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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夜合花 ...

  •   老人觉得这年轻人能如此“准确”的找到沈词安的家,想必肯定是认识沈词安的,再加上这位公子的穿着打扮看起来非富即贵,所以老人理所应当的认为这年轻人是沈词安的好友,毕竟这个时候还肯来的定是些信得过的人,是以一开始才不设防。

      可怜老人老眼昏花,完全没看到五步开外站在树林边的锦衣卫。

      而谢景明也已经从老人的三言两语中听出了这位“沈大人”是谁,正是监察御史沈词安。沈词安确实是个不错的官,在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这一点上无可挑剔,不过在为人处世上他就不大灵活了。

      他为人刚正不阿,从不阿谀奉承,也不屑于说假话。做起事来丝毫不顾及任何人的情面,该怎么弹劾就怎么弹劾,干起活来简直有种六亲不认的架势。这自然无可指责,但要想在朝廷里顺顺当当地走下去,还是得有一副伶牙俐齿,最起码态度得软和一些。也因此有许多在他这里碰了钉子的人暗中厌恶他。

      沈词安前几天也确实被抓起来了,这件事说来还同前些日子的疫病有些关系。因为皇上要大兴土木建造宫殿,朝野上下只敢拐弯抹角的劝,无人敢正面指责。底下的百姓苦不堪言,六皇子为了笼络人心打算走一步险棋在朝堂上直接劝阻皇上收回成命。不过这是被人抢先了一步,这人就是沈词安。

      因为沈词安告病回家了几日,所以还不知道皇上要修建寺庙的事。等他回朝堂的路上一听说,上朝的时候便立刻驳斥了皇上。

      他措辞生硬毫不委婉,那架势就茶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他一顿了。皇上乃真龙天子,是全天下最尊贵无比的,哪里能容忍沈词安这般指责,于是盛怒之下将人当场从朝堂拉走,当即就关进了大狱。

      这阵仗吓的六皇子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下朝后灰溜溜的去了太后寝宫。不知太后与他说了什么,第二日他硬是梗着脑袋劝皇上收回成命,放了沈词安,同时也停止盖寺庙的工程。

      皇上虽然生气,但好歹没把人再关进大狱。后来皇上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也劝,这才勉强把皇上给劝了下来。

      不过皇上余怒未消,虽然答应不建寺庙,但那沈词安以下犯上,还是得关两天才能放出来。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的谢景明是不会告诉老人的,省的他再平白担惊受怕。既然老人以为沈词安是被奸人诬陷才下的牢狱。而且连理由都帮谢景明找好了,谢景明也不会戳穿。他脸不红心不跳的顺着老人的话说:“我的确同沈大人是至交好友,老伯您之所以从前没见过我,是因为我事务缠身,平日里根本抽不出时间出来。见到好友遭次劫难,我今日好不容易才抽空过来了一趟,来看望一下他的老母,也好叫他再牢狱里不要挂心。”

      老伯叹了口气,一把推开了门,自己在前面领路,谢景明就在后头跟着。站到房间中央后,谢景明借着从门洞里透进来的不天曜亮的光打量了一下里面的情形。这房子从外头看上去破烂不堪,里面也不遑多让。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凳子就占据了里面大部分的空间,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更别说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品。

      床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她穿的衣裳倒是干干净净,人看着也挺精神,显然是被精心照顾着的。只不过见人就痴笑,看起来脑袋似乎不大正常。

      老伯看见疯女人叹了口气,对她说:“来吧沈大娘,过来吃饭吧。”

      沈大娘似乎听懂了老伯的话,听话的走到老人身边坐下,等着老人把饭拿出来放在她面前。

      沈大娘脑子虽然不怎么灵光,但饭还是会自己吃的。老伯把碗筷摆好,就站在一旁看着沈大娘吃,偶尔帮她收拾一下掉在桌子上或掉在沈大娘身上的饭渣。

      趁着沈大娘吃饭,老伯又接着刚刚说的和谢景明说起话来:“唉,实在是不幸啊,为什么烂摊子全落在好人身上,倒叫那些奸诈小人活得逍遥自在?”

      谢景明回答不了,因为他也同样疑惑这个问题。不过老人大概只是想抱怨两句,没指望谢景明真的回答。两个人沉默不语的盯着沈大娘吃饭,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

      沈大娘显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有东西吃她就开心,此时更是像个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的哼起了歌。

      沈大娘的欢快和这屋子里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

      老伯赶紧止住沈大娘的动作,生怕她在乱动把饭倒在自己身上。沈大娘扭捏了几下,也就乖乖坐好了。

      盯着沈大娘吃完了饭,老伯这才又收拾了碗筷。谢景明上前搭把手,老伯伯便又忍不住和谢景明絮叨起来:“沈大娘生下沈大人不久之后就疯了,是怎的疯的谁也说不清,有的说是她拾柴火时从山上跌下来磕到头了,还有的说是被什么东西客撞着了,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反正各有各的说法,但谁说的是真的就不知道了。总之这沈大娘从很早之前就疯了,家中就母子相依为命,沈大人得上朝,还得写东西,平常不在家的时候,既怕别人伤害沈大娘,又怕沈大娘出去吓着人——你也知道,沈大娘心智同总角之年的小童没什么区别,万一有人不知底细,遇见了可就麻烦了。”

      或许是老伯天生就是个爱说话的人,又或许是很久没和人畅快的聊聊这些了,总之这天老伯的话显得很多,一直在喋喋不休,像是要把自己这辈子的话都说尽为快。他停顿了片刻,又叹了两声气,说:“如今这是个什么世道,人不像人日子不是日子的,往年还能有个盼头,如今一年差似一年啊。”

      谢景明听着心里也觉着不大痛快。

      虽说这天下与他没什么关系,但他毕竟是皇上的儿子,眼见这些百姓在他父亲手底下活成这么个样子,叫他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老人又依着之前的样子给房子落了锁,将那脑子不灵活的沈大娘重新关进了暗无天日的房间。

      老伯家里还有事,就是想在和谢景明说说话也没时间了,于是两人匆匆告别,老伯转过身一瘸一拐的回去了。

      谢景明转身又看了一眼那破破烂烂地房子,这房子掩在其他房子里,像是一个耄耋老人佝偻着身躯。不过房子里的事情算是弄明白了,那来报的锦衣卫是个年轻人,立功的心情迫切,发现这异常后原以为自己有了大发现,也没多查证一下就匆匆上报,谁知一切不过是个乌龙。

      谢景明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是今日大家辛苦,叫大家不必再搜查,各自回家休息休息。

      等人都散了,谢景明才抬脚往张文元家中去。

      原本他想同张文元说说今日的所见所闻,听听他老人家是个什么评价——可谁知进去才发现张文元不在家。

      谢景明来张文元家向来是畅通无阻无需敲门的,所以这次他同样直接推开门进去了,可是走到院子里才看清坐着的人是周兰亭而非张文元。

      谢景明已经两三日不见周兰亭,但一点也不觉得生分,他的目光转了一圈,见张文元不在,便问道:“张先生这是在屋中么?”

      周兰亭从谢景明进大门时就察觉到了,是以如今也不惊讶,只笑眯眯的回答:“张先生出去吃酒去了,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如今我留下替他看着自己的宅子。”

      谢景明心中的阴郁散了散,他走到周兰亭面前坐下,语气似在玩笑:“直接把门一锁就行了,他家中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偷进来都得倒贴给他几块碎银子骂一句白跑一趟。外头这么冷,太师要不喝口烈酒暖暖身子?”

      周兰亭和颜悦色的说:“张先生家中的这几株海棠树我倒是很喜欢,所以在这里坐着也能看看景色排解忧思。烈酒就不必了,若是殿下想喝,那就叫小厮热一热烧酒拿过来吧。”

      谢景明果然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厮拿上来一壶烧酒并两只小巧的杯子。

      谢景明提着酒壶给周兰亭倒酒,原本他想着直接倒满,可是犹豫了片刻还是只到了一半。自己前面的酒杯则直接满上。

      谢景明含笑看着自己眼前只有半杯的酒,也不推辞,伸手拿起轻轻噙了一口咽下。

      谢景明的动作比他豪迈张扬多了,他一口一杯,不多时就下去小半壶。酒喝了,自然也是要聊聊天的。谢景明先打开了话匣子,将今日的所见所闻捡重要的同周兰亭说了。

      他此时已经是完全信任周兰亭了,因此不曾有什么隐瞒,连带着自己听到老伯说话后的那份怅然地心思也一并告诉了周兰亭。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就在几个月前,他初来乍到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两个应该时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的关系,甚至直到现在大家都觉得两人在私底下肯定会有些龌龊。

      谁能想到周兰亭竟是谢景明自来到盛京后交到的第一个叫他真心以待的人呢?

      流言蜚语说他们暗中互相别苗头不对付,可实际上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却一同窝在这座院子里喝着热热的烧酒,天南海北的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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