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星球》王的节操

5、第五章

　　飞船定位故障？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飞船定位这方面的故障，立刻就调出了故障日志。

　　当天日志分为两个部分，事无巨细的记录了今天飞船上发生的一切。第一个部分，一切正常，直到11：18：23.25，受奇怪的干扰影响，所有系统崩溃，记录中止。第二个部分开始于十分钟之前，π首先苏醒，然后，各种电子设备陆续重启。接下来是一大段各种仪器的重启记录，我直接翻到了定位部分。

　　定位设备重启之后，立刻按预定程序进行重定位。在50ms内，设备成功确定了最近的三个恒星，然后据此对跃迁前的预估信息进行校正——第一个数据异常就出现在这里。新的检测结果和旧的预估完全不匹配。

　　看到这里，我已经难掩惊讶。霍布尔定律告诉我们，由于真空涨潮波动，跃迁位置不可能100%精确。这个偏差在实际当中一般是几百米到几千米，有记录的不超过两百公里。这次却连最近的恒星都变了，这次的偏差究竟有多远？

　　我强自压抑住惊讶和揣测，继续往下看去。越往下看，日志里面的黄色感叹号也越来越多，我的惊讶也越来越大。

　　现在，距离飞船最近的两颗恒星依然是双星系统。但与跃迁前相比，双星的质量、体积、光度、角动量、光谱这些指标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尤其是较大的那颗恒星，氦含量相差了约1.5%。这已经不可能是同一颗恒星了。

　　由于出现了如此大的偏差，计算机不再局限于过去的预估信息，而是根据现有的位置坐标对数据库进行重新匹配，但结果新的位置信息在数据库内没有匹配数据。

　　“无匹配数据？！怎么可能？！！”我忍不住叫出了声，如果说刚刚我是惊讶的话，现在已经是不能置信了。

　　要知道，我们采用的定位方法是恒星定位法：飞船首先找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三颗恒星，无论它们是白矮星、红巨星还是快要变成黑洞的中子星。这三个恒星的指纹，以及相互之间的位置关系，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坐标。凭借这个坐标，对照已经绘制好的星图，星际旅行者能够快速的确定自己的位置。所以，这种定位方法一经发现之后，立刻成为了星际航行的基石，在现代航行学科中的地位如同大航海时代的六分仪，近代的GPS。从来没有出现过无法定位的情况。目前，最新版的星图数据库储存了银河系悬臂一侧，6万多光年范围内所有的恒星数据，范围远超过人类可能涉足的范围。

　　我皱着眉头看向窗外，肉眼只能看到双星在天际闪耀，而第三颗恒星在很远的地方，和其他星星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差别。我想了想，吩咐π道：“把误差扩大放到3%，再算一遍。可能是系统误差？或者是我们设备的测量误差？”虽然测量误差这种事情，我还从来没听说过。

　　机器在飞快的检索，查询那个庞大的数据库。过了一会，π给出了答案：“无法匹配。”

　　我说：“放到5%。”5%已经是允许误差的极限了，相当于把恒星在前后30年内的位置变化都考虑了进去。要是再查不到，就真的见鬼了。

　　这一次的计算量非常大，计算难度呈指数上升。过了好一会，π才回答道：“无法匹配。”

　　见鬼了！在我的旅途中——任何人的旅途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我坐在椅子上，大脑一时间纷乱如麻。恒星定位法居然在我身上失效了。是我搞坏了它吗？太阳们统统变异了？

　　不幸的事情从来不会独来独往，总是接踵而至。π说道：“还有另外一个不同寻常之处。从我的重启到目前为止，通讯频道一片空白。二分钟之前，我调大了功率，进行了广谱监听，但并未收到任何信号。”在远离人类的地方，的确往往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一条信号，但是，这里距离人类聚居地不到200光年，来往的船只不算频繁但也绝对不会少到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任何信号的地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在椅子上坐不住了。我先是检查了通讯设备，通讯设备一切正常，但是就是没有信号。接着，我又带上工具，穿好防护服，爬出了船舱，到飞船外检查了观测用衍射电镜。我乞求苍天，是电镜出了问题。但经过再三检查，我不得不承认仪器没问题，工作正常。

　　我坐在船尾，群星依然在四周闪耀，有两颗最亮的星星分别位于我的头顶和右手侧。一条闪耀如钻石项链般的星河在我的脚下横亘而过。

　　我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握着我的工具。

　　想象一下蔚蓝色的大海吧。在那个人们乘坐着木头壳子的船，在无边无涯的大海中漂泊的年代。所见都是深蓝色的海水，经年累月见不到陆地。人们为了捕鲸或掠夺，拼上了性命，连传说中的深海巨怪都不能让他们畏惧。但，突然一天，他们看到太阳落山之后再次从西边升起。这种被法则抛弃的感觉，让他们惊骇的站在夹板上，久久的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越靠越近，最后挤成一团。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惊慌程度和他们相比恐怕有增无减。只是，我没有可以挤成一团的伙伴。

　　我究竟在哪里？

　　过了一会，我回到驾驶舱，木然的站着。

　　“要冷静，要冷静。”我告诉自己。

　　我出了驾驶舱，在起居室中走来走去。起居室面积不大，平时兼锻炼室、游戏室和餐厅，东西放的很拥挤。但现在，拥挤的空间让我有一种安全感。

　　“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我想。

　　“一切从那只叫Si的探索舰开始的。这个探索舰恰好出现在我的返程航线上。然后我被他们的同伙撵到了一片广袤的尘埃里面。接着，他们走了。我的飞船准备跃迁，在跃迁途中我和π都失去了意识。再出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没有信号，定位系统故障。”

　　“我和π失去意识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自然而然的往下想到。“这一切是不是那群劫匪干的？或许他们当初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守株待兔。甚至安保大队也是他们假扮的，为了就是骗我出来自投罗网。现在收不到信号是他们捣的鬼，定位的问题也是他们干的。或者，在我昏迷的时候直接对我的飞船动了手脚。现在，他们就在附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那么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呢？难道我是他们的试验品？”

　　想到这里，我立刻开始检查起入侵的痕迹来。我忙活了半天，没有任何收获。除了之前的崩溃，飞船的系统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入侵的痕迹。

　　检查了所有系统，我累的坐了下来。好长一会，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当我疲倦至极时，曾经受过的训练起了作用，我在烦躁和不安中慢慢沉了底，思路也渐渐清晰了起来：“不考虑劫匪入侵了我的系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个价值。物理学定律本身不可能出问题。数据库出现问题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这套数据库经过了无数人的验证足以说明它本身是正常的。设备仪器，我刚刚出舱检查了一遍，一切正常。”我继续想道：“那么，在所有不可能排除之后，只有唯一的一个可能。”

　　“虫洞”，这个潜伏已久的念头终于从我的脑子当中浮现了出来。

　　想到这里，我的心头即敞亮又空洞。我宁可是那群劫匪们捣的鬼，也不希望这是真的。

　　从数百年前，远在地球时代的时候，人类就梦想利用“虫洞”这种理论上的利器旅行，在瞬间跨越数千、数万光年的距离。但是直到今天，这仍然是梦想。即使是在实验室内，都没有出现虫洞确实存在的证据。难以相信，龙女号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是，如果不是传说中的“虫洞”，就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在醒来之后，囊括了2000亿颗恒星的数据库找不到任何一个匹配的上的数据，我的飞船接收不到任何信号。

　　“Π，把全景显示出来。”我走到唯一的一个凸出的窗台上。宇宙的全景投射已经显示在墙壁四周，连脚下的地板都变得透明。滤掉了来自飞船的光，所有的亮光都来自星空本身。我转了一个方向，注视着最耀眼的方向。那里是密密麻麻的繁星。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可能是在银河系的另外一端，也有可能属于其他某个星系——甚至是另一个宇宙。

　　但我有幸还在银河系中的话，我的家就在银心的对面。在如此远的距离的观察下，人类最繁华地带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没有任何道路通往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灯光渐渐亮起，遮住了或炙热或寒冷的星光。周围的景色又成了我熟悉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