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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苏府的暗棋 ...

  •   软禁的日子,并未如赵氏所愿那般消磨掉姜非晚的意志,反而成了她蛰伏布局的绝佳时机。

      汀兰苑院门由赵氏的心腹婆子把守,等闲不得出入,连每日的饭食都由她们经手送入,美其名曰“精心照料病体”。

      姜非晚安之若素。

      她每日里不是对窗刺绣,便是捧书静读,偶尔在院中略走几步,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咳嗽声时断时续,做足了病弱之态。送来的汤药,她让知夏悄悄倒在墙角一盆半枯的茉莉花下,那花没几日便彻底萎黄,知夏和绿意看在眼里,心惊肉跳,愈发谨慎。

      赵氏和姜非婳派人来探了几次,见到的都是姜非晚苍白着脸、恹恹欲睡的模样,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只当她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她们的心思,更多转移到了如何让姜非婳在长公主赏花宴上崭露头角上,流水般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送往姜非婳的“锦绣阁”。

      姜非晚乐得清静。

      她利用这几日,不仅绣完了准备在赏花宴上穿着的衣裙上的关键纹样——一套清雅别致的缠枝莲暗纹,既不失礼,又不会过于扎眼,更重要的是,她通过绿意,再次与云裳阁的李掌柜建立了联系。

      绿意有个表兄在外院做采买,人还算机灵可靠。姜非晚让绿意设法递话出去,李掌柜便派人伪装成送丝线绣样的小贩,隔三差五地来到伯府后门。守着汀兰苑的婆子见是些女儿家的寻常玩意,检查一番便放了进来。信息与指令,就隐藏在这些看似普通的物品交接中。

      这日傍晚,绿意又拿回一个小包裹,里面除了新的丝线,还有一张折得极小的纸条。

      姜非晚展开一看,是李掌柜的笔迹,汇报了几件事:宅院已按她的要求秘密购置妥当,位于城西清静处,户主名字挂的是一个与云裳阁毫无瓜葛的落魄书生;宫里出来的贺嬷嬷已请到,人已安顿在新宅,口风极严;济世堂刘老大夫果然与赵氏娘家沾亲,其侄女是赵氏一个心腹管事的媳妇。

      最后一行字让姜非晚目光微凝:苏三爷府上递来消息,询问五小姐身体是否好转,可否明日过府一叙。

      终于来了。

      姜非晚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明日……她必须出去。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姜非晚换上一身利落的深色夜行衣,长发紧紧束在脑后。她示意知夏留在屋内注意动静,自己则带着身形更灵巧些的绿意,悄无声息地来到后院墙根下。

      汀兰苑的院墙虽不算极高,但对寻常女子来说也难以逾越。姜非晚却是不怕的。流落在外那些年,为了生计翻山越岭、爬树掏鸟窝的事没少做,身手远比深闺娇养的贵女要敏捷得多。

      她助跑两步,脚尖在墙砖缝隙借力一蹬,手臂迅速攀住墙头,腰腹用力,整个人便灵巧地翻了上去,伏低身子观察墙外。绿意在下面紧张地望着,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确认巷弄无人,姜非晚轻轻跃下,落地无声。她按照李掌柜纸条上留下的地址,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夜晚的街巷中。新购置的宅院离伯府不算太远,一刻钟后,她便停在了一扇黑漆木门前。

      有节奏地叩门后,门迅速打开,李掌柜早已等候在此。

      “东家。” “进去说。”

      宅院不大,一进一出,布置得简洁清雅,家具物什一应俱全,且都是半新不旧,毫不惹眼。

      厅堂内,一位穿着褐色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老嬷嬷正端坐着,见姜非晚进来,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老奴贺氏,见过姜小姐。”

      目光沉静,举止有度,果然是有经验的老人。

      “贺嬷嬷不必多礼,往后一段时日,恐怕要辛苦嬷嬷了。”姜非晚虚扶一下,在上首坐下。

      “分内之事,小姐言重了。”贺嬷嬷不卑不亢地回应,眼神快速而不失礼地打量了一下姜非晚,对她这身夜行打扮并未露出丝毫异色。

      姜非晚心中满意,直接切入正题:“请嬷嬷来,一是想请教宫中礼仪规矩,尤其是靖安长公主的喜好与禁忌;二是想请嬷嬷帮我看看,明日我赴苏府之约,衣着、礼仪、应对,可有需要注意之处?”

      贺嬷嬷略一沉吟,缓缓道:“长公主殿下性情爽利,不喜矫揉造作,尤恶谎言欺骗。殿下欣赏有才学、有见地的女子,但更重品行端方。宫中礼仪繁琐,然殿下府中宴饮,规矩稍减,只需记得‘恭敬不失分寸,谦和不忘自重’八字即可。至于苏府……”

      嬷嬷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苏三爷是生意人,八面玲珑,苏三奶奶出身清流,最重规矩体统。小姐明日赴约,衣着不必华贵,重在整洁得体,料子可选稍显底蕴的杭绸或苏锦,颜色以素雅为宜。言行举止,守礼即可,不必过于迎合,反而失了身份。苏家此次相邀,试探之意多于亲近,小姐心中需有计较。”

      姜非晚认真听完,心中豁然开朗。贺嬷嬷几句话,几乎将长公主和苏三爷夫妇的性子点透了。这钱花得值。

      她又详细询问了几个礼仪细节,贺嬷嬷一一解答,示范的动作标准流畅,显然功底深厚。

      请教完毕,姜非晚看向李掌柜:“明日我需要正大光明地出府,李叔可有办法?” 李掌柜捻须一笑:“东家放心。小人已安排妥当。明日巳时,云裳阁会派人以‘呈送新款衣样供五小姐挑选’为由,直接求见伯夫人。赵氏为了脸面,也不好当着绣坊人的面强行阻挠您不见客。届时您只需提出需亲自前往云裳阁量体试衣,便可顺理成章出府。苏府那边,时辰定在未时,时间上绰绰有余。”

      “好。”姜非晚点头。这法子简单却有效,利用了赵氏爱惜颜面的心理。

      事情议定,姜非晚不再久留,依旧悄无声息地返回了汀兰苑。来回顺利,并未惊动任何人。

      知夏见她平安归来,这才拍着胸口放下心。

      翌日,巳时刚过。果然,一个穿着体面的云裳阁女管事带着两个捧着锦盒的绣娘,出现在了永宁伯府的正厅,求见伯夫人赵氏,言明奉东家之命,特将尚未上市的最新款图样和料子送来给五小姐先挑。

      赵氏看着那精美异常的锦盒和光鲜亮丽的绣娘,听着女管事一口一个“五小姐是我们云裳阁贵客”、“东家特意吩咐”,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笑容。

      姜非晚那个贱人,何时成了云裳阁的贵客?那云裳阁的东西死贵,她哪来的钱?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若阻拦,倒显得她这个继母刻薄,连女儿做新衣裳都要干涉。

      她只得派人去叫姜非晚。

      姜非晚早已准备妥当,穿着一身半旧的浅碧色衣裙,脸上薄施脂粉,掩去了几分苍白,却依旧带着病气。她来到正厅,对着赵氏怯生生行礼:“母亲。”

      赵氏看着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心中鄙夷,假意温和道:“晚姐儿,云裳阁的人来了,说是让你挑些新衣样。你身子才好些,莫要劳累。”

      那云裳阁的女管事极有眼色,立刻上前笑着对姜非晚道:“五小姐安好。东家惦记着您,说这些新样子合该先紧着您挑。只是有些款式需得量体才能裁衣,不知五小姐可否方便,移步敝店一试?马车已在门外备好。”

      姜非晚露出犹豫的神色,看向赵氏:“母亲,这……”

      赵氏骑虎难下,只得道:“既然店家盛情,你去去也无妨,多带几个人跟着,早些回来。”她特意强调了“多带几个人”,意在监视。

      “谢母亲。”姜非晚柔顺应下。

      出了伯府大门,坐上云裳阁安排的舒适马车,姜非晚微微松了口气。赵氏派来的两个婆子只能跟在马车后面步行。

      到了云裳阁,女管事直接将姜非晚引入二楼雅间。两个婆子想跟进去,却被伙计客气地拦在了楼下招待。

      雅间内,姜非晚迅速换上了一早准备好的另一套衣服——贺嬷嬷过目认可的那身雨过天青色杭绸襦裙,配着月白绣缠枝莲纹的腰封,发间簪一支白玉簪,清雅素净,又不失世家小姐的气度。

      她从后门悄然离开,另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已等候在巷口。

      轿子径直前往苏府。

      苏三爷府邸位于城东,与永宁伯府的勋贵气象不同,更显富雅精致。门房显然早已得了吩咐,恭敬地将姜非晚引了进去。

      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一处布置得颇为风雅的花厅。厅中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子身着宝蓝色暗纹直裰,面容儒雅,眼神精明,正是苏三爷苏文渊。他身旁的妇人穿着绛紫色缂丝褙子,头戴珠翠,容貌端丽,神色间带着几分疏离与审视,是苏三奶奶王氏。

      姜非晚上前几步,依着规矩敛衽行礼:“非晚见过三舅舅,三舅母。”

      礼仪标准,姿态从容,声音清朗,丝毫不见传闻中的怯懦粗鄙。

      苏文渊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笑道:“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早就想请你过来坐坐,听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好了?”语气热络,却带着商贾特有的圆滑。

      王氏也淡淡一笑,语气平淡无波:“坐下说话吧。看你气色,倒是比听说的要好些。”这话听着像是关心,细品却有些微妙。

      丫鬟奉上茶点。

      姜非晚依言在下首坐了,垂眸道:“劳舅舅、舅母挂心,只是不慎落水,感染了些风寒,将养几日已无大碍。”她绝口不提落水缘由和府中纷争。

      苏文渊呵呵一笑,寒暄了几句,问了些日常起居,话锋一转,似不经意般问道:“听说前几日,靖安长公主府给你下了帖子?”

      果然是为这个而来。姜非晚心中明了,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惶恐:“是。非晚也深感意外。周嬷嬷只说是‘故人之女’,殿下多看顾几分。非晚回京日短,实在不解其中深意,正惶恐不安呢。”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既点明了长公主的理由,又示弱表示不解,试探苏家的反应。

      苏文渊与王氏对视一眼。

      苏文渊沉吟道:“长公主殿下念旧,许是……因你母亲之故。”他语气有些含糊,“你母亲年轻时,与长公主殿下确有过数面之缘,颇为投契。”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姜非晚心中冷笑,若真是因母亲之故,前世苏家和她何至于那般光景?只怕长公主此次举动,连苏家也摸不着头脑,甚至可能怀疑她姜非晚暗中使了什么手段,才想来探探底。

      王氏接口道:“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她的赏花宴非同小可。你初回京城,许多规矩还不熟稔,届时一言一行都需谨慎,莫要失了礼数,徒惹笑话。”话里话外,仍是觉得她上不得台面。

      姜非晚微微颔首,语气谦逊:“舅母教诲的是。非晚定当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她并不辩解,也不炫耀自己已请了嬷嬷教导。

      见她态度恭顺,苏文渊似乎满意了些,又道:“若有需要帮忙之处,或是缺了什么,尽管派人来府里说一声。你外祖母也时常惦记着你。”这话便带了三分真七分假的客套。

      “谢舅舅、舅母关怀。”姜非晚再次道谢,态度依旧不卑不亢。

      又闲谈了片刻,多是苏文渊夫妇问,姜非晚谨慎地回答,关于伯府、关于未来打算,她都答得滴水不漏,只显出几分符合年龄的柔顺和些许因身世带来的黯然。

      直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姜非晚才起身告辞:“出来已久,恐家中母亲担忧,非晚该回去了。”

      苏文渊也未多留,让管家取来一个礼盒,说是苏老夫人和她舅舅舅母给她的一些布料首饰。

      姜非晚道谢接过,态度恭敬却疏离。

      离开苏府,坐回轿中,姜非晚脸上的柔顺怯懦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明冷静。

      苏家……果然如她所料。并非真心疼爱,更多的是权衡和试探。长公主的帖子像一块石头,投进了苏家这潭深水,让他们暂时摸不清深浅,所以采取了最稳妥的方式——观望,以及有限的、带有条件的“示好”。

      他们或许会在她表现出足够价值时提供一些帮助,但绝不可能毫无保留地支持她,更不会为了她去硬撼永宁伯府。

      归根结底,要靠自己。

      轿子没有直接回伯府,而是绕去了云裳阁。姜非晚重新换回那身半旧碧衣,将苏家给的礼盒也留在店里,让李掌柜处理掉——里面的东西,她信不过。

      回到伯府时,已近傍晚。跟着去的两个婆子走得腿脚酸软,一肚子怨气,却抓不到姜非晚任何错处,只得向赵氏回禀:五小姐只是去挑了衣样,量了尺寸,并无异常。

      赵氏虽疑心,却也无可奈何。

      姜非晚安静地回到汀兰苑,仿佛只是寻常出门了一趟。

      夜深人静,她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明日,该下一剂猛药了。赵氏和姜非婳的耐心,恐怕也快耗尽了。那张长公主的请帖,就像悬在她们头顶的利剑,让她们寝食难安。

      她捻起银针,就着烛光,继续刺绣。针尖寒芒微闪,一如她此刻的眼神。

      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她知道,更大的风波,即将来临。而她,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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