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大麦小稻

4、与子同袍

　　我家离县城约有三十里路。
　　往返的中巴班车招手即停，随下随停，慢慢悠悠，到县里得三四十分钟。
　　我坐上车不久，李遇打来电话，问我到哪了，什么时候到？他骑他表哥的摩托去车站接我，怕我找不到地方。
　　我喜悦无限，心花怒放。只盼沿途再无人上下车。
　　好容易熬到车进站，三轮车纷纷游来抢客。我下了车，游目四顾，他从摩托车上起身，向我招手。
　　他穿一件黑色T恤，深色牛仔裤，宽肩细腰长腿，双眸黑亮，浓眉修长，像个模特。人群中极醒目。
　　却又不是模特，模特不会像他那样笑意盈颊。
　　我的心猛一跳，呼吸有些急促。再次见他，兴奋又紧张。
　　我深吸了一口满是汽油味，闷热又混浊的空气，穿过车流向他走去。
　　一路上想着开场白。
　　却见两个小女生走到他身边，问他：“帅哥师傅，到三中多少钱？”
　　他一愣，随即冲我一笑。
　　我走上前对那两个女生说：“他是来接我的。”
　　那两个女生看了我一眼，脸一红，说不好意思，你拉我扯笑着跑开了。
　　“到了多久？”我忍不住笑着问他。
　　“没多久，上车。”他也笑了。
　　我坐上那辆珠江摩托，他说坐稳了。我双手抓紧后面的钢架。
　　轰隆一声响，摩托发动起来。
　　他开得快，风很大。风中带着他的气息。我怕他误会，尽量往后挪，不与他贴身。
　　可他哪知我的心中交战之激烈。
　　我近乎咬牙切齿的控制着我的双手，不要去搂他近在咫尺的腰。
　　好几次他急刹车，我身子前冲，贴上他的后背。多么浑然天成，丝滑自然的大好机会啊，可我仍不愿意伸出双手。
　　我觉得那很卑劣。
　　他扭过头问我这些天在家做什么？
　　风拂过他的侧脸，吹乱他额前的黑发，眼角眉梢蕴着笑意，看得我心醉神迷。
　　只盼通往他姑妈家的路永无尽头，我们就这样飞驰一生。
　　那时我的脑海里回荡着一句歌词：
　　“他不是脸色明媚，谁会想入非非。你只要心中有鬼，他就一直甜美。”
　　他以为我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在家看书听歌，无所事事。
　　我没有说的是，我梦见了他，天天想着他。
　　县中心有一条江，最热闹的街就在江的南岸。她姑妈家在江北边的一条清幽却宽敞巷子里，那一片都是带庭院的独栋房舍，县城有钱人扎堆住的地方。
　　我听说过，却没去过。
　　过江时下起了雨。
　　细雨如烟，笼罩江面，濡湿了地面。
　　转进巷子时，车轮打滑，我摔在地上，摩托车滑出老远。
　　我还没反应过来，李遇慌忙扶起了我，问我：“怎么样？”
　　我这才感觉手肘火辣辣的疼，一看，已擦破了皮，渗出了血。身上衣裤都脏了。
　　我说：“没事，就是衣服脏了，你呢？”
　　他说：“我反应快，没摔着。”又有些尴尬的笑着说：“幸好没人，不然挺丢人。”
　　“你姑妈他们在家吗？”我问道。
　　“我姑父开车去我表哥的奶奶家了，今天她生日。”他说。
　　前面过几幢房子便是他姑妈家，他扶起摩托，让我坐上去。
　　到了他姑妈家，打开前院的绿漆铁门，他把摩托车停在一棵桂花树下。走进客厅，一面大电视，一边是雕花红木沙发，茶几比我家桌子还阔。
　　我来不急仔细打量，他带我到卫生间，让我先清洗伤口。
　　等我出来，他已备好碘酒。
　　我们坐在沙发上，他离我很近很近，细细替我擦试消毒。
　　他擦得很认真，问我：“疼不疼？”
　　我说：“不疼。”
　　其实是有一点疼的，他认真的模样让我忘了伤口的疼。
　　擦了药，他说天气热，包扎反倒不好。
　　我突然发现他左手掌上也有擦伤的口子，说：“你也受伤了，我替你上药。”
　　他说：“我皮实，打球经常擦伤，不要紧，不用涂药。”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指，拉到眼前，说：“那你干嘛给我擦药？”
　　他说：“你白白嫩嫩的，不擦不行。”
　　我捉紧他要往回缩的手，拿棉签醮上碘酒，刚触到伤处，他竟惨叫一声。吓我一跳。
　　“很疼吗？”我问他。
　　“很疼！”
　　“哪有那么疼！”
　　“我怕疼，从小就怕打针。”
　　原来他这么大一个人，竟怕疼！
　　我看着他皱紧眉头，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擦过药，他说：
　　“你衣服脏了，我姑妈刚给我买了几套衣服，过了水，还没穿，你挑一套喜欢的穿。”
　　我说：“你的新衣服我怎么好意思穿。”
　　他说：“别的衣服我都穿过了，怕你不乐意穿。”
　　我看着他说：“哪不愿意呢！”
　　他领我上楼，来到他房间。
　　进门右边书桌装着一台电脑，两个小音箱。着实让我羡慕。
　　床上铺着竹席，扔着一套篮球背心短裤，床头墙上贴着几张篮球明星的海报。房间不像临时的，像长久固定居住的样子。
　　他拉开衣柜，里面是他常穿的衣服，我很熟悉。其中有一件绿色带卡通图案的短袖，他穿起来有一股阳光少年气，特别好看，可他只穿过一回。
　　我便挑了这件，以及一条深蓝色牛仔裤。
　　脱衣服时，我有些害羞。
　　此时房间只我跟他，跟在寝室时不一样。我脸有些发烫，就想找些话来说。
　　见书桌上摆着一个光亮的玻璃相框，里面是张发黄的黑白旧照片。一个长发年轻女郎抱着一个小孩，站在假山前。那小孩眉目与李遇如出一辙。
　　“这是你妈妈吗？”我问道。
　　“是啊，她走了十多年了。”他伸手拿过照片，抽出一张纸轻轻擦试那不存在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