚鲜妍的脸,活脱脱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还有那双带着狡黠,带着阴晴不定的眼睛,正忽闪忽闪不好意的望着她。

      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遇到太和郡主……

      玉妆定了定神,调匀呼吸,只见太和郡主头戴漆纱笼冠,着一袭交领右衽长衣,分明就非女红装而是年青公子的装扮,女扮男装、长身玉立,能以假乱真,玉妆顿悟:“你是故意引我而来的。”

      太和郡主闻言笑容浓艳,压低着声音:“久别重逢我以为美人儿你会如我一般欣喜。”

      玉妆蹙着眉头:“你意欲何为?”

      太和郡主附在玉妆耳畔,声音魅/惑:“你说呢?”

      嗅着太和郡主身上那股子浓郁的忍冬香气,玉妆冷冷道:“我答应过你的事,一件一件都做到了。”

      太和郡主诮皮道:“可我还是不放心。”

      玉妆待要再问,只见冯昭仪和宫人簇拥着宣帝前呼后拥走了过来,冯昭仪匆匆望了玉妆一眼,与太和君主相视而笑:“君上,这一回可是太和妹妹胜出呐。”

      太和郡主便以曲笛上前去撩玉妆半湿半干的裙子,故作轻/佻:“君上哥哥,你快看看嘛,美人儿这裙底纤纤月,还赤着一双莲足——”

      宣帝一眼望去,玉妆一双小脚,三寸金莲,纤如新月,一路淌来,沾湿了露水,更觉光洁莹润,不盈一握,想要把玩于掌中怜惜。

      玉妆见众人盯着她赤/裸的小脚直瞧,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周女子以小脚为美,更以缠成三寸莲足最为矜贵。除了夫婿,便是在父母跟前也不能轻易示人,如今她于不经意间如此轻狂猛浪有失端庄,玉妆涨红着脸,无计可施,只得跪了下来,以裙子遮住莲足,向宣帝顿首道:

      “臣妾宋玉妆给君上请安,愿君上万福。”

      竟是宋才人。

      宣帝如初梦醒,这才起头将目光落在玉妆身上,借着明晃晃的八角宫灯,见她虽低着头,耳廓绯红却清晰可见,如熟透的樱桃一般,很是撩/人,他克制的握紧拳头,她是政敌的女儿,断不能被她的美色所引诱。

      他犹豫着是否要将宋玉妆叫起,或是任由她跪着扬长而去,一旁冯昭仪却含笑说道:“没想到会是宋才人妹妹,我还以为妹妹离开碧芸宫之后就回去了。”

      宣帝便疑惑道:“对了,你为何会出现在瑶台。”

      玉妆无措的望了宣帝一眼,眉目楚楚,教她如何能说得出口。她宁可宣帝以为她是为了争宠,才触心积虑引得他侧目。

      可这样的话,玉妆更说不出口。

      玉妆唯有紧抿朱唇,将小脸埋在胸前听凭宣帝发落。

      反正,身为政敌之女,宣帝恨透了她。

      片刻沉默之后,早有准备的太和郡主故作惊讶:“君上哥哥,原来她就是那个令人笑掉大牙的宋才人啊!”

      宣帝很满意从太和郡主的口中说出笑掉大牙四个字,他就是故意冷落她,将她摞在一旁成弃妃,如此,她才会让她的家族蒙羞,令大司空颜面竟失。

      见宣帝脸上有得意之色,太和郡主口无遮拦:“好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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