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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坦白 ...

  •   忆晗见公子神色昏沉,气息微细,因将食格平放,柔声答道:“我与你送饭来的。”隔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关切问了句,“小晗哥可是做了噩梦?”

      欣云凝眉抿唇,微微颔首。

      忆晗点头明了,却无续问,只略移案灯,轻挑灯芯,见得火光呈亮,才又敛袖收拾了书桌,继逐层摊开食格,取了勺筷瓷碗列齐案上,盛了素汤一碗递予公子,请她饮下。

      欣云举碗至唇边,却又落了案上,疑惑道:“你怎不问我做了甚么梦?”

      忆晗诚恳答曰:“娘亲说,发了噩梦,未见天光不得说出口,一旦说了,就要恶象成真。”

      欣云一声叹息,呷了两口汤,因着心中难过,喉头哽噎,竟食不下咽,索性放了碗,沉声说道:“茏轩,恶梦说不得,只我有一事却是瞒你许久,如今也该与你讲来。”

      忆晗眉心微低,心中骤沉,只觉屋里闷得几乎窒息,乃径向窗边走去,开了左右窗门,见得外头依旧细雨延绵,愁云惨淡,因缓缓言道:“吃完再说也不迟。”她语气较寻常一般无二,只是面朝窗外,不见表情,不清情愫,教公子更添了几分不安。

      欣云心中焦虑,连带了几声轻咳,才起身绕过书案,缓步行近道:“自昨儿与你相认,我便为此事悬心,又不好与外人说来,惟想着早些与你坦白,免教误会更深。”

      忆晗听了这话微微失神,回身之际,寒风隐隐袭窗而来,吹得案上青灯忽明忽灭,衬得她半是阴郁,半是凄凉。

      欣云见之心生怜痛,料其定早已猜出真相,隐忍不发,多半只为等她自行承认、给个说法。因觉今断不能再有半分隐瞒,遂咬了咬唇,定了决心,端容正色,沉缓说道:“茏轩……其实,我不叫言欣云,亦非杭州人士,我也……我也……”话未说完,窗外骤然长空裂帛,几欲把这乌空一劈两半。待得几声轰鸣巨响,风势渐疾,大雨如注倾盆。

      忆晗面色惨白如纸,怔怔看着眼前人,眼中泪珠转来转去,明明几近崩溃,却依旧强撑冷静,耐心待她把话说完。

      欣云心如刀剜,眸光闪烁,解开裹胸带,牵着忆晗之手往自己襟内探来,续道:“我也……并非男子。”

      手指与身体肌肤的触碰最是真实不过,忆晗霎时如雷轰电掣一般,收了手仓惶后退了一步。明是早已猜得真相,却仍心存侥幸——兴许是猜错了呢!明是告诫自己千万冷静,无论公子是男是女,都是自己救命恩人,断不得因此生分!只此刻一经应证,却是止不住骇然发抖,苦由心来、怨从中生!

      欣云万般痛怜,欲上前扶住她,却见其目中冷芒一闪,因是手凝半空,未敢僭越。

      忆晗抬眸看着她,目光渐自恼恨转为怨责,又自怨责转为凄然,忽感郁气哽心,胸口巨痛,竟忍不住猛喷了一口鲜血!

      欣云大骇,忙伸臂扶住她双肩,惶恐不安问道:“茏轩,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忆晗轻轻挣脱开来,整个人失魂落魄倾倒地面,泪如断线珍珠滚落脸颊,再是忍不住伏地而泣,悲不自胜。

      欣云见她身子一颤一颤地,知这气噎喉堵最是伤人利害,因是张皇失措,单膝蹲地从旁护着她,又长泪垂落,自责不已:“是我对不住你,不该与你隐瞒女身,你要打要骂只管冲我来,只万不要这般苦着你自己……”说着已鼻塞声重,又一阵轻咳。

      忆晗凄入肝脾,黯然自嘲道:“我冲着你去作甚?你从未许我任何事,也无意卷入这场姻缘,一切于你不过阴差阳错。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怨得了谁去?”

      欣云闻之心中越发作痛,又不知如何续话才好,只能默默陪着落泪。窗外又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案上灯火泯灭,满屋魆黑,愈教人平添神伤。

      良久,屋外雨势暂削,忆晗也渐渐敛了抽泣,欣云用袖子拭了泪,伸手轻轻扶她起身,柔声说道:“我虽无意卷入你婚事,却机缘巧合得了绣球,可见你我是有些缘分的。洞房之夜你与我交心坦白,我却未与你说明女身,是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你要怨我、恨我、骂我、打我,我都认的。只望你莫再气恼,这般气坏身子,日后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忆晗凄然一笑,淡道,“我只以为,有些事心存灵犀即可,看破不必点破,你我就如今晨这般相处下去,不是挺好?”

      欣云微微一怔:你果真早已知晓……

      “这八年来日日思君,不得心安,你若怜我一番深情,何妨多诓我几日,教我舒心一阵?我都无妨自欺欺人,你又何苦非要坦白?你若不说,我或还可若无其事当你是我小晗哥。只你说了,却叫我从今……从今该如何待你?”

      欣云万不曾想到忆晗用情如此至深,因是张皇失措,不知如何回答,只喃喃地道:“我……我……”

      忆晗凄绝苦笑,径自离了她身,乏力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权当一出笑话,只我再无颜面与你这般相处。和离一事无须等年底,我这便与你拟书去,那藐圣之罪我独自承担,你只管放心离去,今后咱们也不要再见了。”说罢长袖一拂,转身欲出小轩。

      欣云急得将她拦腰抱住,又红了眼眶道:“你这是甚么话?难道一朝得知我是女儿身,昔日情分便什么都不是了么?我虽非男子,却也待你心真意切,纵记不得幼时青梅竹马,好歹这阵子与你相处,也是有些、有些姊妹情份在的,我岂能枉顾情谊,叫你独自领罪去?且、且事情明明可以两全,哪有你这般无端无名跑去服罪的?你是气糊涂了还是故意折磨自己折煞我来?茏轩……茏轩……”她念着忆晗闺名,语气里陡然透了几分柔弱,“对你,我是又怜又愧,怜你一番深情,愧我无以回报,岂敢有半分嘲笑心思?且你待我以真心,我却与你虚与委蛇,汗颜羞愧的也该是我!你先冷静一下,待我将易装缘由说来,届时要打、要骂,要如何惩罚,悉听尊便可好?”

      忆晗闻言,忆起往昔她舍生一事,又想起成亲以来点点滴滴,也知其非奸险心机之徒,因抿着唇、咽着泪,渐渐平了心绪。欣云觉怀中人儿慢慢冷静下来,也略一松了心,宽了手,于魆黑中摸索火折子,重新掌灯。又见得忆晗依旧纹丝不动背向自己,于是埋着头、红着脸上前,斗胆牵了她手,引至案前,请其入座,又去倒了杯水,呈了予她。

      忆晗虽心有余怨,抬眼见了那人一脸恭敬又目光楚楚,一时也绷不住脸,惟静静接了杯子,默然细呷。

      欣云见她肯理会自己,内心大喜,只又不敢有半分悦色流露,惟撑了一脸严肃随坐旁头,待得彼此心定神定,方微微启口,解释道:“昔年易装,确如彩姨所言,是为躲避仇杀。如今重着男装,是为方便出外探望重病恩师。不料期间遇你二哥诓骗,参了招亲夺了绣球。洞房之内本想与你说白,又偶然得知你无意成婚、更与约法三章,我便自省了那身份解释。只万无想到自己竟会是当年的小晗,昨儿与你意外相认,我就一直忐忑不安,不晓得从何解释地好。”她说着叹了一口气,又咬了咬唇,目光殷殷,诚恳说道,“茏轩,对不住!是我多番隐瞒,致你于水火之地,你、你打我骂我出出气罢,只千万别不理我、说些日后不相见的话。我自幼姊妹兄弟情份薄,好不容易遇见个称心如意待我好的,却说要断绝往来,我……我……”

      忆晗含悲忍痛听她说着,终是闭了目,又叹了一口长气,低声问道:“你如今与我说的可是真话?”

      欣云侃然正色,举了手掌起誓道:“句句是真,断无虚言!”

      忆晗徐然审视,见她神色清肃,言语诚恳,不似有假,渐渐地,自也眸光微软下来,只偶然掠过案上半张译纸,想起早前水儿拿来的半本译经,心中骤涌疑团,左思右想,因觉匪夷所思,未敢妄下定论,故凝眉抿唇,暗自骇然。

      欣云见她沉思默默,误以为质疑,因下意识握住她手,紧张问道:“你不信?”

      忆晗回过神来,先是垂眸看着自己被握的手,继而借着饮水不着痕迹挣脱开来,又抬眼看了她一下,才淡淡摇头否认。

      欣云略一宽心,唇角稍扬又复,如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红着脸轻问:“那你、那你……如何才能原谅我?”

      忆晗心中余痛未消,瞥了她一眼,续了沉默,良久,见了公子仍垂头而坐、尴尬不堪,因是心头一软,勉强吱声言道:“我尚未知你叫甚么名字,也不知你是何来历。”

      “我是……”欣云先是一阵欣喜,再却是有些犹豫。非她有心欺瞒,只因身份一旦坦明,假病欺君一事也必为忆晗知晓,于忆晗而言,并非甚么好事,因是哽了哽,只道了一句,“我姓朱。”

      此言一出,恰应了忆晗猜测,她心头大震,猛然抬眼,却见公子神色沉重、并无续言,犹疑片刻,乃起身拿起案上残经径自行向书橱,又择了一本厚书,取出藏中夹纸,似是比对甚么。

      阴雨绵绵,灯火微微,欣云看不清忆晗手中另一纸上玄机何在,惟耐心等之。好一阵过去,才见得忆晗慢慢合了手中书,似是自言自语,又是对着她说话,那语气冰凉无温,却句句震人心弦:“我终于明白,为何武功高强如敬思启絮者会予您为奴为婢。为何叱咤江湖的余中全也要为您鞍前马后了。殿下,是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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