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淮》魔芋惯犯

2、moka

　　起初的两个月大体上还算顺利，蓝淮和林予息在学校旁边的住宅区租了栋双人公寓，名叫格森，采光好，空间大，还配有小花园和一个能放下双人茶几的阳台。

　　烦心事倒也不是没有，比如蓝淮刚开学时实在跟不上课程，休息时间大半被各种deadline和PPT占去，累得叫苦不堪。

　　因此即使是周末的晚上，格森公寓的二楼阳台上依旧灯火通明。

　　两人学的都是经济学，遵照他们各自老父亲的指示，学成归来后继承家业。

　　“林予息。”

　　“嗯。”

　　“我要死了。”

　　“……先别死。”

　　“我宁愿从这里跳下去，一下楼就被路过的车撞死，也不愿意再翻开这本书！”

　　“这里是二楼，跳下去有花园的泥土垫着。公寓楼下也不会有开得这么快的车。”

　　“……”

　　“林予息！你还有没有人性？这东西是人学的吗？”蓝淮伸直了身子，几乎要从躺椅上跳起来。

　　“我不也在学？” 林予息揉了揉眼睛下轮廓分明的两个黑眼圈，向蓝淮晃晃手里那本一模一样的书。

　　蓝淮见状缄了口，假装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又转移话题，开始攻击天气。

　　“真是受不了了，这破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出太阳啊！我身上都快长草了。”

　　林予息拿起一旁的水壶作势要往蓝淮头上浇，被蓝淮一把夺过去。

　　手指短暂接触的瞬间，林予息小心翼翼避开。

　　蓝淮迟钝半秒，不解道： “林予息。”

　　“嗯？”

　　“我手上有刺啊？”

　　“……没有。”

　　“那你怎么跟被扎到似的。”

　　林予息轻咳一声，说谎不带脸红：“你手太凉了。”

　　“好像是有点。怎么这么冷啊。”蓝淮打着寒战，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入冬了。” 林予息垂眼望向楼下此刻被苔藓和地衣占领的花园，青润的植被覆盖在黑色的土壤上，如墙皮剥落的区域。

　　几株不知是哪年被候鸟带来的雪滴花生长于东南一隅，花朵星星点点，朦胧间融入漆黑色的夜。

　　听说英国人很喜欢雪滴花，在苏格兰还专门设有雪滴花节，林予息很想和蓝淮一起去看。
　　其实林予息想和蓝淮一起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他从未先开口。他知道蓝淮的喜好和他太相似，即使他不说，但只要稍加暗示，不出一星期蓝淮就会兴高采烈地向他提。

　　那时他会先假装不感兴趣地推脱几句，顺势听蓝淮对他撒娇，再默默在一晚上计划好所有的行程。

　　以至于林予息日后回想起来，都暗骂自己幼稚。

　　十二月的伦敦阴雨连绵，太阳经日没能露脸。

　　即使是天晴的日子，空气里也裹挟着湿漉漉的水汽，折射出阳光途经草地的痕迹。

　　不用去学校的时候，林予息会去街区健身房或市区的公共球场，蓝淮则要么呆在屋子里睡觉看书，要么去公寓旁边的公园溜达。

　　后来蓝淮发现有个留学生姐姐经常在傍晚时出来遛狗，他们打了几个照面后逐渐熟识，有机会就相互寒暄几句。

　　小狗名叫moka, 是只通体黄白的拉布拉多犬。在公园邂逅的那个傍晚，moka就是看中了蓝淮手中拿着的一袋奶酪棒。

　　征得主人同意后，蓝淮二话没说就把奶酪棒喂给了它，又和它玩了一个多小时，全然忘记他本要赶快回家和林予息一起吃晚饭的。

　　约莫半个月后，蓝淮自以为已经和moka混得很熟了，便萌生了带林予息一起来撸狗的想法。

　　这天傍晚公寓的厨房里，林予息正一边切着菜，一边听着蓝淮在背后絮叨。

　　“我跟你说，moka老可爱了，我每次摸它，它都会用脑袋蹭我，还舔我的手。”

　　“嗯。”

　　“我之前跟你说我们在家里养一只，你就是不同意。”

　　“是这里房东不让养，他狗毛过敏，你忘了？”

　　“……”

　　“可是moka就是很可爱。”

　　“那也是别人家的狗。”

　　“……”

　　“我现在巨想把moka抢过来。”

　　“去吧。”

　　“你……哈哈。”

　　“姐姐说它刚满一岁，但是特别聪明，会自己吃饭上厕所，还听得懂人话。”蓝淮转移话题。

　　林予息挑了挑眉，精准地抓住重点，“姐姐？”

　　“就是moka的主人，她叫钟覃，就住在对面那条街，上次见面后她说moka老喜欢我了，以后每天傍晚都要去公园遛狗。”

　　不知道是小狗喜欢你还是小狗的主人喜欢你。林予息腹诽，若无其事地把炖汤的锅盖上，“所以呢？”

　　“所以明天我们一起去吧。”

　　“去哪里？”

　　“找moka玩儿啊。”

　　林予息的手指蜷缩一瞬，“我去干嘛，我又不喜欢狗。”

　　蓝淮疑惑：“你什么时候不喜欢狗啦？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金毛你不是很喜欢吗？”

　　他思忖半刻，又补充道：“那次它生病，你还冒着大雨带它去医院打针呢。”

　　那是因为它是你养的。

　　因为某人当时都快急哭了。

　　林予息心里思忖，知道推辞不了，便回答：“知道了。到时候叫我。”

　　“嘿嘿，太好了，终于答应了。”
　　蓝淮一溜烟从厨房跑出去，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一闻就是排骨莲藕汤，林大神厨拿手绝活！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也没什么日子。一个普通的，心旷神怡的日子。

　　第二天傍晚，moka的主人看着蹲在地上沉浸于撸狗乐趣的蓝淮，和站在一旁醉翁之意不在狗的林予息，陷入了沉默。

　　两人一狗，一家三口。

　　不知为何，钟覃的脑子里忽地蹦出这么一句。

　　林予息先抬头看到了她，嘴角带着平和的微笑，向她走去。

　　钟覃看着他挺拔的身影一寸寸逼近，恍惚到呼吸停滞一瞬。

　　是她在任何人身上都从未见到过的独特气质，清澈纯净，又带有几分未知的神秘与克制。

　　“钟小姐，你好。”

　　男生温润清泠的声音从身前传来，钟覃回过神，从大衣口袋中抽出手，象征性地和他握了握，笑着回答：“你好。你就是林予息吧。”

　　“是的，叫我小林就行。”

　　“我认识的小林太多了，叫你予息吧，可不可以？你名字很好听。”

　　林予息笑笑， “当然可以。”

　　钟覃转头看了一眼正试图用狗语翻译器同moka对话的蓝淮，继续和他闲聊。

　　“小淮和我提起过你，说你们一起来这边上学。”

　　“是的。”

　　“你们住在一起？”

　　“是的。”

　　“那挺好的，相互还有个照应。不像我，刚来那几年人生地不熟，被英国佬坑过好多次。”

　　“是。”

　　“记得当时每天从学校回来，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也没个人能说话，除了和房东互骂几句开开玩笑，哎，他也是华人，广东那边来的，说英语有股广普味，我学不来。”

　　林予息礼貌地笑笑。

　　“但是后来也算是慢慢习惯了，唉。养了moka之后就好很多，她可聪明了，还听话。”

　　“嗯。”

　　“不过她之前对陌生人还很害羞呢，我下班回来带她散步，她就紧贴着我的裤腿，也不让旁人摸。”

　　林予息看着此刻窝在蓝淮腿上撒欢的moka笑了笑。

　　“但是小淮就不一样，那天在公园里第一次见，moka就围着他转，原先我以为它只是嘴馋，后来发现他们真的投缘。”

　　“嗯。”

　　此刻钟覃确信她面前这人除了“是的”和“嗯”之外再不会使用其它句式。

　　于是她就随便扯了几句客套话，说自己到广场那边转转，结束了这场某一方完全心不在焉的聊天。

　　钟覃离开后，林予息仿若漫不经心地踱步到蓝淮跟前，缓缓蹲下。

　　“说—蓝—淮—哥—哥—世—界—第—一—帅—……”

　　蓝淮字正腔圆地对着狗语翻译器说完这句话，约莫两秒后，手机播放了一段长达二十秒的狗吠声。

　　moka听完，一声没吭地转过头去。

　　林予息没忍住笑出了声。

　　“……它刚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好像是。”

　　“太不给面子了吧moka, 我最最亲爱的moka，还记得我喂你吃的七七四十九根奶酪棒吗？”

　　“汪！”moka敷衍地回应了一句，小跑两步卧倒在一旁的草地上睡觉了。

　　“它刚说根本没有四十九根。”林予息逗趣道。

　　“你胡说。一声汪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信息量。连你也笑话我，哼。”

　　“那你觉得它刚说什么。”

　　“它说——”蓝淮垂眼思索，“说林予息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