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种猫不得猫

5、平底鞋与高跟鞋

　　叶子赌气般的拉上窗帘，不想再看他。全世界就他视力最好行了吧，让他吹冷风冻死算了。转身去客厅把沙发上诺诺的玩偶都收拾好，又到厨房把原本就很整齐的餐具按颜色重新摆放了一遍，惹得周阿姨连连反思是不是这段时间自己偷懒了。
　　做完这一切心下并没有安定一眼，反而更加烦躁了，叶子仿佛能听见家里的窗户被吹得呼呼作响。算了，他要是真生病了，不能出去谈业务了，这个季度的绩效怎么办，马上要发的年终奖怎么办，自己还有女儿要养。这么想着，叶子一面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又故意从衣柜里拿了一条柠檬黄羊绒围巾，套上雪地靴出门了。
　　一出楼道口，北方卷着碎雪珠划进叶子的眼里，眼睛被刺得疼，她踩着积雪向陶哲秋走去。陶哲秋看到叶子眼睛亮晶晶的泛着水光，唇色被冻的发白，挺翘的鼻尖微微泛红，连忙朝她走去，“你好点了吗？”叶子没好气的将围巾扔到他身上，“你大晚上发什么疯。”陶哲秋立马被围巾上淡淡的果香包围，他咧开嘴，脸上久违的显出一点少年气息，将围巾仔细地系好，眼巴巴地望着叶子。叶子轻哼一声，柠檬黄的围巾配上这一身黑的家伙居然也不突兀，反而衬得他眉眼更清亮，倒是穿什么都人模狗样的。
　　陶哲秋犹豫着开口，眼神却很坚定，“我就是很想见你，这些年来，我都是一个人……”。叶子望着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觉得有些可笑，“哦？那陶行长可得抓紧了，毕竟现在这么大把年纪了。像我，女儿都有了。”陶哲秋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着，寒风从鼻腔内灌入，渗到五脏六腑，将他全身都割得生疼，“我……我会对你女儿好的，叶子，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叶子感觉心内有一团火开始燃烧，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嘶哑着声音，“谁稀罕你的好，我女儿有一堆人想要对她好。”说罢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又吸了几口冷风，叶子忍不住咳嗽几声，“十五年了，你现在说这些除了打乱我平静的生活没有任何用。”说罢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控制不住眼泪了，连忙转身跑回电梯。陶哲秋想伸手拉住她，却颓败地放下手，看着叶子跑远，路灯下他的影子被吹得更加萧瑟。
　　陶哲秋回到车上，闭上眼睛这些年来的瞬间一点一点从他心头划过。十五年了，真的太久了。他突然想到上大学时，日语选修课老师教过的一首小诗。
　　所以我
　　从来不挂什么相机
　　你知道么？在我的内心
　　收藏了好多你的底片
　　树叶间透漏的阳光里微笑的你
　　成风破浪黝黑炫目的身体
　　你点着了烟
　　你天真地入眠
　　兰花般芬芳的森林里
　　你化身百兽之灵
　　世界上独一无二
　　且无人知晓
　　属于我的影像集
　　他确实有一本专属于叶子的影像集，他像个偷窥者一样，看见叶子从一个网点调到另一个网点，从柜员变成主管；看见叶子去了海边，爬过高山，在夕阳下独自流泪；看见叶子成婚，将戒指套进那个男人的指尖，微笑着说“我愿意”；看见叶子一点一点变大的肚子，蹒跚着脚步，去母婴店买尿布；看见叶子牵着小女孩的手走进幼儿园，温柔地拂去女儿头上的汗珠。他一直在角落里，偷窥着一切，无法上前。
　　叶子回到家里，感受到空调的热气吹过来，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任眼泪直流，又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泪珠，为前男友哭真不值得，叶子争点气，别哭了，她这样劝解自己。只是作用甚微，她自暴自弃地想，白天为领导打工做牛马，晚上还要背负领导给的情伤，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哭了一小会叶子终于平静下来，想到第二天还得继续上班，强迫着自己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第二天终究还是起晚了，叶子叼了一个面包，随意地套上一双平底运动鞋出门。到了更衣室，她一边大口啃着面包，脚里蹬上了银行人必备的黑色露脚背素面小高跟鞋，另一只手也不歇着，将头发塞进头花里，三下两下换好了衣服。赵倩倩还在与自己的丝巾做斗争，看见叶子这么麻利，羡慕地说，“主管你怎么这么快，要是我也有这个速度，早上就可以多睡一会了。”叶子挑挑眉，“等你多工作几个月，就学会了，我这都是靠时间磨砺出来的速度。”赵倩倩撇撇嘴，“天天穿这个有跟的鞋好累啊……”。叶子无奈的笑笑，想到自己上学的时候，每次去商场看见那些穿高跟鞋的都市丽人就无比羡慕，低头看着自己的平底运动鞋，当时还在心内默默发誓，以后上班了也要天天穿高跟鞋。直到进银行上班了，自己从前立下的誓一语成谶，必须得天天穿高跟鞋了，才明白这鞋才是真正对打工人的束缚。有点郁闷的想到，年轻时真不该发那么多誓，老了会后悔的。
　　省行的贷审会上，陶哲秋一目几行的翻完了授信报告，用笔不停地做着标记，周围的人偶尔瞥一眼这个年轻但明显不好糊弄的领导，然后立马低下头去。在台上发言的客户经理望着这位陶行长面无表情的脸，心内一阵发麻，这是这位领导调过来后的第一场贷审会，为什么偏偏就让自己赶上了，还不知道这位领导的风格，他发言都带着微微的颤音。“综上，所以我认为给予这家文旅公司一个亿的固贷是可……可行的。”陶哲秋心内觉得有几分可笑，面上却不显，对这位客户经理的水平也有了几分了解，他扯了两下领带，曲肘压住授信报告，按压了几下太阳穴，周围的人见状更加沉默，一个个头快低进桌肚里，生怕和陶哲秋对视，整个会议室里寂静的可怕。陶哲秋目光沉沉地对着台上的客户经理开口，“你做尽职调查了吗？”“这……我当然做了，您看我的报告上也是有相关的……”，陶哲秋不耐地打断他，“据我所知，这家文旅集团的法人身上有一大笔民间借贷，他每年还要飞去澳门好几次，你清楚吗？”台上的客户经理傻了眼，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陶哲秋眉头紧皱，侧脸显得更为锋利，“我调过来不到一周都比你这个做了几个月尽职调查的客户经理清楚，如果以后上会的项目都是这种水平，那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说罢，推开凳子径直起身，刺啦一声带走了一阵寒气，杨秘书忙不迭地追上去。会议室里剩下的人你望我，我望你，心内都默默下了一个结论：这位新来的行长真是神通广大啊，这边商界的情况竟已摸的如此明了，讲话也是真的毫不留情，以后面对这位可是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回到办公室，陶哲秋一口气灌下一杯刷锅水般的美式，又把空调温度调低几分，刚坐下熊行长便走进来。“小陶啊，上午的贷审会开的怎么样，他们报上来的项目如何？”说罢，掀开保温杯的盖子，任由雾气缓缓上升，模糊了陶哲秋的视线。陶哲秋微微一笑，接过保温杯亲自为熊行长添水，“授信报告的格式排版都很漂亮，这边客户经理倒是极为细心的。”熊行长一愣，哈哈大笑，“小陶啊，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水平了。”又顿了几秒，“我们这里老人多，机关里的人也多，是需要新鲜血液了。”说完拍拍陶哲秋的肩，没再言语，走出了办公室。
　　另一边叶子好不容易送走了行里的最后一位客户，连忙去更衣室换上了自己的平底鞋，长舒一口气，靠在更衣室的凳子上，揉揉站了一整天发胀的腿，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她正发着呆，赵倩倩推门进来，疑惑道，“主管，你不去吃晚饭吗。”叶子摇摇头，“不吃了，我坐会，太累了。”赵倩倩了然地点点头，羡慕地看了一眼叶子纤细的腰身，“主管，我要是像你这么瘦就好了。”说罢拿手比了比两人之间的差距，叶子淡淡一笑笑，“我还羡慕你呢，都是年轻的胶原蛋白啊，快去吃饭吧，等会要开夕会了。”赵倩倩耷拉着脸，“还有夕会啊，那我要快点吃了”，说罢便冲出了更衣室。叶子望见小姑娘被霜打了一般的背影，正准备感慨一番，一个备注为“母后大人”的微信视频电话打过来。手机那头的陈女士烫着时髦的大波浪，明显心情不错，“诺诺呢，我的小心肝去哪了？”叶子无奈地回应，“妈，我还没下班呢，诺诺被阿姨接回去了。”陈女士皱皱眉，“你是不是又没吃晚饭呢，你都做妈妈了还生活这么不规律，怎么给诺诺做榜样。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三餐都要按时吃才能健康……”，叶子感觉自己的母后大人又有一发停不下之势，连忙打断她，“妈，我开会去了，晚上让诺诺给你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