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跳舞吗》蔓越红尘

4、吃个糖再给你

　　早几年，19中的校领导为了激发同学们的阅读兴趣，在教学楼的每一层楼走廊尽头与楼梯口的交界处专门预留了教室，设置一个读书交流角落，后来有了专门的社团聚集点，就打通了原来的墙壁扩建为老师办公室。

　　以楼梯口为楚河汉界，7班住在最近的岸边，不仅下河游泳方便，游去对面办公室喝茶更方便。

　　老冯端着杯白开水，唾沫乱飞、手舞足蹈的先后发表了《对裴北同学迟到行为的痛斥》、《裴北同学提高成绩需要具备的学习观和方法论》以及《关爱同桌团结同学的100个沟通小技巧》。

　　然后升华主题：“小谢家庭情况比较复杂，看着也老实，希望以你为首的咱们班同学好好和人家相处，多多提供人文关怀，”

　　说到最后，人到中年的班主任面扶着窗户，理了理今天为了见新同学专门穿上的黑色西装，目光落在操场草坪上：“好了，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哎你怎么还不走？”老冯算好了时间转身准备给杯子再续点温水润润喉，看到裴北还在，脑袋直突突。

　　“在想还有哪所学校的戏剧学院愿意接受你这个年龄段的中年考生。”
　　裴北悠悠开口。

　　怀柔政策失败，老冯本性暴漏，随手从兜里掏出个粉笔头扔过去：“滚滚滚，别在这碍眼，我就当没你这个大外甥了。”

　　裴北侧头躲过：“对了，我妈让您有空来吃饭，番茄酸汤面，刚研发的新品。”

　　“滚啊!”老冯气急败坏，想起被表姐的厨艺支配的恐惧，气的把兜里所有的粉笔都掏了出来，对着裴北来了个天女散花，“小兔崽子今天别叫我再看到你！”

　　时值下课，老冯的声音气壮山河事儿响彻在离的最近的7班教室每个人心里。

　　冷清的贴吧像是被打了鸡血，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力。
　　101楼：北哥我爱了，每天一个让班主任生气的小技巧—get??
　　102楼：老冯还是太年轻了，今天三节数学课，除非他蒙着眼上课，不然分分钟暴走。
　　103楼：哈哈哈哈哈哈。

　　早自习下课，谢知之刚好把英语和语文教材粗略看完。

　　十九中的教材和清江一中的内容差不大多，几年前高考改革，几个专注教育的高考大省都改用了全国卷，部分省市哪怕是自己出教材，也都针对高考应试难度做了调整。

　　谢知之转过来之前，季舒大概做了些对比，花山19中，高考升学率连续十几年全省前三，师资教研力量在主打教育的S省数一数二，之前清江一中的部分教辅，也是按照19中模板套路在编写。

　　谢知之拿起了笔又放下，点了点前座的女生询问课程进度。

　　坐在后座没注意到，那女孩子早饭还没吃完，转过来时嘴里叼了块吐司，三下五除二吃完，眼里热情不减。

　　短短十分钟下课时间，大到各科上课进度、作业布置规律，小到老师点名习惯，全说了个遍。

　　女孩子喝了口酸奶继续道：“对了，我叫吴晞，白露未晞的那个晞，旁边这个是何星宇，以后有需要就说，不用不好意思。”

　　小胖子从吴晞和新同学说话起就一直在默默关注，听到讨论到自己后立刻转过来：“对的，不要和我们见外的，实在解决不了的你就找北哥，”小胖子说到一半，手指轻轻点一下同桌空荡荡的桌子，神秘兮兮的，“北哥人帅事少脾气好，绝对是你交友的不二选择。”

　　吴晞听后翻了个白眼：“逢人就安利，他上辈子是救过你的命吧？”

　　谢知之礼貌道谢，实在无法将事少脾气好几个字和走酷哥人设的那位联系起来。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授课老师姓唐名海，是个年纪在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地中海，肚子圆滚滚的，被班上同学取了个外号叫“胖大海”。

　　胖大海说话风趣幽默，不时就有金句蹦出，只是7班的学生不太买账，轻松的课堂气氛像是专为了早自习后的休息做准备，不多时就倒下了一片数羊大军。

　　大概之前没少带这样的学生，这人心理素质十分强大，已知三分之一同学正在补觉，三分之一同学昏昏欲睡，剩下三分之一的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在听课的情况下，依然激情满满的上完了一节课。

　　这场大型昏睡活动一直持续到第三节课上课，老冯进教室之后。

　　“醒一醒了！都给我醒一醒！”

　　中年男人严肃有力的声音和放纵的瞌睡因子们格格不入。

　　“都是来上学的还是来住养老院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今天可以在学校糊弄老师，明天就可以去社会糊弄其他人！”

　　像菜地里二十倍速长出的胡萝卜，原本趴着的少年们忽地直挺挺的双手交叠好坐正，少数认真看书的同学也大气不敢喘一下，静静的等讲台上训完话。

　　“你们以为你们糊弄的了别人吗，到头来还是糊弄自己！”

　　老冯眼睛一眯，集火最后一排靠窗位置，排排坐种萝卜里面仅剩的一个萝卜坑：“裴北！说的就是你，一天24小时有25个小时都在睡觉！给我坐起来听课！坐不起来就站起来，站不起来就滚出去！”

　　裴北没睡得太深，大致把老冯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手臂抵住桌面，支棱个脑袋，精准的躲过一直从讲台扔过来的彩色粉笔头。

　　从桌洞里拿书的功夫，另一只粉笔头从侧脸划过，又从身后的黑板叮咚一声反弹到桌面上。

　　两人玩上瘾似的，半节课下来切磋了三四回合。

　　没一次成功砸中当事人。

　　谢知之卡在一道教辅题上，干脆停下不做了，把几次偏航砸到他桌上的废弃粉笔头堆在一起，撕了张便签。

　　男孩子看着清瘦，力气却不小，手肘戳的人生疼。

　　裴北嘶了一声，侧身低头。

　　只见同桌右手伸过来，手掌摊开，皮肤比一般女孩还白一些，手里托着聚齐了蓝黄粉白各色的粉笔头，最上头堆了个黄色便签贴揉的纸条，像从哪里给他摘了颗月亮。

　　“同桌，第二次见面就给我写信，不太好吧。”

　　他这声音不大，在安静的教室还是招来前面两排同学火辣辣的目光。

　　谢知之的手僵住，又见这人充满仪式感的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颗绿色糖果，以物易物的换走他的便签贴，郑重其事道：“兄弟，哥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裴北不出意外的又挨了一手肘，粉笔头和糖果一起被扔进了他桌洞里。

　　谢知之收回手，注意力重新放回刚才卡住的那道大题上。

　　讲台上老冯的唾沫乱飞，百忙中还不忘瞪后排不专心听讲的同学几眼。

　　前几排沉迷学习的女生，笔记记得飞快，极其整齐的低头再抬头，小辫子甩的就差一首爵士配乐。

　　对比之下同桌反而像个正常人。

　　少年握着笔，专注的在草稿纸上验算，薄唇微抿，人的气质便是寡言少语的类型。

　　柔软的太阳光洒在身上，舒服的像是在催人伸懒腰。

　　“漏了个条件，”裴北换了个坐姿，声音藏着些许懒散。

　　中性笔芯是高中生惯用的牌子，点在一处不动就晕成了一洼小潭。

　　谢知之分心看他，等着下文。

　　裴北伸手把他的草稿纸拿过来，写写画画列出正确的运算过程，写完了偏不给他，恶劣的把刚才被谢知之丢过来的糖果推过去：“吃个糖再给你。”

　　太阳光拨开窗户，刺的人眼睛酸疼。

　　谢知之看了眼在黑板上誊抄解题过程的老冯，这回没再拒绝。

　　白色稿纸由裴北的字迹占了三分之二，书写风格和本人如出一辙的张扬。

　　糖纸被随意丢在一边，酸涩的味道逐渐取代刚开始的甜。

　　谢知之按他的思路往下推算，越写下去越觉着，稿纸上的字符都变成了矮不拉几的蘑菇，上蹿下跳。

　　久违的涩感逐渐占领神经，谢知之眉心微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找不痛快。

　　“这还看不懂吗，我再给你讲讲？”

　　同桌不说话，耳朵微红，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凑近看连眼角都是红的。

　　竟然被一道数学题欺负的要哭了。

　　早上老冯的叮嘱言犹在耳，裴北轻咳了一声，难得从心底生出了一丝心虚。

　　“真哭了啊，就这破题，我下课给你好好讲？”

　　裴北找补的帮他抚平草稿纸上的褶皱，然后没敢太用力地拉了拉同桌的袖子，不太熟练地又递过去一颗糖。

　　这颗糖简直就是露娜的蓝buff，同桌内心世界的敲门砖。

　　裴北发誓，这是他从见到谢知之起到现在，这人表情最生动的一次。

　　像是被一直随时要扑过来的漂亮山羊，警惕地竖起浑身的毛发。

　　水果糖嚼的嘎嘣响，谢知之咬牙问他：“苹果味的？”

　　“啊，”裴北愣了一瞬，给他打包票：“天然无污染，原生鲜果糖。”

　　却见这人脖子忽然红了一片，耳朵也红红，眼睛泛着水光，浑身的冷淡气质一下被阳光冲淡了很多。

　　隔着半个半截手臂宽的社交距离，裴北不受控的跌进谢知之的眼睛。

　　周遭突然吵得厉害。

　　同桌张了张口，好像又说了什么，垂眸时，浓密的眼睫毛落下细碎的剪影。

　　老冯用力敲了下黑板，给正在讲的题目划重点：“已知道A、B在直线L方向上的向量投影相等……”

　　粉笔灰纷飞的雪花般洋洋洒洒。

　　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落在老冯的黑色西装上。

　　谢知之强忍着不适，拍开裴北一直黏在自己衣袖上的爪子。

　　裴北如梦初醒的收回手，不自在的摸了下耳朵，试图按下脑袋里不停蹦迪的小人。

　　他努力想找点事做，黑板上的数学公式却叫人心里更加烦躁。

　　“那个糖……”裴北试图继续刚才的哄人计划，不死心的又去拉人家袖子。

　　“闭嘴。”

　　“哦。”

　　过了一会儿又故态复萌:“你要真喜欢吃，明天我再给你带一包。”

　　脖子痒得厉害，谢知之没心情再和他鸡同鸭讲，强忍着不适站起来。

　　腿上力度没控制好，身后的椅子砸到后面的黑板报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北，是你上课还是我上课啊？一节课没完了是不是！”

　　老冯的粉笔字写到一半也不管了，怒气冲冲的转过来，整个人的形态像极了即将要发射的导弹。

　　闹事的对象却换了人。

　　新来的转学生站在座位上，一手撑着桌子，衣衫凌乱，外套穿的左松右紧，里面白色衬衫的小半边肩膀要漏不漏，脸色是不正常的红：“老师，请假去趟医务室。”

　　老冯吓得一口怒气咽回肚子里，正要出言关心几句，目光从转学生的衣服落到裴北的手上，手里的粉笔吧嗒一声掉在讲台上，怒气直冲天灵盖:“裴北！你干什么了！你是不是扒人家小谢衣服了？！”

　　前排埋头苦学的同学们顺着老冯颤动地指向裴北的手望过去，不约而同的“嘶～”了一声。

　　“嘶！”罪魁祸首被同化的也更着嘶了声，忙松开手里紧攥着的小半截衣袖，欲盖弥彰的给人把拉链拉好。

　　“嘶！”老冯从教二十余年，还没见过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公开挑衅他权威的，“你还乱来！你停手！放开那个男孩！”

　　“不是，”裴北头疼的举起双手，“老冯，我俩真是清白的啊。”

　　“你闭嘴！”

　　老冯痛心疾首，上下打量一番谢知之，心里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孩子转班过来不到半天，被欺负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我们这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呢，衣服不是你扒的吗！人不是你惹的吗！你给我好好向人家小谢道歉！”

　　这一桩桩一件件，虽然不是他的直接目的，确实弄巧成拙给人家造成了困扰。

　　裴北想，这顿骂挨得也不冤，是得道歉。

　　“和他没关系，”道歉酝酿未半而中道奔殂，裴北扭头去看，同桌强撑着手臂支在课桌上，眼睛通红的望向讲台。
　　模样更像个受害者了。

　　老冯犹豫道：“那你这……”

　　同桌声音没什么起伏，“您继续上课，我请假去趟医务室。”

　　老冯大脑短路了几秒，理了半天没搞懂事情的发展方向，看这孩子弱不禁风的样子只能先放人。

　　态度从刚才的炸药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言辞恳切像是要带亲儿子去看病一样：“好好好，裴北快陪着去，有问题赶快和我汇报。”

　　裴北让开位置让同桌出去：“我说老冯，你这双标真够明显的。”

　　老冯无缝切换第二面孔，没好气的撵人：“快快快跟着去！反正你在这也是睡觉！”

　　周围同学发出一阵不厚道的闷笑。

　　裴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