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神仙》津禾欢

9、第 9 章

　　天光千里远，隧长万千丈，周壁冰面逼出渗人的寒气，前后几步远处没入浑浊的黑暗，只有抬头遥望百千里一线天，才能在细窄狭长的裂缝处窥见一丝微亮。
　　阿知醒来时，寻朗不在身边，回过神便发现自己是掉进了冰川裂缝里。
　　好黑——
　　好高好深，希望阿爷没有掉下来，不然的话……
　　“寻朗？”这么高摔下来没死，寻朗护住了自己。
　　没有应答。
　　他想找寻朗，去摸腕带，系着的符文经带徒剩一圈，松垮的绕在腕处，尾长不见。
　　人呢？
　　前后探了些路，冰壁凹凸不齐，走几步就会有隆起的冰块遮住头顶唯一的光线，黑色欺压过来包裹住他，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到只有呼吸声。
　　“寻朗——”
　　声音没传多久，消失在眼前透不出一丝光的空虚里，没有回应。
　　前后两边冰壁逼仄，极窄处侧身收腹才能挤滑过去，他本想退回去，心底却莫名生出一股念头——往更深处走。
　　他直觉不对，但奈何手脚不听使唤，心跳砰砰砰地在胸腔鼓动，此刻他觉得自己灵魂与肉身分离，意识警惕着周遭变化，试图让自己停下脚步。
　　不行，还是在前进，抑制不住，好像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不行，不能再往前了！
　　也许是碰到了脏东西，和小时候遇到的鬼打墙有些相似，一样的不由自主，意识混沌。
　　在缝隙里慢慢移动，雪落在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他试着狠咬了下唇，感到有热流顺着唇缝进入喉咙，却不是想象中的血腥味。
　　不对！
　　他突然醒悟。
　　向着上空裂缝望去，最上方冰壁是透蓝的美，雪花落入，银星漫天，好像群星闪烁的银河。
　　不对！雪崩！他依稀记得寻朗揽住自己时，雪坡还在坍塌，常年积雪压过，百万吨雪粒密挤在一起覆盖过来，怎么还会有这透过天光的冰缝。
　　应是冰川被密不透风的厚雪掩盖，遮个不见天日才对。
　　“我这是在哪？”
　　做梦吗？
　　梦字出现在脑中，身形刹时止住，意思短暂回溯，喘息几下后又似乎被抽离，眼前模糊起来。
　　就在他渐渐看不清任何东西时，身后有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有东西伏在他耳边诡笑，几乎要贴在他身上。
　　“呵，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热水入喉，阿知被呛醒，短促咳嗽起来。
　　寻朗一手端着不知哪里找来的石碗，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总算是醒了。”寻朗说道。
　　方才果然是梦境。
　　这下清醒，头昏脑涨，他扶额撑了会头，余光瞥见缠绕在手腕处的绳带正同样好好系在寻朗手腕，动作时与衣料摩擦，发出令人安心的声音。
　　幸好不是梦里那样，他心有余悸，冥冥之中认为，这牵连着二人的符文经带若是断了，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梦境中残留的不适感褪去，他环顾四周，扫视身处地界，只有两人现在坐着的地方有淡淡的光晕。而这光源来自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光团，晕染着柔和的亮，丝毫不刺眼，被包裹着他们的冰壁吸收进墙体，反射出幽蓝似水，流淌在二人之间的碎星长河。
　　这一小片天地美景如画，若不是阿知始终明白自己正深陷万年地下冰川里，凭此意境就足够他坐观半日，他一直是从容于安静的人。
　　阿知：“我睡了多久。”
　　“不长，也就一刻钟。”
　　寻朗端着石碗凑到他嘴边，指腹摩擦过唇瓣，燥热的触感传来，阿知轻让了下，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对方凑得极近，背光阴影笼罩过他，阿知眼里的画面瞬间暗色，他看不清寻朗的脸，不知对方适合神情，只听寻朗言中带笑，半是无奈半是数落。
　　寻朗：“你可真行，若不是我掰开你的嘴喂水，凭你梦魇时狠咬自己的那股劲，能把自己嘴给咬穿。”
　　又一碗热水下肚，阿知整个人都缓过来，虽没感到身体多冷，但梦到的东西着实让他心里发凉。
　　阿知：“我梦到了些不太好的东西。”
　　他将梦中所见尽数告知，寻朗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后起身拍了拍雪崩时粘在身上的冰渣，说道：“你昏睡时我探过些路，这里能过人的缝隙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方向，一路上我发现了些东西，你看了可能会有些不适，但应该和你的梦魇有关。”
　　阿知：“是什么东西。”
　　寻朗：“先闭眼，准备好，小心被吓到。”
　　说罢，寻朗抬手纷飞衣袖，阿知应他所说合上眼，强光刺透眼皮，颇有烈日直视阳光的感觉。
　　但只是一瞬，光线又降至七分，阿知睁开眼，发现先前那一小团光晕被放大到数倍，缓缓升至高空。
　　随着能见范围越来越广，入目的场景越来越清晰，阿知所处的这条缝隙，前前后后百十米，铺满了数不尽的森森白骨，静静地躺在这无人知处，发出白凄凄渗人的阴光。
　　唯有他先前躺着的地方，有明显被整理出来的一小片净土。
　　阿知属实没想到，万年冰封下竟是这般场景。
　　阿知：“这。”
　　这些骸骨胡乱的掺在一起，有的粗如牛骨，有的细似筷子，阿知粗扫了一圈，有羊骨、牛骨、兔子还有狗等等动物的碎骨。
　　再细看，发现有的骨头不属于常见的动物，阿知心头浮上不好的念头，隐有猜测。
　　不会是……
　　“是人。”寻朗出声道。
　　人……怪不得，怪不得从未听说过有何人到过深山，原来早已成为刀俎，被这里吃人的妖怪吞入腹中了。
　　寻朗：“像这样的通道，数以千计。”
　　梦中听到的鬼语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阿知面上虽没太大震撼，实则内心警觉，不动声色地往寻朗身旁挪了挪，说道：
　　“它还活着，就在这附近。”
　　寻朗点头，显然也想到这层。
　　正愁眉莫展时，身侧的寻朗想到些什么，突然问起阿知的烙印：“这次做梦时，烙印有没有什么异样？”
　　他摸了下颈侧，摇头否认：“没有。”说完又补充道：“之前那次，是在发烫。”
　　上次是幻境，他清醒地记住了一切细节，比起这次可怖的梦魇，更像是一次警示。
　　这就是赤水之约所成烙印的功效吗？事关寻朗便会发烫？他思索着，寻朗下一句话证实了他的想法。
　　寻朗：“啧，看来是单纯被盯上 了呀。”
　　寻朗眼神颇有深意，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阿知眼睛一睨，心知这人肯定没憋好话。
　　果然，张口就是一顿调侃。
　　“若我是这吃人的妖怪，我也选吃你，瞧这细皮嫩肉的，想必口感甚好。”
　　细皮嫩肉？
　　努知砚虽然才满十八，衣下皮肤尚且细腻，但从小跟着小叔雪地里摸爬滚打，十三岁就能满弓射箭打猎，掌心磨有老茧，早已练就一身流畅紧实的肌肉，要说多嫩，绝不至于。
　　再看寻朗肤白如雪，细腻光泽，比自己白皙不知多少，心里暗自腹诽：这人莫不是眼拙，到底是谁细皮嫩肉。
　　嘘是没想到阿知竟真的在认真思考这句话，寻朗忍不住捧怀大笑：“哈哈哈——这是在逗你呀，看你有些紧张罢了。”
　　阿知：“……”无语，但有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忍下这番“调戏”。
　　距离雪崩冲散众人，已经过去半刻钟了，努立和张格尔信不知所踪，扎家那几个伙计……哎，都是家有老小的人，希望他们平安，阿知心想。
　　“你爷爷和那个姓扎的也在这下面，掉下来时，我施法托了他们一下，可以确定没有摔到他们，只是距离有点远，这里味道太重太杂，找他们需费点力气。”
　　寻朗好像真的能听见他的心声，阿知每每想到什么，还未说出口，寻朗就先一步给出答案。
　　“其余那几个，情急下分身乏术未能顾到，抱歉。”说到这，寻朗也有些低迷。
　　阿知不会安慰人，他与寻朗同样重视性命，此刻也惋惜难过，但还是出言宽慰：“这不能怪你，若没有你，我和阿爷，还有扎格尔信早就摔死了。”
　　“事发时，他们最先逃开，也许并没有掉下来。”
　　即使没有掉下来，以雪崩的速度，逃过被雪埋葬的机率微乎其微，二人对此心知肚明，但谁也不能说。
　　阿知不觉得雪崩是意外，打雷打得太巧了，寻朗也同样如是，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时候。
　　“当务之急是找人，这下面的东西可能就躲在暗处，你身边有我，它暂时不会下手，你阿爷那边就不一定了。”寻朗低头在阿知颈侧耳语，显然提防着吃人的怪物偷听。
　　说完，寻朗探出神识寻人，又细细嗅起味道，终于确定了一个方向。
　　“这边。”
　　此处不能并肩，寻朗在前，所到之处尸骸被吹到一边。
　　阿知：“你刚刚说这里味道太重，我怎么没闻到。”
　　寻朗：“是精怪的味道，你闻不到的。”
　　路上，阿知发现地上尸骸渐渐变多，从平铺在地面变成堆积成垒，寻朗时不时用手捂鼻，似乎味道很冲。
　　寻朗：“很臭，是肉糜腐烂的味道。”
　　阿知不再多言，怕寻朗分心与他说话，吸进臭气。
　　他依然谨慎留心四周，突然发现前方白骨中一闪光点，走近一看，是一件银饰，镂空银花点缀的手镯，格格不入的套在一根手骨上。
　　细细观察，手镯内侧刻有字：献予吾妻——花琴。
　　花琴？
　　如果阿知没记错，扎格尔信的母亲，就叫花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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