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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南京城开春以后第一个阴雨天气的傍晚,林予息陪着蓝淮走在秦淮河灯火璀璨的岸边。

      在河水对岸认出那个熟悉身影的前两分钟,蓝淮正默不作声地摩挲着手中的一枚戒指。

      “扔了吧,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身旁西装笔挺的男人这样说道,目光停留在蓝淮踌躇不决的左手上,转过头深深吐出一口香烟。

      青润的的苔藓似乎沿着春寒在脚下石板缝隙间蔓延,天空灰白,如同被调低了对比度的相片。

      “再摸就包浆了。”林予息一手撑着伞,略带笑意的声音顺着雨点传进蓝淮耳朵里。

      蓝淮哑然失笑,闭起眼睛听着细细密密的雨点敲打在漆黑的伞面上。

      这枚戒指五年来一直被蓝淮挂在脖子上,他已经好久没有仔细地端详着它的样子了。

      虽然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那种蓝淮可能随手买来只为了搭配衣服一次性用品。

      可当年肖升为了买下它,拿出了刚到手的奖学金,还日夜颠倒地做了三个月的兼职。

      林予息一手纹丝不动地为他打着伞,一手慢条斯理地抽着手中只剩半截的香烟。

      头顶的天色已慢慢转黑了,蓝淮身上的薄外套可撑不住气温再降下去。

      “其实留着也——”蓝淮抬起头来,正想退缩,却忽地看到河对岸那个挺拔的身影。

      虽说是背向他,虽说隔着几米远的河道,虽说那人小半的身体被途经的满载着游客的小木船遮挡,时隔五年,蓝淮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四周的一切都宛若静止,雨声,风声,小贩的吆喝声,摇摇曳曳的船桨桨划过河面的水波声,在此刻微弱如呼吸,似是来自远方般听不真切。

      一只麻雀簌簌地从身旁的梧桐树上飞下来,带动雨水飞溅。

      林予息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蓝淮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也看向那个背影。

      周围的行人熙熙攘攘,并未因绵绵的阴雨而减少出游的兴致。油纸伞和各色的自动伞在视线平行处向各个方向浮动。

      那人就站在街角,撑着一把黑色长伞,静立不动,宛若一株正在生长的树。

      他的背影确实好认,浑身散发的独特气质使他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仍能被一眼聚焦。蓝淮又怎会认不出来?

      那是和他耳鬓厮磨过,在无数个瞬间交换过真心的人。

      两人就这样并排着站了几分钟,林予息开口,声音里带着沙哑和压抑着的某种情绪:“怎么了?”

      蓝淮站得僵硬,这话仿从天上传来,让他被飘散到不知何处的思绪回到眼前。

      “没什么,”蓝淮听到自己这样回答,他抬手拨了几下额前被溅湿的头发,抽了抽鼻子,“我们今天先回去吧。”

      蓝淮不善于说谎,在他身边这么久,林予息清楚他每一个小动作的含义。

      就像此刻,即使天光暗沉,眼前的人看不清表情,他也知道蓝淮是在逃避。

      林予息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语气温柔,一如既往。“好。”

      两人沿着古色古香的砖瓦建筑一路返回,走到他们停车的地方。

      蓝淮能确定那就是肖升,在梦里思念过无数次的人,再次见面时总会和过往许许多多的瞬间重叠,卷起心底最深处的潮湿与数不尽的黑色雨夜。

      可是,他怎么又会在这里呢?只是一次巧合吗?如果他知道自己也在南京,说什么也不会愿意来的吧。

      注意到蓝淮的魂不守舍,林予息把唯一的一把雨伞强塞给他,让他先回车里,自己去街边的便利店买些东西。

      再次孤身一人的蓝淮踩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加快脚步往车边走去。

      孑然一身的雨夜总能勾起某些酸涩的回忆,如蓄满积水的树叶压在心头。

      经年的痛苦正隐隐袭来,包裹着他。

      拎着一袋加热好的饭团和盒装牛奶回到车上时,蓝淮蜷缩在副驾驶座位上,歪着头看他。

      林予息正要关上车门的手一顿。

      “对不起啊,一下班你就过来陪我,让你淋了这么久的雨。”蓝淮小声说,

      “没什么。”林予息笑笑,虽然内心已把今晚的出门咒骂过千千万万遍。

      下班路上看到蓝淮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回住处,林予息本想借此机会让蓝淮把戒指扔掉,就此重新生活,好不容易才说动几分,某些人却鬼使神差地出现了。

      “吃点东西?”林予息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不了,没什么胃口。你快吃吧,下班之后都没有吃饭。”

      “嗯。”林予息把东西放到一边,拉动引擎。

      “有你做朋友真好。”蓝淮说完便闭上眼睛,头靠在靠垫上不再说话。

      驾驶座上的人手握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林予息打开车载播放器,放起蓝淮平日里喜欢听的歌单。

      “听阴天说什么
      在昏暗中的我
      想对着天讲 说无论如何
      阴天快乐
      叫阴天别闹了
      想念你都那么久那么久了
      …… ”

      身旁的蓝淮听到歌词,默默把头偏了过去。

      于是一曲未毕,便被林予息抬手切换到下一首。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林予息转动方向盘与等红灯时都带着一股无名的怒火。

      有那么一瞬,他想把副驾上的人就这样扔在路边,自己开车离开,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

      脑袋靠在车窗上的蓝淮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他隔着车窗触摸那些流动的雨痕,如一条条细窄的小河,流动着,流动着,流动成伦敦冬季冷雨的形状,和那潺潺不绝,长存于记忆的泰晤士河。

      高中时期,有个曾对蓝淮表白过的女生在被拒绝后坦然接受,笑着对他说,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你吧。

      那时他们并排坐在夕阳下的长椅上,蓝淮哈着热气,冻得跺脚,若有所思地回答,有啊。

      比如小时候邻居家的那个弟弟,我那次把他拼了好久的积木撞倒后,他就再没理过我了。

      还有数学老师,每次月考成绩下来后感觉能吃了我。

      对了,还有林予息,我每次跟他讲话,他总是回个嗯,冷漠极了。

      女生笑笑没再说话,一抬头就看见刚从球场回来的林予息绷着脸向他们走来。

      “那个,我有点事,先走了哈,明天再见。” 女生抿了抿嘴,从凳子上拿起书包径直离开了。

      蓝淮应了一声,挥了挥手算是告别,没注意到林予息正向他逼近,以当身侧的人开口时,他被吓了一跳。

      “你认识姜娅?” 林予息问道。

      “我去,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 蓝淮象征性地抚了抚胸口,回答道,“认识,怎么啦?”

      林予息望了一眼姜娅离去的背影,问:“她和你说什么?”

      “就说下次期中考试后排座位可以坐一起,她好辅导我数学,我辅导她英语,嘿嘿。”

      “她数学很好?”

      “当然,单科第一呢,你上次就没考过人家。”

      林予息撩起衣领擦擦汗,没有回话,径直坐到了蓝淮身边。

      “听说我冷漠极了?”

      “你怎么还偷听人讲话?”

      “某人的嗓门太大了。”

      “还好吧,也没多……”

      “听说我冷漠极了?”某人孜孜不倦。

      蓝淮一瞬间有些心虚,却又不甘示弱: “你不就是?我每次说十句,你就回一句,真扫兴。”

      扫兴?林予息暗自品味这两个字的意思,回答:“行,那我以后多说点。”

      南京的冬天不算特别冷,林予息刚打完球还出了一层薄汗,但蓝淮就不一定了,他一点不经冻,此刻已冷得哆哆嗦嗦。

      “说起来,”林予息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你高考后想去哪里?”

      “唉,我这个成绩哪有学校要我啊!可能到时候老爸用钞能力把我送出国吧。你呢,你想去哪儿?你成绩这么好,清华还是北大?”

      林予息仰起脖子灌了口矿泉水,随意地说:“别抬举我了。比你好不了多少。跟你一样,安心啃老。”

      “那说不定我们还能去同一个地方呢,我爸肯定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出远门。要是有你,他肯定放心。”

      不知是不是由于天太冷,还是打球没缓过来,林予息刚过来时,脸色全然苍白,此刻却稍有缓解,“你把我当什么,还随身带着。”

      “当然是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就算你不承认,哼。”

      林予息放在篮球上的手顿了一瞬。

      “不承认。我一直当你是我小跟班。” 过了半分钟后,林予息才开玩笑似的说。

      如果当时能直接说出口就好了。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林予息常常这样想。

      这些年里,他唯一没有后悔过的决定是跟随蓝淮一起去了伦敦。

      入学的那天阳光明媚,和人交流略显吃力的林予息跟着蓝淮在这座大洋彼岸的陌生城市莽撞地东游西逛。

      街道,汽车,酒馆,一切新奇,他们穿过千禧桥跨越汩汩流动的泰晤士河到达圣保罗大教堂,清晨时分,当蓝粉色的霞光从城市背后升起时,林予息觉得,似乎一切正在开始,他以为,他还有很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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