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大麦小稻

2、高考后的情书

　　此后我陷入无穷内耗中。我渴望却又害怕跟他过于热络亲密。
　　我很确定他跟我不一样。
　　我真正想要的永远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
　　那么一开始就应该杜绝才是。
　　可我再怎么理性，终究年轻，无法克制内心蓬勃的情感。
　　好在我本是内敛的人，心里翻江倒海天崩地裂，表面仍能古井不波。
　　我便怀着这样一种幽微晦涩的心情与他相处了两年。
　　转眼高考来了。
　　我也不例外的紧张。紧张之余是面对离别的伤感。伤感之外又杂着解脱的松快。
　　思索再三，我写了一封信。
　　在最后一场英语考试前，夹在杜拉斯的《情人》里，放到他床上。
　　只因这一别，我不打算再与他相见。不然，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那是一封情书，而非告白信。
　　我只想告诉他，有人喜欢了他很久很久。
　　他的存在，填补了一个人在少年时期，无法避免的孤独与空虚。
　　我要让他知道，在我幽暗潮湿的青春里，他像遥远的太阳，发着光和热，虽非为我，却意外的照耀着我温暖前行。
　　是的，信写得很长，长到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看完。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憋了几年的情感终于得到了宣泄。
　　英语是我的强项，我提前十分钟出了考场。为的是避免碰到他。我爸开着进货的小货车来接我们。
　　他说：“等等你姐。”
　　我说：“等会人多，先把我的行李装车方便点。”
　　行李装到车上后，我爸才接到我姐的电话。她有一部手机。是我妈的。只这一部。我让给了她用。
　　我爸挂了电话，去替她搬行李。
　　我坐上车，透过车窗玻璃，呆呆看着宿舍楼。
　　考试结束的铃声早已响过，学校里炸开了锅。无数的书本从楼上扔下来。很多人在高声叫喊，此起彼伏。
　　我看到他跟一群同学进了宿舍。虽然我不必跟他面对面，可心脏仍不可抑制的加速跳动起来。
　　我的目光一点一点往上看。看他进了五楼的宿舍。
　　我手心里渗出了汗。耳边的喧嚣如海浪退潮，我像是沉入了深海，一片寂静。
　　过了没多久，他从宿舍出来，趴在走廊上往下看。
　　他当然看不到我，可我仍旧吓得往车里一缩。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深吸一口气，再度凑到车窗前，他仍站在那儿举目四顾。
　　便在这时，我爸和我姐提着水桶、被子、书籍正从宿舍楼下走过。
　　他显然瞧见了。转身下楼。
　　那一瞬间我慌了。
　　我想推开车门逃得远远的。可像是被定住了，手脚酸软，全然使不上劲。
　　我看见他从宿舍楼里冲下来，追上我姐，说了几句话。只见我爸指了指停车的地方。
　　我彻底后悔了。像陷入绝境的逃犯，等着被抓捕。连呼吸都似停滞了。
　　他接过我爸手里的东西，我爸回身去拿剩下的行李。他与我姐并肩走来。
　　短短一段路，不过几分钟，我却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在我活过的有限年岁里，从未如此惊慌混乱！
　　他们走到了车前。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茫然推开门下了车。
　　阳光从他背后照来，他站在光里，双眼明亮的望着我。我与他对视一眼，便垂下眼皮。脸上发烫，不知所措。
　　他笑了笑，并未提及情书一事。
　　“你就回去了吗？”他说。
　　我点点头，不作声。浑身僵硬，站立不安。
　　“晚上宿舍里要聚一聚，你不参加吗？”他说。
　　我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局促不安连我姐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觉察出来了。
　　“考都考完了，考得好不好都过去了。你不放松一下？我们班里也有聚会，我今晚是不回去了的！”她说。
　　“我有点累，想早点回去休息。”我终于能开口了。
　　我姐深知我性情，也不以为意。转头与李遇攀谈起来。
　　他们聊着刚结束的高考，说今年的数学特别难。
　　这一刻我无比感谢她。
　　直到我爸提着东西来了，我才松了口气。
　　我爸叮嘱我姐注意安全，不准喝酒。我姐连声应和，满脸带笑。
　　她不怕我爸，只怕我妈。
　　我妈今天没来，不然我姐就只能回家去，绝无讨价还价余地。
　　我爸上车发动车子。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他笑着与我对视。笑容纯真而明亮。
　　我有一刹那的恍惚，胸口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说了声再见。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他笑着说。
　　“不会再见了。”我心里默默道。
　　车子启动，缓缓往校门口驶去。后视镜里，他仍站在原地目送。
　　我心里一酸，双眼胀热，鼻子发堵。
　　“没有考好吗？”我爸问道。
　　我吸了吸鼻子，说：“发挥得比平时好。”
　　车子开出校门，驶出县城，来到通往家的县道上。
　　夕阳西下，路两边高大翠绿的白杨树随风哗啦啦的响。青青稻田铺到极远处的山脚。
　　我深吸一口气，风中满是清凉草汁气息，我的心平静了下来。
　　就这样吧。我对自己说。
　　回到家，就闻到厨房飘来的鸡汤浓香。
　　“你姐没回来？”我妈一张嘴便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
　　“你怎么接的人！她一个女孩子家，你也放心！打电话给她，叫她马上回来！”我妈开始骂我爸。
　　“他俩苦读十多年，今天考完了，你就让她放松放松。”我爸笑道。
　　我回到房间，整理完带回来的东西，拉开窗，往床上一躺，望着窗外那一抹绿叶，忽感到一种喜悦。
　　无论有多不舍，多遗憾，我还年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