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烟横》飞血狼

2、下

　　“这一次肯定是太子搞的鬼，现在除了他还有谁最恨秦王。”

　　“大唐天下已定，太子的功勋寥寥无几，我看他是狗急跳墙了，长孙兄弟你说呢？”

　　“呃，啊？”

　　被称为长孙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布袍的人，他揉着没睡醒的眼，慢吞吞踱到床边，大咧咧坐了下去，
　　“放心，他不会来骚扰你的，我告诉他，他老婆在四处寻他。”

　　屋里的人哄堂大笑，直说说的极是，一时倒忘了原本讨论的话。

　　这长孙也微微笑着，却更将注意放在床上的人身上，见他掀开被褥，问道：“你要出去？”

　　那人点了点头，道：“我没事，再躺下去，可叫父皇与兄长他们担心了。”

　　一人插口而来：“他们怎会担心你，他们担心的是，！”

　　话说了一半已被床上的人轻轻挥手打断：“敬德。”

　　也知话有些不妥，这黑脸的汉子没有再说，另一人却道：“殿下身上有伤，不若我陪殿下一同去。”

　　一声嗤笑传来，长孙一脸似笑非笑的调侃道：
　　“你瞧瞧你那苦瓜脸，你陪他去准坏事，不如这样，”他扑扑自己一袭青衫，笑得老老实实，
　　“我陪他去。”

　　这人不禁有些恼了：“长孙无忌，你说谁苦瓜脸？！”

　　“嘘，嘘。”
　　长孙无忌直比嘘声的手势，“秦王必须出去，要让天下人知，他平安无事方能稳定人心，断了流言。殿下要面临的不止是外忧，还有内患，你这么大声嚷嚷是怕建成和元吉不知秦王伤得很重？”

　　“你，！”

　　“好了。”
　　打断他们是颇有些无奈的温文声音，“无忌，你就不要戏弄人了，叔宝，无忌是和你开玩笑的。”

　　既然秦王说话，秦叔宝也不好再说，只有些忿忿的吐了句：“你这只狐狸嘴，我说不过你。”
　　长孙无忌一笑，心里暗道，不如说你计谋没我行，我听了会比较舒服。口中道：“可以走了么，秦王殿下”

　　秦王已整好了外衣，点了点头，他微微躬身侧开，等秦王先于自己出去之后，忽然忠忠厚厚朝屋里的人一笑，快步追了上去。

　　秦王先去见了父皇与兄长，面对亲生骨肉，做父亲的总有几分情真意切的关心，只是面对非同一般的切身利益，饶是为人豁达宽厚的太子，言语间亦透着虚与委蛇，更何况向来飞扬跋扈的齐王。

　　据长孙无忌所知，太原起兵是李世民的谋略，李渊曾答应他事成之后立他为太子，事后却不知是怕李世民声名太甚欺得他这个皇上有名无实，抑或是遵循长幼有序，立了长子李建成为太子。

　　太子为人温良，长期在京辅佐皇上，处政也很得当，若为一国之君，国体定也安稳。而世民军功赫赫，甚得民心，深谙帝王权术，武可定国，文可兴邦，实为现时开创盛世的不二人选。

　　明眼人懂得取舍，长孙无忌自然是明眼人，却不单如此。

　　抱手靠在梁柱上，长孙无忌看着秦王向自己走来，不远处的校场仍然群情澎湃，激动异常，他无聊的打了呵欠，看着人走到自己的身边。
　　“在我面前还要装么。”

　　秦王呆了呆，长孙无忌有种想捏他呆脸的冲动，却听他道：“无忌啊，扶我一把，努力的不要让人发现破绽，就这样偷偷的回去吧。”

　　长孙无忌依言伸手扶了他，却是将他扶进了自己的房间。
　　“委屈了，你这样回去，我会被程咬金锤成肉酱的。”
　　他拉下了床幔，又去唤来仆人，
　　“秦王一时高兴喝多了些，暂且回不去了，来来，再去搬些酒来。”

　　秦叔宝闻风而来，一来就闻到满屋子的酒气，酒瓶酒坛踢了一地，长孙无忌还端着酒杯挤着秦王劝酒。
　　“啊哈哈！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秦王你喝多了，再干一杯！”

　　对方还没有喝，他已将酒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似乎这才发现立在床边的人，立刻眉开眼笑，
　　“哟！小秦～来来来，你不来喝酒就是看不起我！”

　　秦叔宝哪里有喝酒的心思，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人提溜了起来。
　　“长孙无忌，殿下受了伤，你竟然还让他喝酒！你，！”
　　他已尽量压低了声，声音却还是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长孙无忌只是慢慢把杯中酒饮尽，这才抬眼瞥了瞥想把自己大卸八块的人，
　　“他走不动了，只能把他暂时安置在我这陋居里。”
　　言语中再没有半点酒意，
　　“还是秦将军想闹得人尽皆知。“

　　秦叔宝慢慢松开了手，却听外面忽然吵杂起来，守卫进来报道，是听说秦王殿下受了伤，百姓们都要来看他。

　　长孙无忌再也坐不住的跳起来，低声骂道，“白痴！你坏事了，他若有事，我先杀了你！”
　　随手拣起一个酒坛摔碎了，拾起碎片往腿上划去，一跳一跳的去开了门。

　　“哎哟！快找大夫来呀！”长孙无忌一下扑在门口人身上，也不管是谁，抹了一手血。忽又“诶？”了声，似乎是才发现围着的百姓们，他们似乎更惊讶，愣愣的看着自己，

　　“秦王不甚酒力，在下造次，把他扶到陋局歇息片刻，虽然这么说，唉，可是其实还红着脸在呼呼大睡着呢。”

　　“啊，抱歉抱歉，在下多喝了几杯，砸伤了自己，麻烦帮我找个大夫来吧？”

　　大家笑了起来，直说要好好的练练秦王殿下的酒量，又说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慢慢散去，却还是固执的留下了一堆的伤药补药，说是就留给长孙大人用了。

　　“秦王殿下真是甚得民心啊……”
　　将打扰二人世界的罪魁祸首也撵出门去，长孙无忌这样感叹着关上门，转过身去，床上的人正静静的望着自己，
　　“殿下不可因小失大，有很多人等着看殿下出丑，当务之急是你的伤，该好好调养下了。”

　　秦王没有说话，驾轻就熟的翻出绷带伤药。

　　“殿下！”长孙无忌匆忙弯下腰去扶半跪着给自己包扎的人，
　　“这点小伤我有分寸的，倒是你，”他皱皱眉，“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我会被你的忠臣良将们千刀万剐的。”

　　“忠臣良将。”秦王笑了起来，做坏似的轻轻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膝盖，“无忌你也是大大的忠臣啊。”

　　“……世民。”
　　长孙无忌捏紧了他的手指，“你知道我的想法。”
　　我会助你成为一代名君，名垂千古，万世流芳，念及此，他散散的笑了起来，
　　“敢伤害你的人，我从来只有错杀没有放过。”

　　“敬我的人多，嫌我碍着他们的人更多，无忌你杀得过来么。”秦王手中并没有停下，直至细致的将绷带打了个结，“时至今日，我们已回不到轮流抛绣球的日子了。”

　　似乎回忆到了儿时不谙世事的美好，长孙无忌抬眼一笑，把人拉到身边坐好，
　　“谁最恨你？谁最想置你于死地？若不能将他们反其道利用之，长孙无忌狡诈如兔的名声不给人白叫了。”

　　身边的人明显陷入了深思，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元吉还小，尚不懂事，大哥他……”
　　说到了大哥，他再也说不下去，年长近十岁的大哥，从小对自己极尽关怀疼爱，只是自从有了元吉，自觉该是个大人，便甚少再去缠着大哥了。

　　大哥……他所记得的皆是大哥的好，大哥抱着他讲英雄故事，大哥握着他的手写下他的名字，大哥把着他的手一分分拉开大弓……大哥温柔的脸，也只是存在于记忆中了。

　　望着身边人沉静的侧脸，长孙无忌不禁苦笑，在我面前还需要装吗？也不说破，抬手在他眉眼间轻轻划过，身边人下意识的一缩，却没有避开。
　　“殿下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将就一夜，可好？”

　　“好倒是好……”秦王话锋一转，忽然道，“只是若被令妹知道你为我所伤，恐不放过我，我可是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要好好保护你呢。”

　　“这……”
　　长孙无忌弄伤自己只为情急之下骗个大夫来，不想却成了他要挟的把柄，狐狸到底是狐狸，呵呵一笑，反道，
　　“世民哪，你受伤的事虽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我不确定舍妹会不会知道，女孩子家细心，或者让他来照顾你才是更好。”

　　秦王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长孙无忌看在眼里，微微一叹，放弃了这个想法，又道：
　　“世民，我也担心你啊，你现在的状况叫我怎么放心？还说无甚大碍呢。”

　　秦王这才又笑了，道：“无忌是我的好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同甘共苦，所以只好和我一起默默的在这忍受伤痛。”

　　长孙无忌却没有笑意，若无其事的晃开他要搭上来的手，
　　“秦王殿下说笑了。”
　　他指着不远处灯火辉煌，“建成太子和元吉才是你的兄弟，他们可不愿和你出生入死，殿下，你说是不是？”

　　见他不语，长孙无忌又道，
　　“殿下是人上之人，无忌斗胆，殿下到了该下决定的时候了，无忌是野心家，也喜欢有野心的人，跟随殿下无忌不曾后悔，望殿下珍重。”

　　说罢深深一辑，你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关怀备至，这其中会不会有你私心既往的一个人？会不会……算了，与其奢望你的将心换心，长孙无忌更愿助你成就霸业。

　　“啊呀啊呀。”他又温柔一笑“不过现在，你该休息了。”

　　烛已灭，寂静的黑暗里静静的望着他，慢慢适应了黑暗才发现，他也是望着自己，似乎也能看清自己，他问道：“无忌，你呢。”
　　“这里只有一张床，无忌不敢造次，只得另寻他处歇息，委屈殿下了。”

　　手被他一把握住，长孙无忌暗暗的得意着，果真是要邀请同塌而眠呢。

　　“无忌啊……”秦王果然开口，还有一丝难以启齿。

　　“嗯？”

　　“我这一身的血腥味，睡不好啊。”

　　“……”

　　长孙无忌没辙的叹口气，他似乎还能看见一个尖耳朵的小恶魔在跳舞。
　　“无忌忽略了，殿下在校场累了一天，一身血污当然不舒服，我去打点热水来帮你擦净身子，将就穿我的衣服吧。”

　　“无忌要记得，挑一套偏长的来啊。”

　　“……”

　　郁闷的表情待转过身去就成了莞尔，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看到秦王过于随便的一面？……其实我是不是想得太多？其实是不是……多了一些不该有的感情？长孙无忌目不转睛的盯着炉火，想起片刻前鬼使神差的担心他一个人会怕黑就觉好笑，推开门，黑洞洞一片

　　“殿下，殿下？世民？”

　　得不到回应，长孙无忌的心头隐隐不安，又安慰自己是睡着了，摸到床边伸手去抱他，只触到一片温热。

　　“世民你，”他忙燃起了烛，只见伤处已是一片血红。

　　抱着的人不知在梦呓着什么，显然已失了意识，
　　长孙无忌哆嗦着解开浸透血的绷带，即使非常小心也不免带下些粘在布条上的血肉，痛，痛心疾首，

　　“世民，对不起对不起，留下你一人。”

　　“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不知过了多时，昏迷的人总算是睁了眼睛，见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便笑道：“无忌啊，我睡着了。”

　　长孙无忌再也无法控制的抱住他，
　　“世民，在我面前还要伪装吗？你的伤你的痛你的难处，还有你的心思我全明白，你的愿望，长孙无忌拼死也会帮你达成，你别再委屈自己了。”

　　感觉到对方的讶异，长孙无忌慢慢松开了手，目光相接，不免心虚的避开，惊觉说了太多泄露心机的话，
　　“无忌明白自己的身份。”

　　床上的人笑了出来：“无忌你明白什么呀？”又端了脸，佯装正经的道，“我也明白，无忌是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是我最婆婆妈妈的大舅子。”又拉过他的手，柔声道，“即使都不是，无忌也是我信任的人啊。”

　　长孙无忌怔了怔，取过毛巾来擦着他的手心，一圈一圈温柔擦拭，
　　“有时我真羡慕秦将军。”

　　“是嘛……可是我怎么觉得，羡慕无忌的人，绝对比羡慕秦将军的人多很多。”

　　“……”

　　“呵，无忌对于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大可不必去羡慕他人。”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因为世民你的独特，才会有那么多人聚集在你的身边为你肝脑涂地，我不过是其中之一，一介文士，连与你并肩御敌的能力也没有。”

　　“真不像无忌你说的话。”秦王笑了笑，捏了把长孙无忌自嘲扬起的嘴角，“你忘了叔宝说过，你才是一只无可匹敌的老狐狸。”

　　听得此话，长孙无忌笑了起来，“世民你说的是，满脑子阴谋诡计，无忌自认难有人能匹敌。”

　　站起身长长一辑，“无忌仅有此能供秦王殿下驱使，就算被人骂做狐狸也全当称赞好了。”

　　“唉”秦王叹了声，“无忌狐狸要认真起来，可真是天下无敌的好口才，在此之前，无忌似乎把要给我擦身这件事给忘了啊……”

　　“……”

　　你有时也让我不知所措啊。默默哀叹着的长孙无忌替床上人除下沾满血污的衣衫，瞟过他上身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痕，很是感慨，
　　“世民，建功立业固然重要，丢了命什么都没有了。”

　　“我若不身先士卒豁出命去，谁又愿将命交托给我。”
　　略略停顿了下，秦王又道，“比起这个，身为一介文士的无忌，不是应该叫着血啊的一头晕去才符合无忌的体弱多病啊。”

　　“……秦王殿下似乎不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我整日混在军队里帮你隐瞒伤情，还会怕见血吗？”

　　“说起来无忌的包扎水平，也是日渐高明啊。”

　　“要不是跟随世民，只怕还练不出如此手艺。”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长孙无忌唤了声“世民”以指抬起他的头,
　　“要不要拜我为师？”

　　见到对方讶然的样子，长孙无忌笑了笑，把他翻过身，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细碎的伤口，便将手掌覆上他的后背细细摩娑，
　　“布阵之道，帝王绝学，世民早已贯通，我想要世民学会的，是如何保护自己。”

　　“你想学什么我都会教给你，阴谋奇诡，离间之计，我可是在行的很。”

　　“……世民？”

　　他已鼻息沉沉，眉宇间的傲然此刻被难得一见的酣然可爱所替代，长孙无忌忍不住便低下身细细的看，嘴角泛起笑意，
　　“若你仅有曹植之才……”

　　我便为你的挚友你的知音，论琴谈道，赏花品茶，守护你，照顾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可你有凌云壮志，我便以谋士的身份在你身边，以你志为向，为你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