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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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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雪狼吗?”
二人离开后,沿着扎葛尔人的行径,一路下山,不知在夜色中走了多久,终于回到阿知被狼叼走的地方。
天上看不到云,这晚的月光格外亮些,映着寒光照在雪地上,冷凄凄的。
阿知远远凝视着扎葛尔人的营地,有两人留守,狼血已经被清理干净,三两人烟几处篝火,再看不出任何痕迹。但他知道,那两个扎葛尔人脚下,曾倒下过一只雪狼。
“你知道雪狼吗?”身边的人没有回应,阿知又问了一遍。
“知道,它们生活在深山里……无草无树、冻土无垠之地。”
寻朗脸色已经变得飒白,微喘,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在寻朗腰间摸了一把,原本已经止住的伤口正不断往外渗血。
他架起寻朗,发现这人骨架重得惊人,只得环手搂住寻朗的腰,衣服不是常见的料子,绸缎丝滑,月白下泛着柔光,没见过有哪个猎人会这样穿。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将自己的外袍罩在寻朗身上,略小,但看起来暖和多了。
扶着寻朗转身远离扎葛尔人的营地,踏入涌黑静默的小路,踩着积雪,往家的方向走去。
自他们在山坳里逃离猎犬的追捕,这一路上,寻朗的话越来越少,阿知一路留心观察他的脸色,紧赶慢赶,终于回到熟悉的地界。
“还好。”声音有气无力,听不出真假。
阿知扶着他的手又紧了些,将寻朗牢牢箍在自己身上。
“还有些脚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一听,困了也别睡。”
寻朗的头抵在阿知肩上,原本清明的双眸迷离起来,听见他的话,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说道:“不睡,你说,我听着呢。”
阿知腾出一只手探他额头,没有发烧,这才缓声讲起。
“传说在深山,月盈结聚水漾离之地,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穿过那处洞口,会来到一片荒原,那里是雪狼的领地,叫做冬乡。”
“雪狼应天地而生,通体雪白,体型庞大,幼狼便能过一人高,每次出现,常伴狂风怒吼,暴雪无休,附近几处邻乡邻里,多称它们为——雪域妖狼。”
风雪中不宜张口,寒气灌入喉眼,冰呛出泪花,不多时在睫毛上结成粒粒冰点。
他每说几句,必要吞咽下喉咙,喘息间闻到寻朗身上的血腥味愈发得重,回首惊见一路血色。想着每挪动一步,寻朗的伤口就要被撕扯一番,实在走不下去,小心地把寻朗扶到一处避风口,着手重新给他包扎。
寻朗双眼紧闭,即便寒风刺骨,依然疼得他满身冷汗,腹部肌肉绷出清晰的线条,撒在伤口上的药粉被涌出的血冲走大半,剩下的顷刻间浸在血里。
阿知自里衣扯出干净的布条,小心着手上的力道,轻轻地缠上去。
“但阿爷告诉我,它们不是妖,而是山神庇佑下的生灵,虽成狼型,却鲜少施为狼性,待人极为亲和,能驭风召雪……爷爷说,它们是山里的精灵。”
寻朗听到这,勉强支起身子,费力地哼笑了一下,说道:“呵……藏林雪海之间,山气弥漫,在深山里遇见个什么,精怪这类说法就会不胫而走,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这不新鲜。”
雪还在微微下着,月盈满生,雪花自天际飘落,银束漫天,落在阿知身上,点点银雪满了头,远远看去,尤像个白发少年。
阿知没有顺着他的话,他掏出一小壶酒,伸到寻朗面前,问道:“你们这种……能喝酒吗?”两口烈酒就能在严寒天燃热体温,这是每个雪域猎人必带的东西。
寻朗蹙眉凝视着这壶酒,目光顺着拿着酒壶的手,缓缓落到阿知脸上。
“为什么这么问?”
“话本上说,妖灵不能碰酒,喝了会现原形。”
“啧……这是瞎想什么呢?”寻朗抬手点了点阿知的额头。
雪夜里,寒风哀嚎着孤寂的悲歌,千千缕白色发丝于眸中飞舞,阿知单膝跪地,伸手抚平寻朗有些散开的衣襟,低声回道:
“你的头发变白了。”
“……”
寻朗眼神复杂,看不清思绪。半响,他接过酒壶,无奈地笑了笑,半是批评地说道:“呵……小小年纪不学好,尽看些错洞百出的话本子。”
烈酒入喉,又烧又呛,烧灼感消失后,沁人的酒香在唇齿间散开,寻朗有一瞬间的晃神,熟悉的味道,似乎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喝酒。
“是什么时候……”他不自觉问出声。
努知砚不疑有他,以为寻朗在问白发,答道:“就在刚刚。”
月光下,寻朗白发如瀑,青衫绕春,美如墨画,阿知就这样看着、看着,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原来真的有人长得同话本里一样,一样美得不可方物。
雪还在下。
…………
寻朗再次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床厚被子里。
发苦的药草味直冲鼻子,他最怕苦,偏偏有人把药抵在他嘴边。
正要作妖,抬眼就对上阿知淡漠、又隐隐有些不安的眼睛。
“喝药。”
半大点小子,短短两个字,说得毋庸置疑。
寻朗没辙,捏着鼻子一口闷了药,苦得他险些吐出来,忙就着阿知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干二净。
“你晕倒了,我把你背回来的。”
“你……”
“我知道你是什么。”
寻朗:“……”
他认命般轻笑了下,撑起半边身子靠在床头。
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下去,露出了包扎整齐的腰腹。
“怎么看出来的?只因为头发?”
阿知看着他已经恢复的,长顺如墨的黑发,光影晃动间静谧似长河,恍惚间又回到极寒的冰雪陈路,记起寻朗虚弱的、趴在他身上低垂的手。
白发的寻朗倒下去时,阿知正仰头灌酒,饶是他常年在雪山活动,也扛不住深夜格外凛冽刺骨的寒风。
方才还戏谑自己看野闻轶事的寻朗此刻紧闭着眼睛,倒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若不是呼吸还算平稳,阿知险些认为是自己一口酒给他呛过去了。
他摸了下寻朗的体温,正常温热,酒是有用的。又见寻朗脸色红润,呼吸绵长,小腹规律地起伏,暗自断言到:“倒是没现原形,只是酒量不好。”
一口晕,差到极致。
想到着,阿知浅浅地笑出声来。
寻朗这是头回见他笑,少年一笑眉目舒展,狼狈夜归的阴霾尽散,如早春破冰而出的嫩芽,开出纯美而坚韧的花。
敛起笑意,阿知又将一杯热茶递给寻朗,正色道:“其实蛮明显的,扎葛尔人的营地里,雪狼中弹的位置和你的伤口是同一处,都在右腰侧。”
“我醒来的山洞里,柴是湿的,到你手里又变成了干柴。”
“还有,碰到扎葛尔人时,突然刮起的风,我看到了身侧忽现的光,猜到你并不难。”
寻朗:“……”
“哈……挺聪明,不过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寻朗掀开被子下床,四处打量一番。
房间不大,屋设简单,唯二的装饰品就是挂着的野兽皮和藏蓝色红绣经文,门口墙上摆着两把猎弓,收拾得很整齐,火炉烧得正旺,架着茶壶,飘出阵阵香。
阿知见他气色已无大碍,心里暗暗感叹不愧是非人,子弹扎得极深,却好得这样快。
他用刀剔除烂肉时,热水来回换了三盆,流这么多血,寻朗并没睡多久,半个时辰而已,就已经生龙活虎,换做是常人,没昏迷个一宿,怕都会称奇。
不知是不是寻朗好转的原因,雪又密了起来,阿知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盘算着找阿爷的时间和路径。
不过雪域妖狼就在眼前,祖上训诫,赤水之约犹言在耳,说不定……
他逐渐由心神不宁转为眼眸微亮,张口预问时,寻朗好像能听见他的心声般,先一步说道:
“我知道你爷爷在哪。”
“真的!”阿知猛地起身,手里的酥油茶了泼了半杯,险些见底。
“你见过他们!”
寻朗自他手中接过那杯底茶,拿在手里捻杯轻绕着。
“下山时,在半山腰上远远看到他们,应该是和那群扎……什么尔的起了冲突,争吵中不知是谁的火器走火,打中了你爷爷。”
阿知听到这,瞬间紧张起来。
“我救了他们,把他们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除了我,没人能找到。”寻朗接着说道。
“爷爷伤的重吗!”
寻朗抬手揉了揉阿知的头,将他被风雪吹乱的头发抚平,轻声说道:“子弹卡在左侧第三根肋骨上,我已经取出来了,离开的时候,你爷爷尚且清醒。”
“谢谢你!”这实在可称为惊喜,他不是大喜大悲之人,但提了许久的心终于彻底松懈,阿知表情明显松了口气。
寻朗的手还伏在阿知头上,没有拿开的意思。
阿知微微偏头,耳根不自在地微红起来,被一个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摸头,实在令人有些……害羞。
寻朗见他脸也渐红,笑着收回手,目光下移,阿知衣服上许多血迹,想来是背回自己时沾染上的,又低头瞧自己一身干净的衣物,不由得高挑了下眉。
“衣服脏了,怎么没换。”明明是询问,却是陈述的语气。
“没来得及。”
“那……谁给我换的衣服。”
屋里静默一阵,谁都没有说话,阿知抬头,便看见寻朗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虽然他不觉得同性之间赤身相看有何不妥,更何况自己只是替他换了上衣,但寻朗视线灼人,阿知还是慌乱着躲过视线。
他转身拿起猎弓,抬脚就要走。
“我得去接爷爷阿叔他们,告诉我位置,你就不要去了。”
说话间,门栓响动,帘子被掀起,阿知感到有人自他身后掠过,带起一阵风,寻朗先他一步离开屋子。
他不知什么时候穿戴整齐,长身立于门庭,衣衫翩翩。
月影更亮了些,照在他身上,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晕,人比月光美,赛如神仙。
阿知听见他说:
“在家等着,天色破晓之时,我会带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