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贱下天山》王思齐

1、初心

　　这里不似人间，
　　因为太美了。
　　红绸网成的八角灯笼高挂檐下，比蜀地的橘子在树梢还要敞亮。亭如净荷，美的天高云淡，台如云端，上去来来回回的行人，如同天上的仙女欢宴，王母娘娘大开席。楼宇巍峨，让人想见群山，夕阳晚照，山水山间。宇间停飞鸟，自在相羽还。
　　这是个见一面就价值千金的地儿。
　　晚间无数的姑娘女仔儿倚着牌楼脸上挂着无数种暧昧的笑容对付看客，有的是法子从你背囊里，从你荷包里，从你衣袋夹襟出，把银子掏得的一分不剩。你问我为何世间好儿郎都沉迷于此，试问一个穿着打扮如神仙妃子一边临风笑语的姑娘站上牌楼用纤纤手指剥着汁水丰润的这时节的贵金果荔枝，你抬头瞧一眼，眼光便已目眩神迷，若这时还不上钩，只见那姑娘与同伴笑语阵阵时把荔枝壳往你身上随意一丢，你再抬头瞧一眼，这时还不乖乖上去找她。就别称说自己是个男儿郎，也难怪世间男人大多沉迷其中，呜呼，哀哉！
　　这里是个妓院，上安有名曰百花阁。
　　百姓暗地里称其销金窟，为什么？因为阁中开销是昨夜姑娘们陪你丝竹管弦欢声笑语，一派人间太平，你在其间享着世间万福，推杯换盏之后红男绿女在帐中颠鸾倒凤做尽人间快乐事。清早酒醒，这都是要真金白银的，正所谓此间一夜值万金，上安多得是混账不孝儿拿着爹妈攒的家当往这些万人唾骂的姑娘帐子里钻，不乏风流公子，王孙贵胄。
　　永安公主李静训此时就正站在这家百花阁底层雕金砌玉的红木围栏锦幄大堂，面色红润像上林苑皇家猎场秋天树梢上红透的林檎果，周边无数禽羽飞鸟环绕。周边的嗡嗡声说话声唾骂声倒彩声奚落声让她几欲有些像是脚掌涂了油的不倒翁似的晃呀晃，站也站不稳。周围都是从各种深井广阔的亭台楼宇里的楼层，各式铺贴着这样那样粉彩丝绢，铺满各样西域地毯壁画，烧着各式名贵波斯息国熏香的房间里提着裤子从房间里钻出来看热闹的各色男人，对，男人，都是光裸的男人。有的赤膊而出，有的甚至膀子还露在外面，更有甚者裤管都穿跑偏了，正在脱了重穿。
　　身上皮肤白的花的青的黑的，或多或少来不及穿衣都有一块裸着。
　　满场老的满脸麻子如烧饼上的春韭碎的声调谄媚如黄鹂的龟公和这里嫩生生但是比她啥都懂的丫头都不由得看着中央这俏生生的丫头子捂嘴笑。
　　所有人都怕赶不及这场热闹。
　　大堂中央的李静训绷着小脸不说话，额角细细密密的小汗粒沁出，她吸了吸鼻子，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没法出声气。
　　因为她脚底下踩着一个露着光裸着两条大腿的男人，穿着兜裆布秋天里露着两条白生生大腿，腿上浓密的汗毛的令人不忍直视的男人。跪倒趴服在地上，手上颤颤巍巍直发抖，两手捉着一条窑姐的裤子。
　　这两人在二楼走廊上一个追，一个躲。这男人发现是来追他的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捉着身边一起睡觉的窑姐的青红绸裤边跑就往身上套，被夺了裤子这窑姐如今还裹着被单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呢，脚步不稳一个脚跟没落地就从大厅里楼梯上一路叽里咕噜的摔倒趴在了大堂中央，这时才发现手中绸裤的腰带已经被昨天寻欢作乐时的自己抬手抽走了，这裤子穿也白穿，这倒霉的简直想甩自己一巴掌。
　　哪家的母老虎捉夫婿，这可英勇。周边有看客看戏看到精彩处，抚掌大笑。
　　就是啊，好比娘子军。来人恨不得在戏园子，逮个过客半天聊个不停的。
　　看身段不是母老虎，有人质疑。
　　是个少女。有人点评。
　　京兆府尹的公子？这不还没成婚吗？越人多的地方语调越悉悉索索。
　　少女捉未婚夫婿?第一回听说。终于有人给这事定了性。
　　谁家这么狠的少女？会不会是姐弟。有好事者忙不迭去周围打听，都没打听出来。
　　此时的李静训第一回想着自己做错了事，她忸怩的不好意思现在给脚下人道歉，于是就抬脚踹了踹他，低着声气，放软了口气低声哎，哎了他两句。
　　李静训认识脚下的这个人，这是他的同窗，李静训在咸安宫可谓是开天辟地第一位女生，他李静训自然也熟悉得不得了，上安咸安宫学里的倒数，有名的靠爹的纨绔，五大三粗的京兆府尹家的赵公子。
　　这位赵公子自然也认识李静训，自李静训一脚踹进门小鸡一样跑了半天没敢还一次手，上林苑练出来的功夫都没敢使出来。李静训踩着，他就老老实实趴着地上。
　　借了同窗之谊，还是咸安宫内唯一的小女公子，赵公子蔫了吧唧的没好声气的回她，
　　你为啥追我？
　　说吧提高了声响，动大气了也不顾她是公主身份了说
　　我娘都没这么追过我。
　　李静训是有事找他，这时才发现对着个同窗做的事有点抱歉。稍稍松开了点劲。
　　说起来李静训是咸安宫学子弟中唯一的女子。这一切得益父亲当朝驸马李敏送她进咸安宫学是想让她学这世间好男儿，可她从此在贵族女伴中活得如同异类，世家小姐嫉妒她能入得咸安宫，碍着她是公主不敢明着欺负她，只好暗暗疏远她。
　　她只好同样表现的像自己饱读诗书看不起她们那帮学琴棋书画的。
　　她其实心里很羡慕那些三三两两的女伴。
　　中秋大宴上，各个世家贵女游走御花园其间，终于有人来找李静训搭话了。是个瘦小羸弱的姑娘。头上金钗也很寒酸，身上衣料也不华贵，可知这大概是某个王府庶女。
　　皇家园林年节张灯结彩，舞榭歌台。欢声笑语的园子，举杯连连的席间。这一切李静训都太腻了，李静训进了园子醒醒神，身边是她据说的未来驸马，近身的知心人，宰相家的小儿子王言冰。
　　李静训没交过同龄的女子做朋友，身边一直出没的是同龄男子，她见谁都不喊哥哥，所以所有人也没拿她当妹妹。上林苑猎虎众人没让她参与，但论起射鸟猎兔她都是与这些哥哥弟弟一同去，还有大把的好男儿比不上她的骑术。
　　男人堆里长，性格也有些没心肝。
　　当时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这个苗条羸弱的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挖坑在埋一只香囊，李静训好奇跟着去瞧，王言冰也跟上去看。
　　三言两语李静训问明白了女娘子哭得是一桩事，这是咸安宫学业常年稳居各项第一的陈公子，小时去雍王府送她的香囊，从此一直留存至今。
　　如今京兆尹家的公子提亲，嫁给他也罢，她早听说那家伙五大三粗，满面横肉，有娘生没娘养，自幼流连烟花酒巷，学业一塌糊涂，由父亲的官位才勉强挤进咸安宫学混日子，指望他今科考试肯定是没戏了，可嫖赌会毁了姑娘家一辈子啊。
　　李静训咂咂舌，她第一次意识到身边这些漂亮女子的想法和她有那么不同。她不觉得赵兄有那么不堪，可也没觉得陈公子有她想了十年那样的好。
　　皇爷爷特许，她在咸安宫学那么多年，和他们一同习字，看他们练武，她和每个男儿郎都很熟悉。赵兄身板很壮，他从不赌钱，满面横肉是只他生得黑且壮，就是嫖，这个得改改。陈公子也没她说得那么好，骑射功夫还不如她呢，白白净净，咸安宫多少丫头被他的一双桃花眼迷晕了头，也没见娶回去一个，可见此人不可信。
　　丫鬟蹦进来挑明了立场：公主一定要帮我家小姐退了这桩婚事啊，说罢只是不住的磕头。
　　小姐一声不响的流泪，默默的在樱花树底刨坑，要埋了那香囊。
　　年纪小的李静训也不好说什么，想着要不让赵兄改了那嫖的本事罢，她知道他也不赌。让赵兄改了就好了，就能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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