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蟠游戏》四草夕夕

16、第16章 铸城-坤圭

　　战蟒侯坤圭紧握天麟黑剑往前翻身一跃，手起剑落，一剑将凶猛而来的第角兽的扁头砍下来，那无头的庞大身子轰然往前摔滚。坤圭看了一眼身后的庞大尸体，独自一人继续在阴暗潮湿的森林前进。这里已经深入到八大险境森林之一的牢牙森林腹地。
　　他在寻找一座隐秘在原始险林中的古老城池。那是一座聚集着大量铸造宗师的城堡，一座以铸造伟大圣器为天职的狂热之城，一座完全封闭与世隔绝的秘城，岷幽十中有八的圣器出自这里。它就是铸圣城。坤圭早知道此城的种种传闻，但从未知道城堡的具体位置。以他神圣联盟战蟒侯高贵的身份，也从未有机会进入这座神秘之城。
　　当看到“神宗圣女永亡，旭圣酋老为皇”的假神谕时，坤圭和老猎人孤四心中一阵后怕。如果这假神谕被公之于众，神圣联盟的权力结构将彻底改变，旭圣酋老将成为新的统治者。
　　““我们必须顺着这条线索，找到更多揭露大祭司是弑圣者的证据。”老猎人孤四在凤头山上手持火凤凰模型和假神谕，目光在两者间徘徊着说道。
　　火凤凰模型之栩栩如生，机关设计之精巧，令坤圭和孤四瞠目结舌。两人越看越感到不可思议，如同出自鬼斧神工。红火羽毛、黄金羽毛及黑宝石雕刻的羽毛，一根一根镶嵌在青铜身子上，身子里装着机关，可以灵活转动，昂首、展翅、摆尾，张嘴鸣叫，足以乱真，叹为观止……刷新他们对铸造技艺能达到如此出神入化的认知，不敢相信人世间还能造出此物。
　　两人仔细分辨构件，希望能找到留下的印记。他们没有失望，在尾部数不清的羽毛中，发现有一根羽毛上非常细小地雕刻四个字：金寿麻鬼。
　　两个人反复思考，在众多知名的大师中从未听过这个名号。坤圭将倒在地上的灰衣人翻过身搜查，在其身上找到一块特殊的黑铁之牌，上面雕刻一只背着两把交叉的大铁锤的黑鹿。
　　“此人是铸奴。这是铸圣城才有的铸奴牌。”老猎人看着这块铁牌惊诧道。
　　“铸圣城的铸奴是怎么回事？”坤圭道。
　　“说起这个，就要先说一说铸圣城唯有的四种身份。第一种是铸师，铸师又分三个等级，最低是普通铸师，之上是大师，最上是大宗师，整座城现在是由四位大宗师控制着。第二种是铸兵，是大宗师的军队。第三种是铸奴，是铸师的仆人。第四种是青客，是兵器买家。能自由出入城池的只有铸师，青客是得到授权后才可以出入，铸兵和铸奴是严禁离开铸圣城的，除非是有人冒险违规带出来。”
　　“这么说，火凤凰模型和‘金寿麻鬼’一定来自铸圣城，也只有那里能造出如此精巧器物。”坤圭道，“如果能去趟铸圣城查一查就好了，可惜我们连它在哪里也不知道。”
　　“我知道它在哪里。”
　　“你即便知道，但我们没有青客身份。”
　　“青客的身份只有铸师才能授予，一名铸师只有一个名额，地位至尊的大宗师也不例外，所以青客身份非常难得。”老猎人道。
　　“我们怎么才能认识一向神秘莫测的铸师？”坤圭皱眉道。
　　“此事倒不难。”老猎人微笑道，“我孤孙孢诸多身份中，恰好就有一个是铸圣城的铸师身份，青客牌还没有发放。侯主，愿意走一趟铸圣城么？”
　　面对突然发来的邀请，坤圭不得不佩服道：“你连极为神秘的铸师身份也有！”
　　老猎人给他画了铸圣城位置地图，又交代如何进城，在城中孤孙孢铸师子体会找他。
　　当坤圭好不容易在牢牙森林深处找到这座秘城时，被眼前的景象所惊愕，若不是孤孙孢画的地图分明显示这里就是铸圣城，他怎么也不会认为眼前是那座城堡。铁黑色的凹凸不平的巨石高耸，怎么看也不像城墙，荒草大树靠着石头胡乱生长，石上爬满青苔和藤蔓。这里没有道路，也没有城门。他一时怀疑孤孙孢的指导是否有误。
　　他继续按照孤孙孢的指导，小心谨慎沿着巨石边缘穿过丛林，在密林中果真找到一个如巨兽之口的隐秘洞口。坤圭手拿老猎人给他的红牌，上面有一个弯角图案，下方刻着一颗六芒星。进入洞中，等适应昏暗光线后，他注意到里面有十八名身穿纯黑重甲，手拿长矛的铸兵，一动不动分两边挺立在那里，如铁铸的雕像一般。长长的洞道尽头有一道紧闭的黑色铁门。
　　坤圭见了这些，知道孤孙孢并没有欺骗他。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那块红牌，冷静踏步朝前走去。两边的铸兵依然一动不动，但坤圭注意到铸兵的头盔缝隙中闪着些许光芒，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由屏住呼吸，准备随时召唤天麟战甲，从铸兵们的身前穿过，来到铁门前，随着轰隆声，笨重的铁门缓缓向上移开，明亮的光芒照射过来，他眯起眼。等铁门全部打开，他也适应光线，大步跨过铁门。
　　他发现自己站立在一座银色的崭新城池中。外面如荒野原始丛林，城内却别有大洞天。
　　坤圭很快发现更诡异之处。这里除了耸立着许多银色大铁块，没有其他任何建筑。大铁块或立方或圆柱，表面圆滑规整，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最小的也有数百丈长，十几丈高，构成了一片银色钢铁丛林。
　　街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他往前走去，似乎整座城只有他一个人。抬头看时，有四道红、绿、蓝、黑不同颜色的浓烟从四个方位滚滚排入蔚蓝天空，甚是震撼。四道如此壮观的浓烟，在城外竟一点不见，这座城是被一个强大的阵法笼罩。宽阔的街道是用长条银色铁板整块铺成，不见缝隙。在这些大铁块丛林之间，上下交叉盘绕许多铁桥，如一条一条银色血管。坤圭边走边四顾观看，这时觉察头顶似乎有东西在动，忙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穿红袍的人，站在桥上朝他挥手，示意他上去。他愣一下，根据那人的指示，找到上桥口，来到那人跟前，警惕看着这个陌生人。
　　“你手里的红牌是我的呢。”红袍人笑道。
　　“孤山生心境。”坤圭盯着他道。
　　“心境出孤山。”那人摸着红色胡子笑道。
　　“你们孤孙孢子体个个不一样，真难辨认。”坤圭道。
　　“这可是我的天赋绝招。”铸师孤孙孢笑道，“走，先去我的铸造室。”一面走一面向他解释这些“大铁块”其实是铸造坊。这里没有闲人，因为大家都在铸造坊内忙着铸造呢。只有铸造大师才能拥有自己的铸造坊，一座铸造坊就代表一位大师。像他这样只是一星级的铸师只能归入某位大师的铸造坊内，分配一间小小铸造室。铸师孤孙孢说这里共有四百三十二座铸造坊，也就是共有四百三十二位大师，剩下的大约七百余名大师是拜入大宗师麾下，直接入驻在地炉里。坤圭问地炉在哪里。铸师孤孙孢伸手遥指，那里有一座无比宏伟的通体暗红色的大圆筒型铁块，比周边银色“大铁块”高出不少，其顶上不断冒出浓厚的黑紫色烟雾，如一条黑河缓缓流向苍穹，正是入城后看见的四色浓烟之一。
　　“那就是四大地炉之一的黑地炉。”铸师孤孙孢目光露出敬仰之光说道，“铸圣城共有四座地炉，以冒烟的颜色分别取名为红、蓝、绿、黑四个地炉，各有一位大宗师坐镇掌管。铸圣城的所有铸造之火都来自这四座地炉，所以在地炉内修行铸造是最好的位置，次之是围绕地炉建造的铸造坊，越靠近地炉位置越好，也说明大师地位越高。”
　　坤圭听着非常新鲜，跟着铸师孤孙孢走在复杂盘绕、各种交叉连接的桥上，一会儿顺着桥转弯，一会儿转到另外一座，再行进一会儿，又走到另外一座桥，没多久坤圭已经彻底搞不清来路。最后他们走到一座桥的尽头，巨大的方形铁块阻挡去路。
　　铸师孤孙孢微笑看了他一眼，双手一推铁壁，一扇门自动打开，一股热气随之扑出，同时传来叮叮当当的猛烈敲打声。坤圭本以为里面暗乎乎，却是明亮异常，火光四射。进门就站在这个铸造坊的高处，俯瞰下方，这是一个巨大的铸造工厂。一排一排的露顶小间整齐排列，井然有序。每个铸造室设置一个火炉，上千只火炉在熊熊燃烧。每个铸造室内都有铸奴在持锤猛敲铁毡上烧得通红的器具，捶打之声此起彼伏响不绝。
　　他们沿着壁上的阶梯下来。走过一个一个铺面，如走在铁匠一条街。来到角落的一个小铺面，挂着一块门牌，上面雕刻着一只弯角，与他的青客通行铁牌上的一模一样——已到铸师孤孙孢的铸造室。
　　安在小间中央的火炉冒出稳定的火焰，正在煅烧一块黑铁，另外一块黑铁烧得通红，被放在铁毡上，两个□□上身的铸奴抡锤猛打。两铸奴见了铸师孤孙孢，忙停下，垂手躬身拜道：“师父。”
　　“双刀刃打造进展如何了？”铸师孤孙孢板着脸道。
　　“我等不敢偷懒，已经各捶打了三百万锤，请师父察看。”铸奴满脸流着热汗道。
　　铸师孤孙孢拿起一把铁钳，钳起那块通红的铁，眯着眼瞧了瞧，道：“嗯，这双刀刃还很不成气候，你们要加大力量捶打，继续再各捶打三百万锤方才有点成型。”坤圭听了暗自咋舌。铸奴点头，继续叮叮当当敲打那块铁。坤圭过去看火炉，火热之气袭面，夹着许多黑色丝线的火焰，来自地下。铸师孤孙孢解释说，这里所有火炉的火都来自黑地炉内的那团地火。
　　“金寿麻鬼会不会是掌管地炉的大宗师？”坤圭问道。
　　“不清楚。”铸师孤孙孢轻轻摇头道，从墙角的一口大水缸内，用两只木瓢舀水，一只自己喝，一只递给坤圭，“喝吧，这里炎热。”
　　“我们直接找大宗师，他只要一看这火凤凰，一定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坤圭将温热的水一口气喝完，说道。
　　“大宗师岂是我们随便就能见的？”铸师孤孙孢还是摇头道，“我知道一人，可以帮助我们。”
　　“是谁？”
　　“绿洲主人，他就在铸圣城。”
　　“原来他跑到这里来了。”坤圭心中惊喜道，“就在不久前，我去绿洲别院找他，想请他出来，那些人都在传他已经死了。”
　　“他在一百年前痴迷于铸造之术，抛弃绿洲别院，隔绝一切世俗，外界的人都以为他进入虚界冒险，陨落在里面，其实他跑到铸圣城，成了一名铸师。他天赋异禀，刻苦铸造达到疯魔状态，短短百年现在已经达到三星铸师，被两位大宗师同时看好，认为三百年内定有望达到大师级。凭借他的技艺眼力，应该能判断出是什么人铸造的。”
　　“他在哪里？”坤圭心里兴奋，语气却冷静道。已经几百年未见的老朋友，不知他怎么样。
　　“他也在这个铸造坊内。我很佩服他对铸造的痴迷。这些年，火炉不断锻造他的器械，也在锻造他的心，他变化太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坤圭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铸师孤孙孢引着来到相对中间位置的铸造室。眼前所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猜测这可能是全场最为简陋的铸造室，门前没有挂任何招牌，里面一座火炉，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五颜六色杂乱的铸料，或黑或白或黄或红，还有千奇百怪的废弃铸件散落一地，简直就是一个废物堆。
　　里面没有铸奴，只有一位佝偻老人独自在宽大的铁毡前，勇猛地一锤一锤敲打，动作沉稳，每一锤都结结实实，捶打的是一套九把形状各异的暗金色铁剑套装。老人坚硬轮廓分明的一张侧脸对着门口，满头白发如瀑布垂下，在手舞锤子的带动下一抖一抖。身穿粗陋的黑麻布衣如同乞丐，双眼聚光在眼前的铁毡上，仿佛那就是他的性命所在，以至于来客进入都没有发觉。这里的火炉更猛烈，热浪盈满房间，坤圭感觉体内的冷鳞也受到热力影响，有点暖暖的。坤圭自进门后一直盯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道：“绿洲主人。”
　　老人听见这个名词，挥动的铁锤停在半空，微微扭头，在杂乱的白发之间，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眸只看了一眼来访者，停歇的捶打声再次响起。
　　“那人，已经死了。”一个粗糙的声音伴随猛烈的击打声传来。这个声音与坤圭认识的绿洲主人完全不同，陌生而冷漠。他无法明白高温的烈焰怎么会锻造出一颗如此冰冷的内心。
　　“绿洲主人，绿洲别院已经彻底沦为烟花享乐之地，近十年以来神圣联盟也陷入一片混乱，现在我们急需您站出来引领我们……”坤圭眼睛盯着老人用力说道，上前一把抓住铁锤，发现这只铁锤非比寻常的沉重。在铁锤主人浑厚的力量带动下，他根本没法阻挡，砰的一声砸在红铁上，喷溅出无数玻璃碎的火花。他被一股气浪冲击，连退好几步，在铸师孤孙孢的扶持下才不至于摔倒。
　　“圣女是天赐的掌权者，有圣女坐镇，神圣联盟乱不了。”老人没有抬头，继续猛烈挥锤，动作没有丝毫变化。
　　“圣女已遭到阴谋杀害转世去了……数月之前，她的转世十年期已到，并没有觉醒，而且转世圣女下落不明，我们认为圣魂被神秘的强大法阵封印……所以，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您的帮助。请您老人家出来吧。”坤圭控制天麟甲所带的冷漠口气，尽量表现出诚恳语气道。
　　白发老人终于停下捶打，一言不发，娴熟地将沉重的铁锤扔在地上常年扔成的一个小坑内，用一把黑色大钳子将九支红玉般的锻铁钳回火炉。他慢慢蹲坐在火炉旁的小凳子上，拿了靠在火炉边上的一根铁烟杆，伸向火炉内点燃，长长吸了一口，停了好一会儿，一股青色烟雾从两个鼻孔呼出，如两条小青蛇。坤圭注视着他，似乎老人思想在斗争。
　　“绿洲已死。我只是一名铸铁匠，外界之事与我无干，你们走吧。”老人慢慢说道，眼睛一直对着火炉，始终没有看他们一眼。
　　坤圭还想上前说话，被铸师孤孙孢拦住，向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多劝。
　　“既然绿老心意已决，我们不勉强，”铸师朝老人躬身抱拳道，“外界的事白叶府会全力以赴。我们本次拜访，是希望您能帮我们辨认这具火凤凰的铸造者是谁，它跟一件假冒圣兽和假神谕事件，及弑圣者有关。”说着，拿出那只通体火红的凤凰模型。
　　老人抬头看了良久，两道青烟再次自鼻孔飞出，苍老的嗓音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正当坤圭和孤孙孢带着失望告辞转身出来时，老人的话再次燃起他们的希望。
　　“我可以带你们去见我的一位好友，他是这个铸造坊的司炉大师。”老人道，“我想他能看出火凤凰的来历。”
　　“若能请蓝花大师辨别，一定可以发现其来历。”铸师孤孙孢激动道。
　　他们来到这座铸造坊的最中央，那里有一座圆形高台，一口比一般火炉大十倍的火炉居于台中，一把长柄弯月刀飘浮在火焰中煅烧，通体火红，刀体上有黑色杂质一点一点析出。这里没有铸奴，没有铁锤，没有铁毡，没有铁钳，一位身穿蓝花长袍的男子盘坐火炉前，完全用意念和元力操控铸造。坤圭被这种已经脱离寻常铸造的技艺折服。
　　“大师，我这两位朋友得到一件罕见之物，不知来历，想请大师帮忙斟辨来历。”绿洲老人躬身拜道。铸师孤孙孢忙将火凤凰双手捧上前。大师将深邃目光从火焰缓缓移到火凤凰身上，只看了一眼，语气浑厚而缓慢，道：“我知道它的来历。”
　　“请大师指点。”绿洲老人恭敬道。
　　“它出自那位铸魔之手。”
　　“原来是他。”绿洲老人点头道，“感谢大师指点。”坤圭看向铸师孤孙孢，看得出他也不知道蓝花大师所指铸魔是谁。
　　他们跟着绿洲老人告辞出来。回到简陋的铸造室，绿洲老人道：“老铁匠能做的到此为止。接下来得靠你们自己去找铸魔。铸魔是大师们对那人的称呼，他就是迷狂大师，壁森。”
　　“原来是他！”铸师孤孙孢不由惊呼道，“不知他在哪里？”
　　“他在黑地炉内，飞龙五三号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