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和卖货娘的逃荒生活》李泱

5、郝家

　　郝家这一辈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郝金留在村里种地，因为是长子，格外受郝家老两口重视，跟妻子于翠生了一儿一女，郝大与郝莲。
　　二儿就是苏阿爹郝银，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在中间受夹板气，十来岁攒了几个铜板，离家出走搭牛车去了长安城。所幸没被卖掉，在苏阿娘家做了学徒，只得了苏小禾一个女儿。
　　三儿郝书说是个读书人，其实也只勉强认得几个字，二十五六了，还拿着家里的钱整日在外胡混。因为瞧不上乡下姑娘，至今也没有娶亲生子。
　　幺妹今年十七，留在家里干活，还没说人家。
　　小禾一边在院里起锅烧热水，一边在大伯母快要吃人的眼神中讲起了这两日发生的事：“长安城让胡人进来了，城里该跑的都跑了，留下的没一个活口。昨夜里城门有人点兵，恐怕大官老爷们早跑出去百来里地了。”
　　于翠这下顾不上小禾不打招呼用了她家的锅，急忙上前抓住她肩膀摇晃：
　　“那胡人呢？你们这一路过来，有没有引来胡人？”
　　小禾的小身板禁不住她晃，苏阿娘过来一把扯过女儿护在身后。
　　苏小禾才又探出个脑袋继续说：
　　“大伯母，胡人昨夜里就出城了，我们此番过来也是提醒大家早做打算。这郝家村就在长安城下，骑马过来也就两个时辰，保不齐胡人追不到人，杀个回马枪。”
　　这下不止于翠着急，屋里人都开始放声讨论起来，还隐隐有妇人哭声，乱做一锅粥。
　　最后是郝阿爷重重咳嗽一声，屋里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看了一眼郝阿奶，后者回之心领神会的眼神，开口就问：“小禾，你大哥刚从板车上抱下来的那人是谁啊？是不是你爹娘招的上门女婿。”
　　苏小禾看着这一番动静，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些。
　　她看水已经开了，从包里翻出来两把草药，一股脑放进去开始熬煮。
　　苏阿爹维护女儿：“那是禾苗娘跟她路上救的人，什么女婿？您老别胡说。”
　　眼看郝阿奶要发作，郝阿爷又重重咳了一声，这才说道：
　　“别吵了，还有没有规矩？我先说，老头子我一辈子的基业都在这里了，谁要走谁走，反正我不走。”
　　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瘫坐在椅子上的郝书立马附和：“爹不走，我也不走。”
　　郝阿爷投之以疼爱的眼神。
　　郝阿奶找准话空问：“那长安城到底啥样了？是不是真回不去了？”
　　苏家阿娘说不出来话。
　　她爹的排位还供奉在城西的观里，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
　　苏小禾接道：“阿奶，我家都让人给砸了，巷子里全是血，没有一个活人，谁还敢回去？”
　　听到此处，于翠第一个不干，开始骂骂咧咧：“那你们一家三口是要上门打秋风了？还带着个半死不活的，这年头的光景，谁家也不好过，更别说你爹是个上门女婿，万不该往这里跑。”
　　苏阿爹看向父母，发现他们也一言不发，隐隐有认同的意思。
　　他谈不上失望，只是想起昨天自己爹娘为了二两银子死死纠缠他不让回的场景，觉得甚是好笑。
　　苏小禾听不下去。
　　“大伯母这不是说胡话吗？我阿爹前好些年添置的五亩地不是给你家种了？这些年没见半斗粮食，更别说佃金，现在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
　　小禾还未出生时，家中是有过好光景的。
　　那时今上刚刚登基，天下减免赋税三年，加之没有战争，苏家的酿酒生意红红火火，攒了不少银子。
　　苏阿爹庄户出身，总觉得手里有地才踏实，置办了几亩地，自己大哥吵着要帮忙打理。
　　那时苏家阿爷还在，郝家尚还装得住，一副疼爱二小子的样子，以此为由拿了苏家一大笔嫁妆不说，还常上门打秋风。
　　这一打理，近些年就不还了，逢人问都说是自家的。
　　苏家穷到吃不起饭的时候，地都没要回来。
　　他们总觉得自己兄弟住在长安，又是上门女婿，手上肯定还有银子，只嫌要得不够多。
　　小禾是个丫头，前些年又还小，原本打算在这一两年将事情掰扯清楚，没想到胡人这事先来了。
　　于翠横眉冷眼，凑上来就要给姓苏的丫头一巴掌，让自己丈夫窝窝囊囊拉住了。
　　她嘴里骂个不住：“你这小蹄子，有地还能给你个丫头不成？爷奶都在，那就应该孝敬给爷奶。”
　　郝阿爷和郝阿奶不自觉挺直胸膛，郝书继续附和：“就是就是。”
　　小禾也不继续纠缠地的归属，眼珠子一转，转向郝阿爷：“阿爷，我阿娘和孙女一直敬重您为人，这些年原本该叫外公的，也随了堂兄姐唤您一声阿爷。今天这事您来评评理，地种了这么多年，我们一家子都无家可归了，来家吃上一段时日不要紧吧？”
　　那边大伯母又扬起手，被丈夫拽住：“好你个死丫头，你爹都不说什么，你在这儿逞什么能？”
　　郝阿爷几人完全忘了胡人入长安的事，心思都在那几亩地上。
　　他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脏得打了结的胡须，叹了口气：
　　“禾丫头，不是阿爷偏心，你爹上门之后，都是你大伯照看你阿爷阿奶。你小叔又还得上私塾，家中实在拿不出佃金。都是一家人，何必算这么清？”
　　说着又捋了把胡子：“你们看这样可行，地就算你爹给我养老出的，以后我生老病痛都与你家不相干。”
　　一直沉默的郝银这时忍不住冷笑一声：“阿爹是不是忘了，你们只养到我十岁，我做了学徒补贴八年家用，后来便做了上门女婿，十两聘金甚至没给我半个铜板。”
　　眼见着老头要发火，小禾连忙转了话茬：“阿爷，地我们肯定不跟你们争。”
　　苏阿爹看了一眼妻子，妻子朝她眨了眨眼，示意他别担心，自己找了个碗盛药端进去喂里屋的伤者，惹来于翠两个白眼。
　　小禾继续道：“这些年的佃金我家也不要了，但是现在我家连房子都没得住，真要出去讨饭，少不得丢阿爷的脸。”
　　她凑近老头：“这样，您给五两银子，我们就此互不相欠，就看您能否做得了这个主。”
　　郝阿爷脸上露出一点痛苦的纠结来。
　　那可是五两银子，一家子半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的进项。
　　小禾见有戏，趁热打铁道：“阿爷，您把五两银子折抵成粮食也行，不然我们可就告到里正那儿去了。”
　　这钻进钱眼里的老头子，完全忘了胡人这回事，还不知道早在几人进村那会儿，里正一家子就套着牛车从村口出发，准备去投奔南方亲戚去了。
　　小禾他堂兄方才就是在村口听里正的两个姘头吵架，争论谁该跟着去，最后谁也没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