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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幻中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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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是仙子吗?”
受着伤的少女眼眶莹润般,细细地打量她,又娇憨地探过头。
归兰兮摇头,“不是。”
“归兰兮,柳坞居人。”
归兰兮的仙府唤“柳坞居”,还是折微上神给题的字呢。
吃了仙丹的少女恢复的很快,面颊都带了些红润。
“我叫月祈,月亮的月,祈福的祈,姐姐可以唤我阿七。”月祈十分认真地注视着眼前如霜雪般,归兰兮快速地帮她包扎好伤口,熟练地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低头“嗯”了一声。
在仙界,不做灵官时,她也经常炼制丹药,打发时间。
“阿兰姐姐,”月祈被包扎好,就张开手臂重重地抱了归兰兮。
归兰兮下意识地推开,却被抱得更深了,身上的女孩好像在发抖?
归兰兮无处安放的手轻拍了拍月祈的背。
“阿兰姐姐,我没处去了。”月祈的声音很闷,听得人很难过。
没有落脚地的小黄莺扑闪着翅膀,支撑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落到归兰兮的肩膀上,却差点被月祈无意间突然抬起的手打落。
小黄莺吓得都忘记自己还能飞,抱着自己的翅膀,落到半空,被归兰兮打捞起。
小黄莺躺在归兰兮的手掌心,折腾着自己的翅膀,蒲扇了两下,就飞走了。
石桥陡峭,青松翠柏阴森两侧,依稀垂柳,枯槁荒芜。
两人一踏上石桥,就听见阴风怒号,鬼哭狼嚎般呕哑嘲哳。
归兰兮点了点自己的听穴,看到走在自己前面的月祈,一身玄袍衣摆纷扬,熟悉感从心底冒出。
好像在哪里见过。
眉眼皱紧,却不见一丝细微的黑雾紧紧缠绕在归兰兮的身后,血盆大口间,便能将她吞噬。
却被一声清亮的哨音,轻易打散。
铮铮两声,便没了踪迹。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归兰兮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月祈,安稳地走过了这座石桥。
远处云涌风流,近旁竹林茂盛,两个色彩鲜艳对立的女子,身上的气质也截然不同,像是两个画面的碰撞,云与泥的相容。
幻中镜!
这座石桥之上竟封锁了一段镜像。如果说方才碧夭村的一切繁荣景象,是碧夭村为了保护自身和保存繁荣之象的幻镜,那么这座石桥之上的镜像,便是远胜于幻镜的幻中镜。
在幻镜之中□□自己愿意旁人观看查明的镜像,原来她一开始就陷进了幻镜,归兰兮平静地想。
如果不能及时地离开幻镜,她和月祈轻则修为重损,重则失去灵识,陷进无穷无尽的幻镜,直至消亡。
她一个仙,再怎么落魄都不会被这幻境所困心神,只是眼前这位少女才及笄之年,年华正茂,不该陨落于此黑暗之地。
“不好,我们好像中了幻镜,阿兰姐姐。”月祈也很快发现了诡异的地方。
归兰兮点头,并寄之希望,“我主修剑法,对阵法幻镜一类的研究甚少,阿七姑娘,你可曾对这种幻镜有何破解之法?”
月祈眉眼下垂,在归兰兮眼中呈现出一个乖巧而低落的神情,双手捂住脸,只是嘴角的角度越勾越大,掩藏在归兰兮看不真切地视角,勾出一个不寒而颤的笑容。
“我在古书上曾读到过,破幻镜需破除制炼幻镜者的阵眼也就是镜心,”两人眸眼相对,意语阑珊地看向幻中镜。
归兰兮和月祈甚至凑近了看,这段幻中镜的发生时间甚至要比石桥搭建的时间还要往前。
镜中紫衣女子锦衣华袍甚至袖底都是繁复的纹路,难得一见的高阶法袍,不仅衣袍华贵,就连模样也是难得一见的雍容华贵,像是人间的尊贵的帝后。
而她抱在怀里的女子,青色布衣歪歪垮垮的,手腕处留着红痕,紧紧地抱住紫衣女子,把头埋在她的怀里,身子依旧忍不住还在颤。
一个像花间最富贵的牡丹,另一位就像山间疯狂生长的野草,一线生机,一缕阳光,便可生生不息。
归兰兮也心生好奇,毕竟这也只是凡间,很少会有修士介入,而这高阶法袍,便是她,也不曾拥有。
可这凡人身上就现成地套着一件难得的高阶法袍。
还没细想,一群穿着玄衣的男子们腰间佩戴着玉剑,从竹林里冲了出来,两个女子明显被这一阵仗晃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华贵紫袍女子款款而落,一字一句都带着狡猾而柔和的勾子,既保护了自己也没有将对方的血肉撕扯下来,也给对方都留着一线体面。
可带头的玄衣青年十分愤怒地看着她,活像一个因爱生恨的怨夫,从家长里短说到了天道伦理。
归兰兮听得都忍不住哗然,幸亏她认识的仙君里没有这么聒噪的。
看了半天,两个女子就靠在一被一群早已埋伏此处的名义上的修士撞破了,然后就要把人家祭祀贡献给此地的巫神。
青衣女子一脸慌张,忙站起来,强撑着身子站在华衣女子身前却被为首的玄衣男子一巴掌扇倒。
华衣女子脸色明显一滞,眉间怒气腾腾,连忙把青衣女子扶起来,咬牙切齿地压抑着愤怒。
两人觉得像是看了一场戏剧性十足的说书。
最后华衣女子像是向某种力量妥协了一般,被玄衣男子们带走,而青衣女子无助地趴在地上紧紧抓住她的脚踝,不愿放手。
风一吹,归兰兮才发现青衣女子的右眼处有一块很小的红色胎记,清丽的脸上赫然增添了一份浓重的色彩,给人很清亮的生机。
却被玄衣男子狠狠踹倒,华衣女子忙想去扶,却被直接打晕,横抱带走。
接着就明晃晃地走在了她们刚刚走过的街巷处,青衣女子跟在他们后面,哭得很悲切,甚至跪着渴求有人来帮一帮她们,但所有小贩都低着头,抿着嘴,没人敢和巫人叫板。
也没人愿意伸出援手。
这是这个村子里的第一个祭祀的女子,一个外地逃难而来的异村者。
隆重的祭祀礼,紫衣女子此时穿着褶皱式的巫女服,手系赤红色血绳,眸子空洞而灰蒙地走上了祭祀台。
祭祀台上没有一件活物,汹涌彭拜的火焰与箭刃,银亮亮的武器,透着毛骨悚然的阴冷感。
台下却人满为患。
青衣女子满是伤痕的脸上充斥着痛苦与恨意,她大喊着,“不要,停下啊,停下!”
伴着一声撕心裂肺,华衣女子跳进了火堆里,一身饲火,烈火势如猛虎。
烈火燃烧出群蝶,春日灼丽之下,青衣女子右眼处的胎记灼烈出灵魂的贫瘠,彩云般蕈染的蝶羽从荒芜的原野沟壑中纷来。
台下一阵欢呼,玄衣修士甚是跳上跳下的。
只有被守卫捅了一个对穿的青衣女子流着血泪看向她嘴里可怜的姑娘的方向。
瑶台上的祭祀品是她唯一的爱人,台下是吞噬爱意的蛹虫。
死灵吸吮着她最后的生息,她的眼底再也看不见春的艳色。
巫神竟真的眷念他们,沟壑的悬崖微微隆起一堆石塔。
看到了甜头的玄衣男子更加坦然地将祭祀进行到底。
于是他们故技重施,选了村子里最漂亮最纯净的女子来尊她为巫女。
那是一个不过十二岁的稚童,漂亮的大眼睛满是对世界的信任与好奇,甚至被推到火里的时候,还在乖乖忍着灼烧感念着他们让她年的祈祷词。
沟壑的石桥隆起的更加明显,那些渴求着春的青年,渴望着神的垂怜。
第三个年头,玄衣男子们依旧选了一个白净漂亮的女孩。可是临到祭祀之时,却是一个满脸泥污,血红胎记爬满脸庞的胎记女孩。
玄衣男子惊恐又害怕,却也硬着头皮把女孩献祭了上去。
绳索被胎记女孩咬破了一半,眼睛里充斥着对生的渴望,即使被困得死死地,依旧一直迸发着自己的求生的力量,被烈火烧灼时,甚至聪明的让绳子灼裂,自己往后面跑。
守卫的男子大步一迈,就将女孩刺倒,血色在盛放的桃花下糜烂,长剑死死压住她的身躯,她却像没感到疼死的往前动。
只要还有一口气,她都不会放弃自己。
归兰兮握紧腰间的佩剑,白玉骨剑铮铮作响。
月祈敛了敛眸中的兴奋,低垂着去够身边人的衣袖,阴风不作美,她只够到一阵空荡的风。
死亡笼罩着这个村子的女眷,开始是纯洁完好的妇女,再到后来是青年的母亲,他们用爱与奉献的名声捆住这些爱他们和他们应该爱护的亲人。
微凉的晚风将衣摆轻扬起又落下,大雨落下的那一年,家家户户的女眷都要死要活的跑了出去,有的跑了出去,有的死在了长剑冰冷下,而雨水也只是冲刷了淡淡地血腥气,植根于村庄里的阴冷渐渐蔓延。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整整三十年。
当年为首的玄衣青年依旧是一副青年摸样,整个碧夭村似乎永远没有冬日凛冽,整日桃艳柳郁,终日一副碧生华镜,桃花泉源之景。
而设阵者的镜心,归兰兮心底也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她在绝无生息之地,能抓住一切向上攀爬的藤蔓,这条藤蔓不用细想都是长满荆棘和倒刺的。
独自面对凛冽的深渊,暗无天日的囚笼,柳陌方离并不是她的春生,而是负雪煎烈的钳制,桃花也不是她的赞语,而是她来自黄泉碧落的最深的诅咒。
月亮登时腾空,清亮得淡化了暮夜的沉雾。
归兰兮抬头有些恍惚,横斜在半空的月亮照得她如古潭倒月泉眼之处的清辉,莹莹然见琢,不落尘素。
月祈懒懒散散地倚在旁边的枯槁耷拉着枝桠的柳树上,观得一方雪月。
青氤的眸光里透着阴沉的猩红。
月祈缓缓收回猩红的目光。
归兰兮背脊发凉,似有所感地望向月祈。
月祈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杏眼水润弯弯,圈起一潭清泓,唇角微微上扬,绽放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可爱笑容。
可是归兰兮透过这个天真可爱的少女却看到了另一个血腥的场景。
一个满身血污的女人,手持长剑,血剑无光,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头上还带着华丽的凤冠,被鲜血宣染之后红的更加艳丽张扬。
飞扬的裙摆,沉色的眉眼,透着杀气的长剑,难以结合的场景此时融合在一起,赫然的出现了归兰兮的脑海之中。
眸色一阵恍惚,那女人十分痛苦,可模样怎么也望不清楚,她的灵魂一阵撕扯,记忆中的片段像一块完整的镜子被“砰”得打碎,而有几块碎片,她找了又找,一片空白。
仿佛是她曾经放在心间的碎片,荒芜得让人窒息。
一声轻湛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既然无情道成,又为何不飞升往上界?”
一道茫然的声音响起,“我好像在等一个人。”
但她不要我了。
一道霸道又绝望的声音幽幽想起,“你是本尊的人,从里到外,都是。”
冰冷的声音落在归兰兮的耳畔,只觉得心口一阵酸麻,脚底发软,下意识把走过来的月祈紧紧抱住。
心底的那份失落,才微微填满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