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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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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一一九年,碧云红日,晴空扶风。
而偏于一隅北疆此时却乌云凝聚,浅淡的金色烈阳也被吞下,无尽的雷劫浩浩荡荡地落下。
“轰隆隆—”
“轰隆隆—”
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山石崩裂,树木焚毁,那股强大的力量势要将整个南疆都化为齑粉。
在最后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击之下,从飞扬又荒芜的黄沙中走出了一个年轻女子。
她的面颊苍白得过分,眼神如霜冷的钩子。
原本的昳丽毓秀的容颜,却被眸眼里的孤冷硬生生地压了一头。
落霜的眉眼拂过一层隽风,女子方才狼狈的行头过了一瞬,黄沙沉淀,便露出了她原本的矜贵。
雪衣玉冠,蓝色薄纱,腰间佩着白玉骨剑,像是修真界世家的哪位天之娇女,不知道为何会到如此偏远又危险重重的北疆。
事实上归兰兮也不知道。
她原本是守护千机镜的灵官,整日就和另一个灵官轮班守卫一枚上古仙器——千机镜,过着寡淡又平静的生活,可是就在昨日,在她和另一位灵官交换值守之时,往日乖巧平静的水镜不知从哪借来的仙力,竟破开仙界第一上神的十二道禁制,在归兰兮愣住的一秒迅速粉碎镜身,落进了下界,清簇的水光犹如落尽湖底,只剩下归兰兮和另一位灵官在白石壁门前细听风声。
出此一事,归兰兮,因没有恪尽职守。
众仙君对她纷纷对她口诛笔伐,势必要她贬下人间,再不入仙,甚至有的仙君提议,要把她扔进魔渊,平息众怒。
折微上神却念在她看护千机镜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只要她下凡寻回千机镜,将功折罪后,就有重返仙界的机会。
但时限非常紧张,因为千机镜不仅是引起贪念的上古混沌仙器,还是打开魔族封印的重要钥匙。
如果落到心怀不轨之人身上,小则改变一个人的轨迹,大到放出被封印的魔族,涂炭生灵。
于是归兰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转生台上踢了下来。
夕阳余晖洒在客栈的破旧木板上,斑驳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归兰兮仔细回想那千机镜的模样特征。
巴掌大小,青石镶嵌碧水,而碧色水镜犹如湖水潋滟。从远处看,如同青色的山峦生出一池素月春溪,静静地流过孤寂的夜。
若不是最后亲眼看见千机镜自碎镜身冲破十二重封印。
归兰兮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如此钟灵隽秀的一块掌中镜,是打开尘封已久魔界血渊族的钥匙。
魔界自古有之,以浊气而生,他们吸食的浊气,与修士所需求的灵气相对立。
浊气来源大多是活人体质排不出去的杂质与精神层面的杂念。
但活人的杂质吸食费心费力,很多魔族都偏爱去乱葬岗觅食或者受到杂质的牵引,回到将死之人的身边,等人彻底咽气,便将人心口的杂念大口大口地吞咽裹腹。
但渐渐的,原本只是以人的杂质为食的魔族,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把爪牙伸向了活蹦乱跳的稚童与娇美可人的妇女身上。
那时候,还没有修真界,只有仙界。
仙界一开始也没把几条无辜的生灵放在眼底,没有在事情发生之时,及时阻止,而是选择了放任纵容。
到后面,人类与魔族的矛盾彻底爆发,爆发了第一次由人类和修士联盟与魔族的大战。
大战波及时间之长,漫过了东山的雪,西门的桃花,碧水寺的清湖,寒霜宫的枫叶。
打到了最后,双方的阵营全是杀红了眼睛的罗刹。
人的善良,魔族的纯真,全被抹杀在了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清恶大战中。
沉睡的血渊族被落于下风的魔族唤醒。
他们唤醒了嗜血而好战的魔族罗刹——血渊族。
战势瞬间逆转,血渊族带领着魔族登上了人间宝座,人族抵抗不敌,沦为奴隶。
有灵力护身的修士,被当成了呼鼎,没灵力护身的则被更加残忍地丢尽血池,瞬间生白骨,化血流。
但血渊族的野心远不如此,他们甚至向仙界开战。
仙界一开始连迎战的仙君都没指点,直到仙界的防御屏障被魔族打破,才有祸到临头的紧迫感。
仙魔大战一触即发,出乎很多仙君的意料,本以为的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的魔族,竟把仙界三分之一的仙君耗到仙力散尽,魂消魄散。
人间是血渊族的阵地,不再是仙界的信仰之地。
他们失去了信徒的祭拜,也失去了仙力的来源。
人间只剩下了沉重而浓稠的怨恨。
养尊处优的仙君们被打得狼狈不堪,他们早已在寻花品茗间忘记了自己的信徒。
忘记信徒的仙君,同样会被信徒忘记的。
后来,仙界下了一场雪,这场雪下得凋零,万物同悲,落红无数。
在寂寥沉落的雪里却冲出一位握着长枪的仙君,一枪入凌霄,便斩杀数十名血渊族将领,把猖狂嗜血的魔族斩于枪下,然后从心口剜出一块血肉,化成一面水镜,散尽半身仙力,将血渊族彻底封进碧落黄泉。
这枚重要的水镜,千机镜,就是牢牢封印血渊族的至强禁制的仙器。而拯救仙界于水火的仙君,便是如今的折微上神,也是集仙界领导力与战斗实力于一身的天神。
自此,仙界在折微上神的领导下,制定了一系列的天规,来约束那些不思进取的仙君,不要忘记自己来时的路,渐渐地也会收取从人间飞升而来的修士,一时之间仙界清明昌盛,人人自得。
钟磬古音悠悠转来。
破开云晴晓雾,也破开沉风。
一道温和玉润却包含强大威力的仙音落到归兰兮的耳边。
“兰兮仙君,还不速去完成任务。”
归兰兮垂眸,点头称是。
这是仙界常用的千里传音,白虎观里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小法术,只可惜归兰兮的悟性很差,只借阅过第一阁楼的书籍。
橙红的霞光缀在灰蓝色天际的一边,霞光西沉,橙红陷于天际。
而从远及近,一棵棵野草被折断了脊背,在风中微微挣扎发出“沙沙”的声响。
夕阳余晖洒在古村的破旧木板上,斑驳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归兰兮循着似有若无的气息走到了一处城门。
城门并不高大,和旁边垂笤的柳树相比高不到哪里去。但看起来十分古老,仿佛见证了无数的沧海桑田。
门洞幽深,透着一股诡秘的气氛。
归兰兮抬头望去,只见城门上镶嵌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被时间模糊的字迹:“碧夭村”。
穿过城门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小路两旁,古木参天,遮蔽了幽绿的月光,道路昏暗。
不知道那些无辜的血到底流向了哪里。
寂静的秋风,古木惊鸟鹊起,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婴啼声。
归兰兮朝着声音聚集处探去。
古木高大,而根处十分绵软,归兰兮脚底越发得绵软,十分不适,却依旧忍住向前探去。
到底是什么在装神弄鬼。
一抹白色掠过归兰兮的眸眼,惊异得下意识张开嘴却被一只炙热的手紧紧糊住。
血红色的婴孩的眸色银亮。
挂在脸上像两个白纸扎得灯笼一样。
像是猫类猎食动物在沉夜中露出的森冷野性。
他的身子被埋在血泥之中,只露出紫红的一截。
血口大嘴正在聚精会神地啃食着血肉,一口一个眼珠子,吃得好不快活。
任何人看见这副场景,都难以平静以对,归兰兮心口忍不住惊异,一路走来,现在才恍然,古木之上为何总是粘腻的紫雾。
被一双冰冷僵硬的玉手捂住嘴巴,眸眼撇过去,只望到少女沉静的眸色中复杂的情绪。
她的眸中映照着婴孩的诡异血污与归兰兮眼中的惊异。
那是一双青色的原野中又笼罩着一片诡异而神秘的晨氲。
带着妖族的魅惑与清灵,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于一起,像雨天灰暗中的一抹莹白,莹澈绝艳,霁月难逢,影影绰绰。
水波流转间,那丝异族的魅惑转瞬即逝。
回眸见的这少女,穿的是碧衣金色浅云纹袍,衣袖上绣的是繁复漂亮的花纹。
捂着归兰兮的那只手力道轻轻柔柔,归兰兮一根手指就能反过来钳制住。
少女的马尾高高扎起,被一条碧色的丝带缠绕,骨架很像闺阁女子,看起来十分孱弱,身形高挑纤细单薄,唇红齿白,黛眉修眼,她的面容是长开了的温丽和秀又带着少年的那种干净随性又意气风发的明亮。
婴孩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动静,继续大快朵颐地吃着血堆里的眼珠子,吸吮着血水。
这婴孩身上有魔气侵染的模样,归兰兮凝思考量,说明魔族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了。
归兰兮清亮的瞳色映照出一抹亮红。
少女的手腕绑着一条红色的绫带。
归兰兮一时看愣了神,被她拽出了灌丛,回过神后,便立刻挣开手腕的束缚。
少女坦率而真挚地冲她一笑,神情却并没有任何被突然挣开的被冒犯与不悦,收回手的动作甚至可以说上温和从容。
半条手臂沾染着浓重的血迹,被归兰兮这么一挣,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看起来更加苍白了。
归兰兮这才看清楚,那不是红色的绫带,而是被鲜血染红的玉带。
“姐姐不曾来过碧夭村?”少女的声调却出奇的绚丽,那悦耳的音色像黑夜里艳丽的繁花。
两人在幽绿的月色下相对。
雪色的衣摆纷扬起明亮的玄衣,呼呼的北风穿进归兰兮的骨髓。
一股阴冷自灵台之上而渗出。
“不曾。”归兰兮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握拳,心口愈发沉闷,看着少女手臂的血,耳边的银色圆环悄无声息地亮了亮。
清亮的瞳色泛上疼痛。
“你的手臂受伤了?”
少女的明亮也在她眼底镌刻。
雾越浓,安静又冷清,只有几棵稀疏的树立在村前,连一只打鸣的公鸡都没有。
碧夭村整个村庄都被一层阴翳的鬼气笼罩。
“姐姐不用担心,”少女的声音是满满的虚弱,但再往里去听一听,还能听出一丝亢奋的颤栗。
还未等她询问,那少女就满脸桃花颦笑,春梅绽雪,“我有草药呢。”说着就从袖口拿出一株垂着脑袋地碧色小草,还没抹在自己的伤口处。
身形就往旁边倒去。
归兰兮眼疾手快地扶助少女,她白玉骨剑亮了亮,又消停了下去,眉眼落霜覆霜,现在却有一条明显的松动,“我这有疗养丹。”
少女接过白瓷瓶,眼睛一闪一闪的,像碧水湖底最平和的一面波澜。
“谢谢姐姐。”少女清眸缀着氤氲的晨晓,眼睛一闪一闪的,搅起碧水湖底最平和的一层波澜。
忽然阳光破晓,黄沙落地,雾岚渐渐淡薄,寂静萧瑟的村庄像是被按开了某个开关,鸡鸣鸟寰,绿叶翠枝,连街口巷尾,都涌出喧闹的人流。
盎然生机一片。
归兰兮愣住,偏头望向刚才还在大口大口地吃着眼珠子的婴孩。
却发现除了一滩血渍,哪里还有一丝魔族侵袭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