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云上去》田思野

14、黄毛

　　快凌晨1点，小云已经睡熟了，我给她掖了掖被子，现在晚上已经有些阴冷了。久久躺在小云的枕头旁边，小爪子搭在小云的头发上，做着梦吧唧嘴。
　　我蹑手蹑脚地起床穿衣服，特地涂了一个正红色的口红，披上皮衣，准备出门。
　　“邱云在吗？”我倚在按摩店门口，粉红色的灯光把每个困倦的女人照得艳丽且暧昧，几个穿着性感的女人呆呆地坐在沙发打着哈欠玩手机，几个女人围着麻将桌打麻将，抽烟，很是喧闹。这是我第一次来小云工作的店里。
　　“邱云？你说阿凤啊。”一个头发紫红，扎着丸子头的女人回话，她看上去四五十了，妆画得很浓，但也遮盖不住她的皱纹。我猜这个店里年龄最大的女人就是妈咪。
　　“对。”阿凤是小云坐台的花名。
　　“她早就下班走了啊。”
　　“我知道，我就是确认一下她在这儿上班。”我拿了根烟，递到妈咪手里，她接过来送到嘴里，我拿出打火机给她点火。随后自己也点了一根，我们两个一齐吐出了长长的烟雾。几个女人抬头看我，其中一个坐在角落的胖胖的女孩一直盯着我看，也不避讳我的目光。
　　“什么事，姑娘。”
　　“我是阿凤的远房表姐，想接阿凤走。”
　　“啊？她没跟我提过啊。”
　　“我知道，小云说她不想走啊，这里赚钱又多，妈咪人又好又照顾她，她不愿跟我走啦。”
　　“哎呀是啊，”妈咪很圆滑，“阿凤表姐，小云这孩子，又漂亮又聪明，客人喜欢她，我更喜欢她。她在这儿，我几乎都不收她提成，让她多赚钱，谁也不容易不是。”
　　“我知道你待她好，但最近一点事，我是怎么也不想让她在这干了。”摸麻将的几个女人都不聊天了，提溜着耳朵听八卦，妈咪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去里屋说，我跟她来到一个房间，淡紫色灯光，混杂着各种刺鼻香水味，狭小的两张按摩床。
　　“什么事，姑娘你说。”
　　“本来我也不想让她走，但是昨天，她让一个客人打了，这事，你知不知道？”
　　“哎呀，有这回事呢？”
　　我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她表情夸张，好像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大跳，但她眼睛里滑过一丝的闪躲，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我猜这个老滑头，肯定知道。小姐这行，受欺负、忍气吞声是家常便饭，但有现在小云有我，我不能让小云吃了这个哑巴亏。起码要让小云按摩店里的人知道，小云不是孤身一人、任人欺负，有人护着她。
　　“是，你不知道，脸被扇肿了，背上一条血痕，胳膊，脖子，都是淤青。跟我哭了好久。”
　　“呀，这么厉害，我竟不知道，明天我拿着水果，去家里看看小云，问问她怎么回事，这孩子，受欺负了也不跟我说！我替她做主，你放心！”
　　“姐姐，这单本不该小云干的，那个打人的客人，是谁？”
　　“哎呦，这……”
　　“你们都有账单，这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关键是，小云当天接了好几个客人，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呀？”
　　切，装什么傻，肯定是当天最后一个，小云都被打成那样了，后面还怎么接客？
　　“没事，你把账单给我，我自己看看。”
　　“哎呦我的妹妹呦，不是姐姐不想帮你这个忙，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整天东藏西躲的，这账单啊，不在我这管着。就算是找到了，恐怕这账单也当天销毁了。”
　　放屁！我现在真是不想跟她啰嗦，想把她店烧了。我强忍着怒火，睁大眼睛盯着她笑，“你知道，我是小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这种事情，我只允许发生一次，小云再在你这里伤到一根头发，我带她走之前，一定先把你的店烧个干干净净。”
　　她表情变得僵硬，尴尬地冲我笑，“不会了。妹妹你就是爱开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把那个小姐的电话给我。”
　　“哪个？”
　　“让小云替班的那个。”
　　她不再说话了，拿出手机翻电话簿，然后把一串号码给我，“小雪。”
　　我记了号码，知道她嘴里套不出实话，扭头就走，老妈咪在后面殷勤地跟着我，把我送到店门口。刚刚一直看我的胖女孩蹲在门口抽烟，看我出来，握了一下我的手，好像塞了什么东西给我，我不动声色，妈咪看我骑上摩托车，“有空再来玩呀，妹妹。路上慢点~”

　　第二天上午，趁小云没起床，给久久倒上猫粮，出了门，在一个小咖啡馆里，点了一杯摩卡。从兜里掏出昨晚那个胖女孩递给我的东西，是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我决定先不管她，播通了昨晚妈咪给我的小雪的电话。
　　“喂？”电话那边的声音很虚弱，好像还没起床。
　　“是小雪吗。”
　　“是我，你是？”
　　“我是阿凤的表姐。打扰你了，阿凤被你给的客人打了，你知道吗？”
　　“哎，姐姐，”电话那边清醒了一点，清了清嗓子，那个客人有特殊癖好，我提前给阿凤说了，她还是接了。我看她最近挺缺钱的样子。”
　　“你有提前跟她说客人会打人？你知道小云现在的伤有多严重吗？”
　　“啊……对不起，姐姐，阿凤伤得很严重吗？”
　　我大体给她描述了一遍小云的伤，没想到，电话那头，她先哭了，弄得我一头雾水，难道是为了摆脱责任上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她哭着断断续续跟我说，“其实这个客人之前打我打得还严重，但是他给的钱多，我每次都忍着。要不是这次来姨妈了，我自己就上了，谁还想把赚钱的机会让给别人？”
　　“他这样打你们，你们还接？”
　　“没办法姐姐，现在生意不好，没有钱赚啊。阿凤挨打还有人给她出头，我遇上个什么事，都没个说话的……”
　　“你别哭了，你把他信息给我，我去帮你们教训他。”
　　“呜呜呜，你把人教训了，你是痛快了，你以为是在帮我们，其实是在断我们财路啊。我不如阿凤好看，客人不比她多，我得赚钱给我爸看病啊，一次八千，我赚多少天，接多少客人才能挣出来啊？”
　　电话那头滔滔不绝，哭得越来越大声。我说不出话来，我哪曾设身处地地为她们想过？我的想法，太自以为是。吃不上饭，活不下去，谈何尊严。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人无奈的事情。
　　“你别哭了，我不去找他。”我的语气柔和了很多， “你以后保护好自己。你爸的医药费……还差多少？”
　　“差多少……是填不完的无底洞啊，住在icu里，每天都在烧钱啊，我要是能知道差多少……”
　　“对不起……你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能帮上忙尽量帮……”她挂断了电话，我怔怔的，好久都没缓过来。
　　一杯拿铁下肚，已经快10点了，小云快醒了，我又抓紧拨通了纸条上的电话。昨天那个女孩留给我的印象并不好，眼神有些鸡贼。
　　“喂？”
　　“是阿凤表姐吗？”
　　“是，你昨天给我留的电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我是阿凤最好的姐妹，”最好？不见得吧，我在心里想。“你还是劝劝阿凤，带她去吧，干这一行，不是你想象地那么轻松的。”
　　“我知道了，但我还是得看阿凤的意思。”
　　“我帮你一块劝劝她，还不行吗？”
　　“你不是也干着这一行吗？这么着急让她走，什么意思？”
　　“我？我是没有办法的呀。要是我也有你这么厉害的亲戚，我早走了。阿凤在这儿老是受妈咪欺负的，你别说是我说的啊……”
　　我心下一惊，“你放心，尽管说。”
　　“那个妈咪，看上去人模人样的，背地里让客人免费睡阿凤。强迫阿凤同意。”
　　“小云怎么会答应这种事？”
　　“小云重感情，冲着妈咪早年对她有恩，哄她三言两语，可不就答应了吗？”
　　“我怎么相信你？”
　　“哎呀，姐姐，你不信，可以去问小云啊。”
　　“妈咪不赚钱，干嘛做这种事？”
　　“这你就不晓得了姐姐，不赚钱，但是可以省钱噻。像那个街上收保护费的黄毛，让他每个月睡上几次阿凤，不就不收我们钱了噻？”
　　我一时震惊，说不出话来。
　　“姐姐，那个黄毛，不仅不给阿凤钱，还管她要钱来。”
　　“你说详细一点。这个黄毛到底怎么欺负的小云？”
　　“哎呀，其实，也算不上欺负……小云爱打气球，你知道噻？”
　　“打气球？”
　　“就是吸笑气！小云有瘾，都是黄毛卖给她的！”
　　我的心彻底乱了，心疼，疑惑，气愤。到底妈咪让多少人“免费”睡小云？小云在店里受了这么大委屈，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还有，小云，我最最心爱的小云，竟然会吸毒？这就是她的钱经常花光的原因吗……
　　在我的印象里，吸毒的人，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就不能算个人了。
　　我仰头，瘫在椅子上，头疼，想吐，浑身没了力气，说不出的难受。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回到了家，小云还在赖床，趴在被窝里摸着小猫，看我回来了，笑着问道：“逸一，你去哪了？”
　　我看着小云，这就是和我朝夕相处的小云吗？我从未感到和她这么陌生，陌生到我快认不出她。我有气无力的问道：“黄毛是谁？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小云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声音颤抖，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 ，“你为什么吸毒？”
　　小云掀开被子跳出来，冲到我面前挽住我的手，“不，对不起逸一，他们说那不算毒品……”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吸这个？”
　　她看着我的样子这么美，现在在我眼里却是一朵开的糜烂的花，小云，你到底为什么吸笑气？好奇，刺激，还是自我毁灭？
　　“逸一，你听我说，”她急得快哭了，应该没有想到我会知道这些，“我认识你以后，就开始戒了，我现在已经彻底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