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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1) ...

  •   蓝天坠入水面。
      水洗过似的,蓝,在金色的缠绵中,不可思议的清澈、明亮。
      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水洼周围,岩石挣脱长草的束缚,排列组合成各式奇妙的形状。有的像一座尖塔;有的像供野兽牛饮的巨大的高脚圆盘;有的像歪长的树;也有的,就像石头。
      石缝里,不时荧光闪烁。灵力似雷云中骤然迸发的电流,在岩石间撞击出灿白的火花。火花落入草丛,倏地就不见了。
      金色原野的中央,守护并通往天鹿城的神秘法阵——却邪之门,在嶙峋石峰的簇拥中巍然耸立。
      几个月以来,阿玄和月鹿一直孜孜不倦地到光明野来碰运气。想要得到一颗上佳的灵晶,却邪之门附近并没有多少好机会。越是靠近却邪之门,法阵的力量越是强大,低等灵怪和魔物往往承受不了如此强悍的震慑。
      魔域之中,水面为“镜”,“镜”中虚实变幻,能量流动汇集。莽原深处的洼地是妖魔们更为钟情的藏匿之所。那里水面开阔,长草壮美,灵力也更加充沛。
      “好像没什么奇怪。”月鹿压低声音道。
      阿玄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身旁半蹲的少女身上。阳光为她镀上亮泽。仿佛是这金色原野的女儿,她肌肤如麦,健美非常。栗色长发盘成一团,略歪了,颇神气地立在头顶。高高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软甲束腰,一柄长剑就悬在那纤巧的轮廓上。
      一路走来,既未遇见虚魔野的探子,也没有哪里埋伏着异种魔,空间乱流的迹象亦丝毫不见。草原将最美最温柔的一面呈现给他们。
      然而,魔域广大,空间纵横,受此间强大灵力的吸引,时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魔怪闯进来。情形往往瞬息万变。孩童们因此自小便懂得,不可孤身远离却邪之门的道理。但是总有胆大的,把光明野当作探险的乐园。单就这方面而言,阿玄可没资格指责他们做错了。
      远处传来几声呼喊。两人拨开草丛。前方,一小片水洼里,五个年长些的辟邪正在合力围剿几只水怪。
      毫无悬念的战局,月鹿看了两眼便不再看了。她俯身吹开面前一朵拳头大小的蒲公英,种子四散,随风飞舞。
      “都多久了,连颗灵晶的影子都没见着。要是我们也能去雪山试炼就好了。听说析木大人当年只需两次试炼,就狩猎到了冰魔灵晶,而且——”翠绿的眼珠朝阿玄一飞,“还是单靠他自己哦!”
      “那怎么一样?”阿玄目不斜视,继续关注着前方那场小型战斗的尾声,“析木哥有王族血统,况且,那时他即将成年——你还小,如何跟他比?”
      “说我小。你贵庚?”
      阿玄认真思考了一下,“若以天鹿城的算法……该比你大几岁。”
      噗嗤一声,月鹿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阿玄的胳膊,“吹牛!下月立夏之日,便是你十七岁的生辰,对是不对?”
      “你怎么知道?”阿玄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她。
      “本姑娘厉害吧!你以为不告诉我,我就不晓得了吗?”
      “那是人界的说法,在天鹿城做不得数。”阿玄弹开粘在草枝上的一小朵白色绒毛,“而且小时候的事,我大都不记得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全无印象。岑缨奶奶捡到我时,只好大约估摸了一个年纪。当时正是寒冬,于是她为我择立夏为生辰,取其’万物至此皆长大’之意。在人界,男子二十便行冠礼,要这么说,再过三载我便成年,到时候你还得喊我一声阿玄哥哥呢!”
      听了他的话,月鹿笑得花枝乱颤。她就地打了个滚,道:“我一直当自己有两个弟弟呢。当初那个比翼火高不了多少的小娃娃,今非昔比咯。”
      见她满身草屑,鬓边不知何时粘上了一朵小花,阿玄也不禁笑了起来。
      “哎,他们走远了吗?”片刻,月鹿止了笑,轻声问道。
      “再等等。今日好不容易得空,若是被发现,就只能回去了。”
      少女懒洋洋翻了个面,平躺在草地上。阳光烫得她微微阖起了双眸,“阿玄,你与我一同狩猎灵晶和魔核,想打造一把属于自己的宝剑。可是王上待你那么好,你为何不直接开口,请他为你铸一把剑呢?”
      阿玄沉默半晌,躺倒在少女身旁,答非所问道:“你觉得……北洛待我很好?”
      “这是什么话?谁不知道王上待你尤为特殊,亲兄弟之间也不过如此罢。”
      迟迟没有等到回音,却听“刷”的一声,月鹿睁开眼,偏过头去。雪亮的半张脸浮在草茎间,阿玄若有所思,逆光盯着手中半出鞘的银剑。
      那是月鹿再熟悉不过的一柄长剑,曾属于她的母亲,她的弟弟,而如今,暂属于这个不知为何第一眼便让她全然信任的朋友。
      四年前的那个傍晚,迟迟而归的她,在慈幼房外的巷子口远远看见几个孩子围作一团。父母双亡后,她和弟弟便搬进了慈幼房。孩子们大都友好,伏辰长老也对他们照顾有加,但月鹿仍是担心,眼睁睁看着双亲死去,被大魔重创至妖力崩溃、心智无法继续成长的弟弟,会被天鹿城力量至上的信念所唾弃。
      直觉让她加快了脚步。吵嚷声中,她听见一个男孩的声音:“你们告诉我,他没有逃跑,而是选择陪父母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不正是因此才成了这个样子吗?你们为何要嘲笑他,说他是’胆小鬼’?”
      “你是谁啊?”另一个男孩大声问道。
      “对呀,你是谁?”
      “他……他好像就是王上带回来那个……”又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不确定。
      惊叹的、疑惑的、不屑的、气恼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吵起来。
      那是月鹿第一次见到阿玄。和其他孩子一样,她也只是听说,城中来了个人界长大的男孩。她想,这个孩子也许和自己一样,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依靠,不得不离开熟悉的一切,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家的滋味她已饱尝,男孩能得到北洛大人的照料,在她看来,终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站在弟弟身后的陌生男孩,看上去年纪大不了多少——乌发齐肩,眉目如画,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他穿着与所有孩子一样的荼白色常服,身上不饰一物。辟邪爱用精巧的物什来点缀自己,晶石、妖骨、皮甲、金银或独一无二的战利品,各有所好,孩童也不例外。而男孩身上谈得上装点的,唯有腰间那条浅金色的丝绦。丝线束着略显宽松的袍衫,绳结打得别致,是城中不常见的式样。
      他站得笔直,黑眸炯炯有神——他只是过于苍白而清瘦了。
      “我叫阿玄。”他扫视着围在近旁的几个孩子,护崽似的兜住身前的小男孩,“以后不许欺负他!”
      高个男孩噘着嘴,不服气道:“有王上做靠山了不起!”
      “这跟北洛有什么关系?”
      “谁允许你直呼王上的名字?”男孩使劲搡了阿玄一把。
      连带着小男孩,阿玄趔趄了两步。月鹿见状,直接从背后揪住那男孩的耳朵。
      “哎哟——”男孩伸长脖子,歪着头叫起来。
      “以后敢再叫我弟弟胆小鬼试试?”她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暗自使了把劲,疼得那男孩连连求饶。
      孩子们一哄而散。
      从那天起,翼火便喜欢上了跟在阿玄屁股后头。月鹿开玩笑道,自己不过是去了一趟演武场,怎么一回来,弟弟就成了别人的小尾巴。
      阿玄笑笑——自己以前不也是别人的小尾巴吗?
      梅园初遇后,无论岑府内外,那个负剑的大哥哥去哪儿,他便跟着去哪儿;刚到天鹿城那会儿,他日日呆在离火殿中,几乎离不得北洛。那时的他,寡言少语——尽管岑缨的启蒙让他学会了不少词语,但他并不常开口——漫长的时光里,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将话语藏在心底。
      和这样一个孩子呆在一起,想必是十分无趣的。然而,北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耐心地陪伴他。
      他们一起读书、习字、下棋,或是安静地,什么也不做。累了,他在软塌上睡去。夜半醒来,总是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好好地盖着被子。室内往往仍亮着灯,他会寻到那袭光下的身影,再次沉入梦乡。
      不知不觉间,有些东西慢慢变了。北洛的无微不至成了一种负担,甚至,让他感到厌烦。照顾他的起居,疗愈他的病体;六年来,每一个月圆之夜,北洛从未缺席;在他狂热地迷恋上剑术的那段日子,北洛总是悉心教导,尽可能多地陪他练习,即使有时忙碌,应磊或析木也会“恰巧”地出现。
      由于灵力的滋养,他无需按餐饮食,原天柿依然会照他的喜好,端来可口饭菜。偌大的城池,他无拘无束,来去自由。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除了孩子们之间的小打小闹,真正的麻烦,一次也没有降临到他头上。
      这自然全都是北洛的好意。
      北洛待他好,这“好”,无可挑剔,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可是,他在乎。来路不明的孩子被辟邪王带回抚养,城中上至长老,下至平民,难免有所微词。道道视线落在身上,刺进心里。
      他不愿让北洛因为自己,而受这样的委屈。
      “北洛他……”阿玄冒出一小串咕哝,酝酿许久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换上轻快的语气,“不过就是一把剑嘛,哪里需要麻烦我们的王上大人。”说着,他归剑入鞘,翻身将长剑横握于胸前。
      遥远的雪峰之上,云丝翻涌。阿玄轻拍了一下月鹿的肩膀。少女随即翻过身来,与他一同朝山顶眺望。不一会儿,一只巨大的灵鲲从雪峰之巅腾空而起。山,雪崩似的;而天空,蓝得惊心,闪闪发亮。
      那无与伦比的灵物在云潮中缓缓穿行,阿玄和月鹿呆呆望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那冰蓝色的尾鳍完全消失在雪山后头,月鹿仍像怕惊动到它似的,朝阿玄耳语:“我倒是觉得,你若主动请北洛大人帮忙,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北洛大人……他不一样。他的力量比历代任何一位辟邪王都要强大,可是……他让我觉得,他的内心其实很温柔。以前,在你还没来天鹿城的时候,他也常来慈幼房,探望伏辰长老和孩子们。我们都很喜欢他,爱戴他。有时,他不像个王——”
      她微微一笑,“尤其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谁能想到,北洛大人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呢?他在虚魔野可是出了名的人狠话不多,风头比玄戈大人更甚呢。”
      听了月鹿的话,阿玄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心无旁骛,还是心不在焉。月鹿以为前方有什么动静,抬头张望,然而草海一片寂静,那般美丽而无害。
      “怎么了?”
      “……玄戈大人,是怎样的?”
      月鹿奇怪地瞥了阿玄一眼,想了想,道:“听母亲说,玄戈大人和北洛大人长得极像。他们是千万年来,辟邪王族绝无仅有的一对双生子。依长老会的说法,双生子本是不详,幸得其中一个先天羸弱,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
      “如今我们都看见啦——那就是个大大的谎言。父亲母亲生前对玄戈大人十分敬重,他的英勇事迹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当年他力排众议,迎娶心爱的女子,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他相当了不起!”
      “心爱的女子……”阿玄的声音很轻,“霓商大人。”
      月鹿点点头。
      “娶所慕者为妻,有何不可?”
      月鹿看着阿玄,眼神中流露出赞许之色,“瞧瞧我们周围,有多少人盲目地崇尚血脉和力量?平民尚且如此,更别提长老们了。除了她的出身,我可瞧不出他们还能挑剔她些什么。”
      阿玄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出话来。
      “我要是玄戈大人,也会那么做。一颗真心能换得另一颗真心,本就不易,再说,这事与他人何干?”月鹿大大咧咧地耸了耸肩,“这对双子王,着实有趣。玄戈大人非霓商大人不娶,北洛大人则心悦于霒蚀君。辟邪王与大妖魇魅,真乃一段奇缘。”
      “噢——”阿玄的语调突然拔高了。
      “噢啥呀,奇缘未能修成正果,可惜可惜。北洛大人至今未娶,听闻辛商城的六公主对他一见倾心,颇为中意呢。”
      “是吗?”
      月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弯腰瞅了瞅那副意味不明的恹然的脸孔。她那总是用不尽的朝气回来了,“咱们玄儿哥哥也越发俊了,不知以后会捕获哪一颗芳心呢?”
      原野上空,薄云悠悠。草原随风变幻着颜色。深的、浅的,放眼皆是浮光碎金。
      少年和少女手持长剑,一前一后,踏浪而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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