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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涌 ...

  •   姜非晚走到前厅时,一位穿着体面、神态沉稳的嬷嬷正端坐着喝茶,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伯府的老管家在一旁陪着笑,态度恭敬。见到姜非晚进来,那嬷嬷放下茶盏,目光不着痕迹地迅速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发梢犹带湿气,衣着朴素甚至略显寒酸,神色却平静从容,不见丝毫怯懦慌乱,眼底不由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位便是贵府五小姐?”嬷嬷起身,语气还算客气,却自带一股宫廷出来的威仪。

      “正是小女。”姜非晚依礼微微福身,“有劳嬷嬷久候。”

      “老奴姓周,在长公主殿下身边当差。”周嬷嬷取出一个泥金嵌玉的华丽请帖,递了过去,“殿下下月于别院举办赏春宴,特命老奴来给五小姐送张帖子,请五小姐届时务必赏光。”

      姜非晚双手接过。请帖触手温润,带着淡淡馨香,彰显着其主人尊贵的身份。她心中疑团更大,面上却不露分毫:“承蒙长公主殿下厚爱,姜非晚受宠若惊。只是不知殿下为何……”

      周嬷嬷似乎早知道有此一问,微微一笑,语气意味深长:“殿下行事,自有道理。五小姐只需记得,故人之女,殿下总是会多看顾几分的。宴席之上,或许自有分晓。”
      故人之女?

      姜非晚心頭猛地一跳。是指她的母亲,苏氏吗?

      母亲生前竟与长公主有旧?为何前世她丝毫不知?从未听人提起?若真有旧,前世她那般凄惨,长公主为何从未过问?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她知道,此刻绝非追问之时。

      她按下心潮,再次敛衽:“谢嬷嬷提点。非晚定准时赴宴,叩谢殿下恩典。”

      周嬷嬷见她宠辱不惊,应对得体,眼中又多了一丝赞赏,略略颔首:“既如此,老奴便回宫复命了。五小姐好生准备。”说完,便领着人告辞离去,并未多看闻讯赶来的赵氏一眼。

      在周嬷嬷离去后,并未随着姜非晚的离开而缓和,反而更添了几分凝滞。
      赵氏盯着空荡荡的厅门,胸口剧烈起伏,保养得宜的脸上阴云密布。她掌管伯府中馈十几年,早已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尤其是对这个半路接回来、粗鄙怯懦的继女,更是从未放在眼里。可今日,姜非晚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她,甚至让她在宫里的嬷嬷和满府下人面前下不来台!

      还有那张长公主的请帖……像一根毒刺,扎得她眼疼心更疼。那本该是她的婳儿的!那个村姑凭什么?

      “母亲!”姜非婳从后面疾步走来,脸上早已没了泪痕,只剩下满满的嫉恨和不甘,“您就让她这么走了?她还拿着长公主的帖子!那本该……”

      “闭嘴!”赵氏厉声打断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垂首屏息的下人,“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非婳被呵斥得一噎,委屈地红了眼眶,却不敢再大声嚷嚷,只压低声音恨恨道:“可是母亲,她今日像是变了个人,竟敢那样污蔑我!还顶撞您!如今又得了长公主的青眼,以后岂不是更要骑到我们头上?”

      赵氏何尝不知。姜非晚今日的表现太过反常,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锐利,全然不见往日的畏缩,仿佛换了个人芯子。落一次水,竟能让人脱胎换骨?还是说……她以前那副样子全是装出来的?

      想到后一种可能,赵氏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寒意。若真是装的,那这丫头的心机就太深了。

      “变了个人?”赵氏冷笑一声,眼中闪过狠厉,“就算她真变了,也翻不出我的手心!长公主的帖子是福是祸还两说,京中贵女云集之地,她一个不懂规矩的村姑,去了才是自取其辱!”

      她沉吟片刻,招手唤来心腹婆子,低声吩咐:“去,仔细查查,长公主为何会给她下帖?‘故人之女’……苏氏那边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牵扯?”

      “是,夫人。”

      “还有,”赵氏目光转向姜非婳,语气稍缓,“婳儿,你也准备着。赏花宴,母亲定然会让你去。至于姜非晚……她能不能顺顺当当地走出府门,还得两说。”

      姜非婳闻言,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赵氏的意思。只要让姜非晚在赴宴前“病”得起不来身,或者“意外”受伤,那机会不就是她的了?

      “女儿明白!谢谢母亲!”姜非婳脸上重新露出甜美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淬着冰冷的毒。

      赵氏点点头,又恢复了一家主母的雍容气度,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她理了理衣袖,淡淡道:“苏家的人还在偏厅等着,总不能晾着太久。我去应付一下。你回去好好想想,今日之事,日后该如何谨慎行事!”

      “是。”姜非婳乖巧应下,看着赵氏离去的背影,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心。
      姜非晚,咱们走着瞧!

      汀兰苑内。

      姜非晚迅速脱掉那身灰扑扑的丫鬟衣服,换上一身料子普通但干净的浅青色衣裙。知夏手脚麻利地帮她绞干头发,简单绾了一个单髻,插上一根素银簪子。
      “小姐,您真要现在出去?夫人那边刚吃了亏,只怕盯着咱们更紧了……”知夏脸上满是担忧,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她心到现在还怦怦跳。

      “正因为她们盯着,我才更要出去。”姜非晚对镜自照,确保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她们现在摸不清长公主的意图,暂时不敢对我用强,只会更想从其他方面拿捏我的错处。我越是表现得‘不安分’,她们才越容易自乱阵脚。”

      而且,云裳阁的账本和分红,她必须尽快拿到手。那是她一切计划的起点。

      “绿意,”她看向一旁沉稳些的大丫鬟,“偏厅那边,苏家来的是谁?可打听到了?”
      绿意低声回话:“奴婢刚才悄悄去探了探,来的像是苏三爷身边的得力管事,姓苏忠。带了不少礼物,看着挺郑重的。夫人已经过去接待了。”

      苏三爷?姜非晚的生母苏氏嫡亲的弟弟,她的三舅舅。前世,这位舅舅似乎对她并不热络,苏家也一直态度模糊。这一世,竟派了心腹管事亲自前来?还带了重礼?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信号。或许可以借此机会,重新搭上苏家这条线,哪怕只是互相利用。

      “绿意,你设法递个话给苏管事,就说我落水后身子实在不适,喝了药刚歇下,不便相见,深感歉意。待我身体好转,再向外祖家递帖子请安。”姜非晚快速吩咐。

      眼下不是见面的好时机。她一身狼狈,时间紧迫,且在赵氏眼皮子底下,说什么都不方便。不如以退为进,既全了礼数,也吊一吊苏家的胃口,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是,小姐。”绿意应声,悄然退了出去。
      姜非晚估算着时间,听到院外似乎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刻意放轻脚步。她与知夏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知夏,我头疼得厉害,要睡一会儿,谁也不见。”姜非晚故意提高些声音,语气带着虚弱和疲惫。 “是,小姐,您好好休息。”知夏也配合着扬声道,并走到床边,弄出些铺床的窸窣声响。

      片刻后,窗棂极轻微地响了一下,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姜非晚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来了,赵氏安插的眼线,还真是片刻不放松。
      又静待了一会儿,确保窥视的人已经离开,姜非晚立刻起身。知夏已经机灵地从柜子深处翻出一件带兜帽的深色斗篷。

      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汀兰苑位置偏僻,后院紧邻着一条少人经过的巷弄。姜非晚利落地翻窗而出,知夏在里面小心地将窗户虚掩上,留下望风。

      春寒料峭,冷风钻进斗篷,姜非晚裹紧自己,低着头,沿着墙根阴影快步疾行。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混合着重生后初次主动出击的紧张与兴奋。

      绕到西街巷口,一顶半旧不新的青布小轿果然等在那里。车夫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见到她,只默默点了点头,并不多问。
      姜非晚迅速钻入轿中。轿子起行,微微摇晃,向着位于城东繁华地段的云裳阁而去。
      轿子帘幕低垂,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姜非晚靠在轿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有了一丝实感——她回来了,并且正在挣脱前世的轨迹。

      长公主的请帖、苏家的突然来访……这些变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原本清晰的复仇之路泛起涟漪,也带来了新的可能和危险。
      还有……那个模糊的预知梦境。佛堂、暗格、信、奇怪徽记……那究竟是什么?与长公主的青睐有关吗?还是与永宁伯府未来的灾祸有关?

      她闭上眼,努力回忆梦境细节,太阳穴却再次传来隐隐刺痛,画面碎片闪烁不定,难以捕捉。

      看来,这个能力并非随心所欲,还需要契机或者……提升?

      思绪纷杂间,轿子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车夫低声道。

      姜非晚掀帘一角,熟悉的铺面映入眼帘。“云裳阁”三个清秀雅致的匾额下,门庭若市,衣着光鲜的贵女命妇们进进出出,伙计们笑脸相迎,生意果然如记忆中一般红火。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让轿夫绕到后巷,在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前停下。她压低兜帽,上前有节奏地轻叩了几声门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精明干练的脸,见到是她,顿时露出恭敬之色:“东家,您来了!快请进!”

      开门的是云裳阁的二掌柜,姓李,是姜非晚极为信任的合作者之一。当初她提供图样和经营策略,而李掌柜则负责具体运营和对外打交道,两人合作无间。

      侧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直接通往二楼的一间僻静账房。

      进了账房,李掌柜立刻奉上热茶,然后取出几本账册和一个沉甸甸的锦袋。 “东家,这是上月的总账和分红,您过目。托您的福,店里新上的那批‘蝶恋花’和‘云雾绡’的绣样衣裙,都被抢疯了,尤其是靖安长公主府上派人来订了好几套后,更是供不应求。”李掌柜语气带着兴奋。

      姜非晚点点头,没有先去碰那袋银子,而是先拿起账本快速翻阅。她目光锐利,手指熟练地划过一行行数字。前世被迫交出铺子后,她吃了太多不懂账的亏,这一世,她早已暗中学习了许久。

      李掌柜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称奇。这位年轻的东家,每次看账的速度和精准都让他这个老手佩服,总能一眼抓住关键。
      很快,姜非晚合上账本,心中有了数。利润确实可观,远超一般绸缎庄。 “李叔辛苦了,账目很清晰。”她语气缓和下来,“最近京中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关于各府女眷的喜好,或者……宫里方面的风声?”

      李掌柜知她每次来,除了看账,更注重收集信息,便压低声音道:“别的倒还寻常。只是……关于靖安长公主殿下,确实有点风声。听说长公主月前去了京郊的慈恩寺小住祈福,回宫后没多久,就开始打听京中适龄贵女的情况,尤其是……已故苏贵妃娘家那边的旧识。”

      苏贵妃?! 姜非晚心頭猛地一震!
      她的生母苏氏,当年便有“小苏贵妃”之称,因其容貌才情酷似早年间病故的那位极得圣心的苏贵妃,且二人同出江南苏氏,虽已出了五服,但当年在京中时常被一并提及。母亲去世后,这点关联早已被人遗忘。

      长公主是因为去了寺庙,想起了故人?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会注意到她这个“故人之女”?

      那预知梦里的佛堂……难道是慈恩寺?!
      线索似乎串起了一些,但迷雾却更深了。长公主此举,究竟是何用意?真的只是念旧?还是另有深意?

      “还有……”李掌柜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近来北境那边似乎不太平,隐约有战事将起的风声。朝廷粮草军需的调度比往年频繁了许多。坊间传闻,燕北王世子……就是那位少年成名的燕少帅,可能不日就要回京述职。”

      燕珩?

      姜非晚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

      这个名字,她前世如雷贯耳。定北军的少帅,燕北王的独子,战功赫赫,年少封将,是京城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也是……最终导致二皇子一党(永宁伯府站队的二皇子)覆灭的关键人物之一。

      他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所向披靡。前世她困于后宅,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最后只在家族覆灭、押赴刑场的路上,恍惚见过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玄甲凛冽的遥远身影,冰冷肃杀,令人不敢直视。

      他此时回京……是否与北境战事有关?与朝堂局势有关?

      姜非晚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家宅恩怨、朝堂风云、边境烽火,似乎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始与她这个刚刚重生的渺小女子产生交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外界如何风起云涌,增强自身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

      她将锦袋中的银票取出大部分,只留下少量散碎银子,然后将银票推还给李掌柜。

      “李叔,这些银子,不必入账。你替我办几件事。”
      “东家请吩咐。”

      “第一,尽快在京中物色一处隐秘、安全的宅院,不必大,但要可靠,用别人的名字买下。”

      “第二,暗中寻访可靠的退下来的嬷嬷,最好是曾在宫里或高门大户伺候过的,要求嘴巴严、懂规矩、有眼力见儿。”

      “第三,打听一下济世堂那位刘老大夫的底细,以及他和永宁伯府尤其是赵氏的关系。”

      “第四,下次有新绣样或贵重料子,优先送往靖安长公主府和苏府,就说是……一点心意。”

      李掌柜一一记下,神色凝重。东家这些安排,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像是在为什么大事做准备。 “东家放心,小人一定办妥。”

      姜非晚点点头,又将几张新画的绣样图稿交给李掌柜:“这是下个季度的新样子,让绣娘们抓紧做出来。另外,帮我准备几匹素雅但料子上乘的锦缎,还有配套的丝线,我稍后带走。”

      她需要亲手绣些东西,或许能在长公主的赏花宴上用上。

      处理完云裳阁的事务,姜非晚没有久留,依旧从那扇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坐上等候的小轿。

      回程的路仿佛格外短暂。她靠在轿中,指尖摩挲着袖中那薄薄一叠银票和刚刚拿到的宅契地契(李掌柜效率极高,早已备好几处备选,她当场定下了一处),心中稍安。
      钱和房子,是她计划里最重要的两步棋,如今总算落下了第一子。

      轿子在伯府后巷停下。姜非晚付了车资,谨慎地观察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迅速翻墙回到了汀兰苑。

      知夏一直在窗边焦急等候,见她平安归来,才长舒一口气。

      “小姐,您可回来了!刚才夫人院里的刘嬷嬷又来了一趟,说是送补药,实则东张西望,幸好绿意姐姐机灵,在床上做了个假人形蒙着被子,才糊弄过去。”

      姜非晚冷笑:“她们倒是心急。”

      她脱下斗篷,刚换好家常衣服,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绿意提高的声音:“小姐您醒了?正好,苏家管事临走前留了话,说今日不便叨扰,请您保重身体。苏三爷说了,过几日等您方便了,再邀您过府一叙。”

      姜非晚眸光微闪。过府一叙?苏三爷亲自邀约?这态度倒是比前世热情多了。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带着刻意伪装的虚弱。

      话音刚落,另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又在院门外响起:“五小姐,夫人吩咐了,既然您身子不适,这些日子就在院里好好静养,无事就不要外出走动了。需要什么,只管让下人去回禀夫人领取。”

      软禁?

      姜非晚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到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地站到了汀兰苑的门口。
      赵氏的动作真快。明着不敢太过分,就用养病的借口把她关起来,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方便她们暗中动手脚吗?

      知夏和绿意脸上都露出愤懑和担忧。
      姜非晚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兩個婆子,转身回到室内,平静地拿起那几匹带来的锦缎和丝线。

      “知夏,绷架。” “绿意,把灯挑亮些。”
      她坐在窗下,捻起一根银针,穿上丝线,指尖翻飞,开始在素锦上落下第一针。

      动作娴熟优雅,神情专注沉静,仿佛门外那无形的囚笼和即将到来的风暴,都与她无关。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也照亮了她眼底那簇永不熄灭的、复仇与野心的火焰。

      困得住人,困不住心。

      她的战场,从来不止在这四方宅院。
      针尖刺破锦缎,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像是阴谋破土而出的序曲。

      夜,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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