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烟横》飞血狼

1、上

　　上
　　雨窸窸窣窣的下起来，山道上行来两人，一人文士打扮，面上带笑，令人心生好感，另一人岁数稍小些，腰间别着把长剑，眉目清爽。

　　这两人说说笑笑，虽是一文一武，看来倒极是协调，只是这雨淋得久了，两人再神气不起来，那文士拖起另一人一路小跑，躲进一间凉亭里，似乎倒是常来的。

　　“能与殿下同赏春色实乃荣幸，只顾着说话，却不知老天爷已不乐意了。”

　　文士打扮的人搓搓自己的手，又放在嘴边呵着，心中却是想着另外一桩事，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给我这么大的信任，不怕我背叛你吗？”

　　在此之前他曾收到一封密函，是当今太子李建成所发，大抵就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他“弃暗投明”，兄弟间都如此，他心中感慨，不禁如此发问。

　　肩上一暖，同行的人一笑，若无其事的站在身边，外衣已然披在自己身上，他一叹，此人真的能看透人心，他不答，是否心里早有数。别人要的是名是利，他长孙无忌要的，不过如此而已。

　　“世民……”

　　“……”
　　另一人本静静的听着，此时突然敛了笑意，抬手阻了他的话，他再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四个黑衣蒙面的人不知何时分占了凉亭的四角，个个身材干练，看来是有备而来。

　　两人行踪并不算隐秘，只是大唐天下已定，又身在长安，不禁放松了警惕，长孙无忌向来自以为智计无穷，此时一柄明晃晃的钢刀砍来，却只有挨宰的份。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而是清脆的刀剑相交的声响，身边的人拔剑出鞘，稳稳的驾了住。

　　“世民，！”

　　长孙无忌一声惊叫，另一柄钢刀已向抽不出剑来的人砍去，只见他双手握剑用力推开钢刀，侧身避开，又将长孙无忌拉到身后。

　　纵有满腹经纶，手无缚鸡之力长孙无忌还是只能被护在同伴身后，完好无恙的看着火花四溅，他手足发颤，倒比方才淋了雨还要冷上几分，只是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只听闷哼一声，钢刀已扎进那人的身体，一个黑衣人飞起一脚，将人踢飞了出去，他咳了口血，再也爬不起来，长孙无忌哀叫一声，扑上去护住他。

　　几柄钢刀就要向长孙无忌的背砍下，突然听到地上的人怒叫一声：“长孙无忌！”

　　黑衣人不知发生何事，还保持着要砍下的动作，面面相觑。

　　长孙无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惊愕的看向手，手中握着把匕首，匕首深深的插在同伴的腹上。

　　世，民……

　　握着刀柄的手缓缓滑落，他在几人看不到的地方向长孙无忌微微一笑。

　　……世民！

　　长孙无忌何德何能，值得你以命相救。

　　“各位，”
　　他慢慢站了起来，
　　“请回去转告太子太子殿下，长孙无忌幸不辱命。”

　　那些黑衣人对这突来的变故更是惊讶，但见他说破己方身份，又大抵也知主人想招纳此人，如今他手刃秦王，想来是不错了。

　　“长孙，”带头的人想了想，道“先生，如今任务已成，我们也该带人回去复命了。”
　　他挥了挥手，几人抱刀说了声“是！”便要去拿人。

　　“几位大哥请等一下。”
　　长孙无忌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笑吟吟道，

　　“人是无忌抓到的，无忌得亲手将他交于主子。”

　　他触到袖中一物，蹲下身去，地上的人双眼紧闭，长孙无忌忽又紧张起来，他捏住他的下巴，佯装看人的死活，一物滑进手中，自他唇角滚落进去，一抬下颌，喉结一动已落入腹中，地上之人因常年征战，总有伤在身，所以他随身备着些伤药，不曾想在这样的场合用上了，
　　“我看回天乏术了。”

　　听他说要将人交与主子，似乎与主子的命令相悖，为首的黑衣人迟疑道“主子命令，是要当场格杀。”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抱起了人来，文绉绉道，

　　“这里离秦王府不远，要是被发现了，无忌自身难保，更何况各位。太子与秦王是兄弟，到底如何处置，还在太子一念之间，在下还想活命呢。”
　　为首的人想想极有道理，主子颇有些优柔寡断，若是突然反悔，倒霉的不过是他们这些办事的，连这次的任务也是假他人之口，显然还是下不了主意，又想到此次长孙无忌虽是捡了个大便宜，但是主子似乎对他颇有意思，这功劳定算在他的头上，不定将来的前途便在他的手中，想到此，赔笑道：

　　“一切但凭先生做主，小人们以后便跟着先生，一切为先生马首是瞻。望先生多多提携小人们。”

　　“好说好说。”
　　长孙无忌暗暗好笑，这些家伙见风使舵的速度比自己还快，殊不知，他们伤了世民，正是自己日后必除之人。

　　从后门入了太子府，太子立在厅中，似乎正在等候消息，长孙无忌轻轻将人放在地上，拜倒在地，恭敬道：“拜见殿下，无忌一身血污惊扰太子了。”

　　太子似乎真的惊到了，望着他，又望向地上满身血污的人，动了动唇，许久才道：
　　“发生了什么事？世民怎么，怎么……？”

　　“太子也不知道？”

　　长孙无忌惊讶的挑起眉，更惊的却是太子的演技比他更好，
　　“草民以为殿下能给草民一个答复呢。”直起身走到跪着的四人面前，
　　“这四位大哥说殿下有请秦王殿下，然后就是这样了。”

　　长孙无忌大致将事情说了遍，太子并不说话，只是听到此处时，微微皱起了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太子殿下。”长孙无忌垂下头，目光所及之处是已凝成褐色的血迹，
　　“秦王，太子殿下欲将这具尸体如何处之？不如交给属下处理，可好？”

　　太子犹豫了下，好像拿不住主意，过了一会才缓缓道：“依无忌先生看，该如何？”

　　“太子殿下心里已有了主意，又何必问属下？属下斗胆，太子殿下与秦王也曾兄友弟恭，要说情分也不是没有，属下要做的不过是留他个全尸。”

　　太子明显一震，神色恍惚，面上显出痛苦而又矛盾的神色来，好一会才道：
　　“此次多亏了先生，我不会亏待你的，就依先生的办吧，我，有些不舒服，想去睡一会。”

　　长孙无忌弯起了嘴角，垂眼恭敬道： “能为殿下效劳是无忌的荣幸，殿下好走，无忌不送。”
　　只可惜他长孙无忌认定了一人，若因太子而失去这人……

　　太子怎会知他心中所想，点点头，正要离开，一人已风风火火的冲进厅来，一身嫩黄，扑面春风，正是齐王李元吉。
　　“成事儿了！成事儿了！大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

　　他看到长孙无忌，骤然住了口，疑惑的打量着。

　　长孙无忌也望向他，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却听太子道：“无忌先生是自己人，这一次，多亏了他。元吉，你，你怎么这么胡闹。”

　　他虽是说自己人，可言语间诸多闪烁，想来不愿外人知道太多。

　　李元吉似乎并没有这么好说话，对着这边打量了半天，嗯啊的应付着，忽然道：“二哥受了伤，我带回府里医治吧，我府里有最好的大夫。”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变了脸色，人若是这一去，如何还有一丝生机。

　　还是太子开口解围道：“元吉，别闹了，这件事我已交给了无忌先生。”

　　长孙无忌闻言一笑：“多谢殿下厚爱。”

　　在一片“可是可是！”中长孙无忌拎起人就走，一副早点埋好早点睡觉的架势，临到门口对里面两人笑，
　　“麻烦殿下为无忌准备好热水，我想洗澡。”

　　太子与齐王似乎还在说些什么，长孙无忌哪里有听的心思，只是往家中赶着车。

　　他总是劝他，不必舍生忘死的冲在最先，要好好保护自己，他却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他保护的一天，却不是在沙场上。

　　华灯初上，长安之夜繁花似锦，这一切都是这人打回来的，违背了当初的诺言，坐在至高无上的位子上的他的父兄，是否是如坐针毡。

　　只识李世民，不识李建成，李元吉做的没有错，长孙无忌焦躁的在自己房门前打转，世民，是否也是你该下决定的时候了。

　　“大夫，告诉我他如何了？！”
　　门刚一打开，他就急急问道，他已做好接受最坏结果的打算，一分一分苍白下去的脸，一分一分冷下去的身体，是不可磨灭的事实，不敢有奢望。

　　大夫摇了摇头，在长孙无忌的拉扯下还是挣扎着出了屋去，即使有了准备，事实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依然崩溃了仅剩的理智，长孙无忌发了疯的扑到床前，
　　“你不是说要一起打天下吗？你不是说要做给我看吗？你起来，你起来啊！”

　　不是浴血沙场，马革裹尸，而是死在手足相残，是否太冤？

　　世民，你会不会不甘心。若是重来一次，你就不该管得太多，抽身而退，若是你一个人，若是你丢下我……长孙无忌，竟然会有拖累你的一天。

　　少年相识，数年有余，以为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佯装无意牵起的手里的温暖似乎还残存着呢，还有涌出的血染尽了冰冷的手，滚烫滚烫的……

　　那时他笑了笑，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不！！！”

　　“无忌突然这么大声，会惊到身为病人的我啊。”

　　“我……”
　　长孙无忌呆呆的看着刚才还静静躺在床上生气全无的人，眨眼，眨眼，顾不得一脸横七竖八的泪痕，形象全无的抓起枕头扔去，
　　“你敢玩我！”

　　“啊，好疼……”

　　“……”
　　下人已送来汤药，长孙无忌也知不是“报复”的时候，端着药碗走到床边，那人要接过，他吹了吹，勺了一勺送到他的嘴边，“我来。”

　　那人望了他一会，忽然笑道：“无忌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长孙无忌的手颤了下，撒了些汤药出来，抬手抹去，若无其事得直到把最后一滴药汁喂进他嘴里，这才开口，
　　“真心话？”

　　他点头。

　　“……若是真心话，长孙就该死一百次不止了。”长孙无忌伸出了手去，撩起他落在耳畔的头发绕到耳后，纯属而自然，
　　“你有没有想过，你自以为是的为我安排好，做你认为是最完美的决定，活下来的人是不是也很乐意？”

　　床上的人想说话，又咳嗽起来，长孙无忌体贴的去环住他的肩，让伤者能倚在肩上咳得不那么费力，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就这么维持着半抱着他的暧昧姿势，

　　“什么背负骂名，我不在乎，下次，还有下次的话，我连上便所也带上几个侍卫，也不会让世民拖上我这么一个累赘了。”

　　“如果再让世民为我挡刀剑，无忌恐怕会折寿十年。”

　　手从他肩上绕过，悄悄的收紧，悄悄的抱住了他，
　　“世民，别作这种傻事了。”

　　我差点，失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