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落花君

5、我在人间当将军夫人的日子1

　　小世子急扑到床前，欲伸手拢一拢我，又怕力气太大将我撞翻，临了硬生生变了个手势，抓住落至腰腹处的夏被网上提了提。

　　真是个体贴的好小子。我慈爱的看着小世子，高兴得恨不得将他额头揽过来亲上一口。我道，“乖济儿，娘亲看着你真是高兴。”

　　他眼眶发红的看着我，欲言又止，护母之情一眼可见。我无法苦着脸，只能又慈爱的伸手替他掖了把鬓角。“好孩子，知你心疼娘亲。但现下有一桩极要紧的事，能不能帮娘亲把白先生寻来？”

　　小世子点头，“我这就去。”

　　白凡来时，我正要丫鬟扶着我从床上起身。整日这么躺着，初时没感觉，待五感涌来，顿时腰酸背痛不已。谁又说这高门大院舒坦呢？还是健康的活着更重要。好不容易支棱着站起来，已非常不易。我气喘吁吁的在临窗的塌前坐下，预备病中当自强，首先从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开始。

　　白凡进门后垂手低头往前走，在理我身前五六步时站定，抬手作揖，“夫人安好。”

　　不急。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屏退丫鬟们后，我缓缓道：

　　“白凡，是我。”我看着他，面无表情。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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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解释后，白凡若有所思，一只手又开始磋磨他那稍尖细的下巴。

　　“仙君有何打算？”

　　“唔，我也是正困扰着。现下只能先暂居夫人体内，未免路出马脚，府中人事还需你提点提点我。另外我还有一桩要紧的事情需要你替我去办，不知你是否愿意。”

　　“明白。仙君是要我去找救兵。只是不知仙君需我去寻哪一位。”

　　好个冰雪聪明的花妖。我的脸抽了抽，思来想去，只有拜托他走一趟黄泉了。想他能给世子造梦还能知晓我的模样，必然有什么背景或法子，区区一趟黄泉，应当不是难事。

　　“我需你立刻往黄泉一趟，找一位叫集渊的鬼使，令他速来见我。”

　　白凡抖擞精神，朝我拱手，“仙君且瞧好吧！”

　　午膳时，将军又来了一趟。

　　他握着我瘦得有些硌手的手臂，一脸心疼，遂午饭摆了满桌。想是往日因一病不起，极难得正经的坐在饭桌上用膳，现在府中主心骨一回来，阖府上下又开始活力满满。小世子坐在我身边，疯狂给我夹菜，不一会儿我饭碗里的菜就堆成个小山。一家三口团圆，看起来其乐融融。

　　将军伸手欲抚小世子脑袋，“济儿大了，家中有你看顾你娘亲，爹很欣慰。”

　　小世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倔着脖子哼了一声。

　　八月日头歹毒，知了叫得声嘶力竭。我坐在这两父子中间十分尴尬。此情此景，唯有干饭。在我努力之下，勉强喝了半碗粥并若干小食。

　　将军凝视我，“阿音，这些年你操持府中，受罪了。我已张榜求医，待午膳后再入宫一趟，寻御医再来诊脉一番。”

　　我挤出一副婉约笑态，“哪里哪里，都是我该做的，多谢将军记挂。”

　　将军顿时眉头深琐，似难过道，“阿音，你还在怪我……”

　　没有哇！你这又是怎么了。演不下去了，咳嗽来凑。又一阵猛咳，小世子一摔碗筷，提溜圆的眼睛睁得老大，吼他亲爹，“你几年不回来，一回来就又惹我娘亲！连饭也不让她好好吃！”

　　我抚着胸口，“不妨事不妨事，我去躺会儿就好。”言罢招来丫鬟，将我扶回卧房。

　　我不擅长处理这种家事，既装不出夫妻情深，又扮不出爱子心切。这半日下来心力憔悴，往日被昊宇神君关在满是雷电的阵法里练剑都没有这么难熬。

　　我强撑着疲乏的肉身，命丫鬟扶着我在房中缓缓走几圈消食，心中由衷的盼望白凡能早点搬个救兵回来，无量天尊阿弥陀佛。

　　熬到半夜，半梦半醒间见房中一阵银光，白凡回来了。

　　我伸手撩开床帘，皮偶人立刻动作起来，木讷的挂好了床帘，扶我坐起，还细心的垫了个靠垫。该说不说，白凡造的这个皮偶人真是深得我心，以后得讨一个回黄泉殿里。

　　其他丫鬟皆被施了昏睡咒，我看他做事情如此周全，放心不少。

　　我抬头朝他撅了撅，挑着眉，示意他快说。

　　白凡脸色有些干巴，皮笑肉不笑。见我脸色不善，赶紧搓着手恳切道，“我办事仙君放心。黄泉我去了，集渊大人也见到了。”

　　唔，吓我一跳。做人就是这点不好，一惊一乍的容易心律不齐。我忙问，“既见到集渊了，为何他不同你一起来？是有什么变故？他不信你？”

　　“呃……这……”

　　“你倒是说呀！”我怒火中烧，这该死的花妖什么毛病，就不能一口气说全吗？

　　白凡憋的一脸通红，正要开口，他背后一道凉凉的、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是见着集渊那小子了。不巧的是，也碰见我了。”

　　平地一声惊雷，这声音把我绑在天柱上荒雷轰焦我也不敢忘。这是我那师父的亲哥哥，九天中炼制了无数牛逼神器法器，被誉为一代男神翘楚的，昊宇神君，我的师伯。

　　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声音都有些慌不择路，“啊……啊……昊……昊……师伯。”

　　“嗯，是我。”

　　随着声音落地，白凡身后转出一个年轻身影来。银衣黑边，黝黑长发半系，额间半指宽银色镶黑晶抹额，眼尾微微上挑，袖手而立，不是我那师伯昊宇神君又是哪个。

　　“许久不见，妙妙大王怎么落得这个境地？”又凉又薄，一如往常。

　　啊！我头疼欲裂，怎么会是这个克星。

　　我本名妙灵，修成时天帝就沿袭了我的名字，赐我妙灵仙君。但昊宇神君从来不这么称呼我。师父惯常叫我妙妙，我这便宜师伯便也随着师父这么叫我。

　　师父剑术平平，道法平平，术法也平平，于是我也均衡得很，各项都修得和我师父一般，都很平平。神君看不过眼，总来提点我，期望我能青出于蓝一些，导致我修行时竟有一半时间都在神君的指导之下，虽有名师指点，我仍然技能平平。

　　偶尔师父同我在黄泉中散步，听我抱怨师伯如何严苛又刁钻，她亦嗟叹，“妙妙，辛苦你了。我小时候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我心有戚戚，感叹师父也很不易。

　　那时我被神君摧残得很是要紧。脑子闪过些神君持鞭调教我道法剑术的场景，鸡皮疙瘩骤然暴起。

　　我扯着面皮露出苦笑，“师伯，别笑话我了。出师不利，求师伯救我。”

　　“嗯，竟学会求人了。不错。”

　　说罢走上前来，坐在床沿，半眯起眼细细看我。

　　我下意识后退，没成想力道收放不对，后脑勺砰的一声撞在那实心紫檀雕花的床头，疼得眼冒金星，龇牙咧嘴。眼角余光瞟到白凡站在茶桌前，欲伸出手又急速放下，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关切，又有些怜悯。算他有些良心。

　　本大王能屈能伸，我一咬牙心一豁，道，“师伯，有没有法子把我提溜出来？”

　　“现在知道学艺不精的后果了？嗯？”神君凤眼微斜，眼神不善，但手中却没停。伸手五指对着我一张，再一抓，一股汹涌澎湃的仙气灌入身躯，金光一晃我便脱了身，站在了床边。

　　我恨不得给神君师伯磕头，祝他老人家千秋万代。感受到法力灵气的流转，我甚至想半夜在这房里放几朵烟花以示庆祝。

　　“嗯？有点意思。这人的魂魄不见了。”

　　兴奋至半忽然从半空跌落，我又觉得眼冒金星了。一日之间眼冒金星数回，我感慨仙生多灾多难。

　　“那。。。那。。。那可如何是好。北岳帝君令我守住这夫人，他老人家还有一丝神魂在这夫人的儿子身上。”我一脸迷茫，看着夫人那清瘦的脸庞，如今瘦削得快脱了形。

　　神君站起身来，袖起两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因离得近，隐约能稳到他身上的薄荷气味。

　　“啧，为今之计，在找到这人魂魄之前，只好你先暂居了。”

　　未等我发出抗议，神君五指又一张，再一抓，等我回过神来时又回到了夫人身躯之中。我欲哭无泪，谁来救救我。

　　我不甘心，一手攀着床一手伸出去拉着神君袖口，虽用尽全身力气但摇出了一股柔弱可怜的力道，“换个法子，换个法子行吗师伯。”

　　过去修行，每到被折磨得实在抵受不住之时，我使的这一招，十回能有三四回成事。如今事态紧急，顾不上那许多了，脸面什么的，不重要。

　　我摇得专心致志，神君站得也专心致志。另外一个杵在房中的妖精也很专心致志。大家保持着专心致志的姿势，直到我快撑不住床沿。

　　“确实暂时没有其他办法了。这期间若你想透透气，我再把你提溜出来就是。”

　　不知哪来的清风，吹得我单薄的衣袖如怨鬼摆动。神君这么说，那的确就没有其他方法了。但那魂魄又该往哪里去寻？

　　我在心里叹口气，问，“魂魄之事，师伯有什么解法？”

　　神君歪头看我，“做什么一副哀怨样子，有我在这，你出不了什么事。”说罢，抽出被我摇扯得快撕裂的袖摆，只留下一句“先睡觉，醒了再说。”便一走了之。

　　我颓然，“唉。”

　　半晌，另一声也响起来，“唉。”

　　我这才记得屋内还有个白凡，顿时来了点力气，责问他，“你怎么回事！集渊呢！”

　　白凡沏了杯茶递给我，我接过仰头喝下，是有些渴了，正要谢他但邪火焚身，我怨气未消时礼貌也不太有。

　　他有些委屈，同我分辨道，“运道不太好。我入黄泉后变作一个鬼差，打听一番后在奈何桥边找到了集渊鬼使。却不想被神君听了个全——谁又能想到神君会在黄泉，更没想到神君又会听墙角呢！后来神君就跟集渊鬼使说他随我来一趟，集渊鬼使亦没有争辩，于是。。。于是就这样了。”

　　行吧，那怪不得白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