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叩天工鉴》王胤陟

30、万物可鉴

　　三个月后，S市郊外的废品站。

　　初夏的阳光透过塑料棚顶的破洞洒下来，在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阚舜禹蹲在一台旧冰箱前，熟练地拆卸着压缩机。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下巴处悬了片刻，最后滴在锈迹斑斑的金属外壳上。

　　"舜禹！"费品生的声音从板房办公室传来，"那堆电机今天必须拆完！"

　　"知道了，表叔。"阚舜禹头也不抬地应道，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自从昆仑归来后，他回到了这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天工鉴消失了，但那些知识与经验却留在了他的脑海中。现在的他，不需要借助异能也能一眼分辨出各种金属的材质和价值。

　　"舜禹哥！"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大门处传来。

　　水新雨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拎着两杯奶茶，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她的锁骨处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疤痕，但眼中的神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灵动。

　　"慢点跑。"阚舜禹接过奶茶，顺手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珠，"医生说你还不能剧烈运动。"

　　"早就没事啦！"水新雨转了个圈，"你看，圣蛊已经完全清除了饕餮分魂，连徐爷爷都说我恢复得比预期好。"

　　她口中的"徐爷爷"是博达的老友，一位隐居的中医圣手。这三个月来，正是他用古法汤药配合针灸，帮助水新雨彻底清除了体内的饕餮残余。

　　"林姐姐呢？"水新雨环顾四周，"不是说今天来吃饭吗？"

　　"去买菜了。"阚舜禹指了指不远处的二手面包车，"她说要露一手。"

　　那辆面包车是林九鸢的新座驾——从特勤组退役后，她开了一家私人安保公司，专门为古董展览和拍卖会提供保护。虽然肩伤留下了后遗症，但她的身手依然比普通人强得多。

　　"对了，你看新闻了吗？"水新雨神秘兮兮地凑近，"昨天昆仑山发生了轻微地震，专家说是什么地壳运动......"

　　阚舜禹的手停顿了一下："嗯。"

　　九幽之门的关闭引发了一系列地质变化，但外界只会把它当作普通的地震。那些惊心动魄的真相，那些牺牲与战斗，永远只存在于少数人的记忆中。

　　"费叔叔最近怎么样？"水新雨换了个话题。

　　"老样子。"阚舜禹笑了笑，"骂人嗓门越来越大。"

　　其实费品生的脾气比以前好多了。自从阚舜禹回来后，这个曾经暴躁的中年男人变得沉默了许多，但眼神中的关切却藏不住。他从不问昆仑之行发生了什么，只是每天变着法子给阚舜禹加餐补身体。

　　"我去帮林姐姐做饭！"水新雨突然跳起来，朝门口跑去。

　　林九鸢正好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差点被撞个满怀。她今天难得穿了条淡蓝色连衣裙，比平时穿作战服时柔和了许多。

　　"慢点。"她轻巧地避开冲撞，"伤好了就忘了疼？"

　　水新雨吐了吐舌头，接过几个袋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红烧排骨，清蒸鲈鱼，还有你爱吃的油焖笋。"林九鸢报着菜名，目光却越过水新雨，与阚舜禹短暂相接。

　　三个月来，这种默契的沉默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有些事不需要说出口，有些记忆永远无法磨灭。

　　傍晚，四人围坐在废品站的小院里吃饭。费品生难得开了瓶白酒，给自己和林九鸢各倒了一杯。

　　"庆祝小禹回来三个月。"他举杯，一饮而尽。

　　林九鸢抿了一口，辣得直皱眉。水新雨偷笑着给她倒了杯果汁："林姐姐酒量还是这么差。"

　　"谁说的！"林九鸢不服气，"上次在蜀山......"

　　她突然住口，意识到说漏了嘴。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夏虫的鸣叫和远处公路上偶尔传来的汽笛声。

　　"蜀山的梨花酿确实不错。"阚舜禹自然地接过话题，"下次有机会再去尝尝。"

　　费品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这个粗犷的汉子其实心如明镜，只是选择用沉默守护着这些年轻人不愿提及的秘密。

　　饭后，水新雨抢着洗碗，林九鸢则被费品生叫去帮忙修理一台老式收音机。阚舜禹独自走到废品站后的小山坡上，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掌心的印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但他知道天工鉴的力量从未真正离开。那些医术、武学、鉴宝的知识，那些对万物本质的洞察力，都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中。只是不再有青光闪烁，不再有信息自动浮现——一切都必须靠自己的学习和思考获得。

　　"给。"林九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递给他一罐冰啤酒。

　　她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肩并肩望着夜空。初夏的星星不算多，但有几颗特别明亮。

　　"徐老说新雨的检查结果很好。"林九鸢开口，"圣蛊已经完全净化了她的血脉，以后不会再有问题了。"

　　"嗯。"

　　"青冥上个月来过电话，说蜀山重建得差不多了。"

　　"嗯。"

　　"你......"林九鸢转过头，"以后有什么打算？"

　　阚舜禹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可能会开个修理铺。"他指了指山下，"街角那家店面在招租。"

　　"修理铺？"林九鸢挑眉，"天工传人修家电？"

　　"万物皆可鉴。"阚舜禹微笑，"不一定非要是古董珍宝。"

　　林九鸢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她顿了顿，"我公司缺个技术顾问，有兴趣吗？"

　　"工资多少？"

　　"管饭。"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碰了碰啤酒罐。夜风拂过山坡，带来远处栀子花的香气。

　　"其实......"林九鸢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一直在想蚩离前辈最后的话。"

　　"蛊可噬魂，亦可净心。"

　　"对。"她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圣蛊救了新雨，但代价是......"

　　蚩离的本命金蚕蛊在净化饕餮分魂后，永远留在了水新雨体内。这不是坏事——圣蛊能保护她免受邪祟侵扰，但也意味着她再也无法过完全普通人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阚舜禹轻声说，"我们能做的，就是陪她走下去。"

　　林九鸢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博达老先生下个月要办一个私人展览，想请我们三个当特别顾问。"

　　"什么展览？"

　　"《华夏古文明中的青铜器》。"林九鸢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说有几件'特别'的展品，需要'专业人士'鉴定。"

　　阚舜禹立刻明白了——那些在昆仑之战中散落的青铜鼎碎片，被博达秘密收集了起来。虽然失去了天工鉴的力量，但它们依然是珍贵的历史文物。

　　"我去。"他毫不犹豫地说，"新雨应该也会感兴趣。"

　　"就知道你会答应。"林九鸢站起身，"走吧，下去帮忙收拾。水新雨洗碗肯定又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果然，厨房里水新雨正手忙脚乱地对付一堆泡沫，洗碗水溅得到处都是。费品生站在一旁摇头叹气，但眼神中满是宠溺。

　　"我来吧。"阚舜禹接过洗碗布。

　　水新雨如释重负地退到一边："舜禹哥最好了！"

　　四人忙到深夜，最后坐在院子里乘凉。费品生难得地讲起了年轻时的故事，水新雨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林九鸢安静地喝着茶，偶尔插一两句话。阚舜禹则负责添茶倒水，像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享受着这平淡而温馨的时刻。

　　午夜时分，客人们告辞离开。水新雨住回了博达的老宅，林九鸢则租了附近的一间公寓。费品生打着哈欠回屋睡觉，阚舜禹独自留下来收拾残局。

　　当他弯腰捡起最后一个啤酒罐时，月光下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那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片，半埋在泥土里。阚舜禹挖出来一看，是一块青铜碎片，边缘锋利，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

　　"这是......"

　　他将碎片举到月光下，纹路在月光中若隐若现。没有青光，没有异能，但他依然认出了这是天工鉴的一部分——很可能是最初在废品站激活的那尊鼎的残片。

　　掌心的印记突然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这块碎片。阚舜禹轻轻摩挲着它，感受着金属冰凉的触感。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天工鉴的存在——不是作为超凡的力量，而是作为生命的一部分。

　　"原来你一直都在。"他低声说，将碎片放进口袋。

　　回到房间，阚舜禹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旧木箱。箱子里是他这些日子收集的各种小物件：一片龙鳞（井元亨在南海留给他的），一块刻着符文的龟甲（白鳞战死前塞给他的），一根银针（林九鸢第一次救他时用的），还有那块雪龙骨片（蚩离在临死前交给他的）。

　　现在，又多了一片青铜。

　　这些看似普通的物件，承载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记忆和情感。它们提醒着他，天工鉴的意义从来不是力量本身，而是如何使用这种力量。

　　第二天清晨，阚舜禹比往常起得早。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废品站后院，开始清理一块长期闲置的空地。

　　"这么早折腾啥呢？"费品生揉着眼睛走出来。

　　"我想把这里整理一下。"阚舜禹挥了挥铁锹，"种点花，也许再搭个葡萄架。"

　　费品生挑了挑眉："随你便。"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需要帮忙就说。"

　　"谢谢表叔。"

　　太阳完全升起时，水新雨蹦蹦跳跳地来了，手里还拎着早餐："舜禹哥，我给你带了小笼包！"看到后院的变化，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要搞园艺啊？"

　　"嗯。"阚舜禹接过包子，"觉得这里缺了点生气。"

　　"我也要帮忙！"水新雨兴奋地举手，"我可以种向日葵！"

　　不一会儿，林九鸢也来了，手里拿着几株幼苗："路上看到花店开门早，就买了点。"

　　三人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费品生虽然嘴上抱怨着"尽整些没用的"，但还是搬来了几张旧木板，帮他们搭了个简易的花架。

　　中午时分，小花园初具规模。虽然简陋，但充满了生机。水新雨在中央种下了一株小向日葵，林九鸢则沿着篱笆栽了几株玫瑰。阚舜禹负责最累的翻土工作，汗水浸透了T恤。

　　"看！"水新雨突然指着天空，"彩虹！"

　　果然，一场短暂的太阳雨后，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天际。四人站在新开辟的花园里，静静地欣赏着这平凡而美丽的景象。

　　"舜禹哥。"水新雨突然问，"你相信奇迹吗？"

　　阚舜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身边的伙伴们："相信。"

　　"那......"她犹豫了一下，"你相信我们还能见到那些......离开的人吗？"

　　费品生咳嗽了一声，假装去整理工具。林九鸢低下头，假装检查玫瑰的根系。阚舜禹则轻轻拍了拍水新雨的肩膀：

　　"他们一直都在。"他指了指心口，"在这里。"

　　水新雨的眼眶红了，但很快又扬起笑脸："嗯！我会带着他们的份，好好活下去！"

　　正午的阳光洒在小花园里，新栽的花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处，城市的喧嚣隐约可闻，但此刻，这个小小的废品站仿佛与世隔绝，只剩下宁静与希望。

　　阚舜禹看着这一切，掌心的印记微微发热。他知道，天工鉴从未真正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万物皆可鉴，不仅是看透表象的能力，更是理解生命本质的智慧。

　　从废品站少年到天工传人，再回归平凡生活，这一路走来，他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得到的更多。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普通的下午，始于这间简陋的废品站。

　　"吃饭了！"费品生粗声粗气地喊道，"吃完饭再弄！"

　　三人相视一笑，走向屋内。身后，向日葵的嫩芽在阳光下舒展，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