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本无心》丽端

18、心诚则灵（一）

　　青筠以前在天权宫洒扫时，虽然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凡间迎神赛会的习俗。据说在节日或神诞时，凡人会将供奉在神宫中的神仙塑像装饰一新，由信徒们抬着走遍大街小巷，供人围观祈福。除了众多神像游街，迎神赛会还会辅以各种娱乐，如鼓乐、杂技、歌舞、百戏等等，观者如堵，万人空巷，实在是天界难以见到的热闹场面，她早已向往着能亲眼看看。
　　自从听说屈州城要举办迎神赛会后，青筠紧赶慢赶，终于顶着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及时来到了屈州城中。如果不出意料，文曲星君和慕莘也必定会来看这场热闹，那她找他们也方便许多，真是一举两得。
　　屈州城城墙高耸，街道严整，挤在街道两边观看迎神赛会的居民们大多衣着整洁，看得出是刻意装扮过，比四野衣衫褴褛的乡民们光鲜了许多。饶是如此，青筠还是从周边人的议论中听出旱情对屈州城的影响很大，这次迎神赛会的主题，就是要让屈州的祈求上达天庭，赐下雨水。
　　人山人海中，青筠一时也找不到文曲星君和慕莘，索性在街边站定，翘首以盼巡游盛典。等了一阵子，青筠听见街道远处传来一阵鼓乐和欢呼声，随即便见许多人穿着色彩鲜艳的盛装，各捧乐器和幡旗在前方开道。
　　那些幡旗俱都高达一丈开外，仿若一片五彩斑斓的树林。有平绢所制的平幡，束丝所制的丝幡，宝玉装饰的玉幡，用青、黄、赤、白、黑五色丝帛连缀而成的续色幡，五颜六色的幡旗们簇拥着的，则是一面大书着“祈天降雨”四个大字的青幡，昭显了这次迎神赛会的主题。
　　幡旗过后，是一些头梳双髻的童男童女，腰间俱都系着腰鼓，簇拥着一面一人多高的大鼓边跳边敲。那面大鼓放置在一辆彩车顶部，由两个□□上身的壮汉抡着鼓槌同时敲打，鼓声隆隆，震人耳膜，据说是模仿雷声，期望能引得天上的雷公电母雨师等诸位神仙注意。他们身后则是一些表演百戏的艺人，有人口中不停吐出火球，有人将一柄长剑插入咽喉，有人则在彩车上的绳索上腾挪跳跃，引来围观民众阵阵喝彩。青筠看到精彩之处，也忍不住鼓掌欢呼。
　　长长的舞乐百戏队伍之后，才是迎神赛会的重中之重——从屈州城各神庙中请出的各位神仙法像。那些塑像都穿着崭新的法袍，披红挂彩，旁边各有庙祝或捧着供奉的玉叶金花，或举着丝帛摇曳的护法宝幢，每经过一个神像，总会让路边的信徒们高声喊出他们的名号，更有虔诚信徒会当街跪下，焚香磕头。
　　青筠看着那一个个宝相庄严的神像，耳听着凡人喊出的名号，自然而然与自己在天界认得的各位神仙们对上了号。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有趣而奇异的现象——这些神像，与天界那些神仙们的真身几乎都不相似，甚至有些神仙，天界根本没有这一号人物。也不知这些凡人们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塑像，简直是以讹传讹。而天界众仙真真超凡脱俗，懒得纠正他们这些谬误，就让他们这样一代代地错下去，也不知错了多少年。
　　贪狼星君、文曲星君、慧山玉女等神仙塑像与本尊不像也就罢了，好歹都是齿白唇红的俊男美女，青筠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最尊敬的两位大神不仅不像，还大相径庭。一位是天界地位最尊的太一帝君，青筠在琼芳盛会上蒙他抽出了头彩，知道他是一位身形富态、长眉细目的无须老者，孤身一人住在紫微垣中，哪里像这里游街的天帝神像，国字脸，丹凤眼，胡子三尺长，甚至在旁边配了个半老徐娘称为“天后娘娘”！而财神爷招宝天君的塑像更离谱，明明天界的招宝天君是位长身玉立，优雅飘逸的美男子，这里的招宝天君却是一个黑脸膛的彪形大汉，一手握大刀一手托元宝，说他是武曲星君反倒更靠谱一些。
　　九天感化大神、丹辉妙道真君、南方朱灵童子……又看到一些天界不存在的神仙塑像，青筠忽然心念一动，对站在旁边一位看上去见多识广的老者问道：“请问老丈，这些神仙是什么时候开始供奉的？”
　　“自然是祖祖辈辈都供奉的。”老者随口回答。
　　“那这些神仙里，有没有一位名号叫‘玉衡星君’的神仙呢？”青筠追问。
　　“玉衡星君？”老者愣了愣，忽然有些得意地道，“那你算是问对人了，除了我们这些老年人，年轻小辈都不知道玉衡星君。”
　　“哦，那我这次可以看到玉衡星君的神像吗？”青筠兴奋起来。既然学了玉衡星君的心法，玉衡星君就算她的师父，有机会的话，青筠还是想去玉衡星君神庙里拜一拜的。
　　“看不到了。”老者摇了摇头，“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玉衡星君的神庙就被砸毁了，神像也没了，你今天若是不说，连我都快把那神仙给忘了。”
　　“啊！”青筠愕然，“为什么要砸了他的神庙？”
　　“不知道，反正玉衡星君的庙突然都没了，不光屈州没有，别的地方也没了。”老者一边看巡游一边说着，忽然脸色一变，与其他围观百姓一起发出了一阵惊呼。
　　青筠被他们的惊呼声吸引，也赶紧转头去看巡游队伍。却见林林总总的神像们已经巡游到远处，此刻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特殊的队伍——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服饰有的是神官，大部分却是普通人。他们都向上举着自己左手的小指，而那些小指上，都无一例外地燃烧着火焰！一簇簇火焰伴随着骨肉烧焦的味道，让青筠不由得胆战心惊。
　　“燃指为香，诚心动天。神灵慈悲，降我甘霖！”一个领头的神官强忍着剧痛，一边走一边朝天空大声呼喊。他的声音颤抖而又嘶哑，却带着绝望中孤注一掷的期待，仿佛鸟类将死之时的哀鸣，瞬间揭穿了这次迎神赛会热闹光鲜的画皮，露出了悲怆的底色。
　　“神灵慈悲，降我甘霖！” 围观巡游的屈州百姓们，都被那悲怆浸染，纷纷手持香烛跪倒在地，一遍遍向天界祈祷，有人磕头流血，有人嚎啕大哭。大多数人则跟着那群燃指为香的虔诚信徒，朝着城北的天帝太一神宫涌去。据说，屈州的大小官员们都长跪在太一神宫里，迎接天帝塑像归位，并向天界呈上丰厚的供品和祈雨的表章。凡人能向天界奉献的，唯有他们对神灵的虔诚信仰，除此以外，他们已不知该如何得到天界的垂怜。
　　群情汹涌之下，街道上原本静止不动的人群忽然形成了湍急的潮水，裹挟着所有人朝着城北的太一神宫方向而去。有人站立不住跌倒在地，有人遭受踩踏失声痛叫，然而都制止不了浩荡的人潮。长年累月的旱情一层层地凌迟着人们的希望，哪怕繁华富庶如屈州城，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青筠也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推挤，几乎要跌倒在地。不过她毕竟不同于凡人，很快就凭借自身的轻巧敏捷离开了拥挤不堪的大街，拐进了相对宽松的偏街小巷中。
　　她没有心思去太一神宫看官府的祈雨典礼，此刻只想尽快找到文曲星君，打听一下天庭放任屈州干旱的原因。毕竟文曲星君以前也是天界的上神，他知晓的内情肯定比普通神仙多多了。
　　青筠方才自屈州正门入城，沿着最繁华的大道观看迎神赛会，此刻走入偏巷，才发现墙角檐下蜷缩着不少逃荒而来的饥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显然连挤入人群看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此刻伴随着远处传来的“神灵慈悲，降我甘霖”的乞求声，他们也挣扎着跪在地上，双手高高合十，不住朝天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