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疯也要沉浸式扮演》请催我去学习

1、药引

　　清晨，叶宾机械地吃完了桌上并不美味的早饭。
　　房间里的灯很亮，但窗户外面还是完全黑着的，时间还很早。
　　父亲说要开车送他去上学，可他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早就已经死在了昨天晚上。
　　他亲眼看着他们没有了呼吸。
　　原本客厅的地面和椅子上都沾满了血，但他好像后半夜又起来把血迹清理干净了。
　　可是门窗都闭着，擦拭了血迹的抹布也无法用水流清洗干净，血腥味积攒了一晚上，越来越浓郁。
　　叶宾就像没有闻到一样，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嘴里的肉格外地滑嫩。早餐还有一碗浓浊的汤，刚一入口是甜的，末了却泛起了无尽的苦味。他皱了皱眉头。今天没有父亲送他去学校了，他得自己走着去。
　　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叶宾看着车窗外，天还没亮，一路上都是乌黑的，视野里都是无比暗淡的风景。他感到自己的头脑在一寸寸地麻木下去。
　　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母亲拿着刀，父亲扶着她的手。刀就这样刺进皮肉里。然后血喷涌了出来。他的母亲一声都没有叫，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大脑里的麻木感越来越严重。叶宾抬头想看看坐在车前座的父亲，却正好对上车前镜里父亲的眼神。父亲也那样死死地盯着他。和昨天晚上的母亲一样。前面好像有什么车开了过去，车前灯扫了过来。
　　叶宾的眼睛被刺痛了。
　　他又想起来今天的早饭，其实细究起来，还是有一点好吃的。
　　母亲已经躺在床上动不了了，父亲随便给他煎了块肉。那肉很厚，父亲只是两面翻着随便煎了一下，内里都还是生的。一口咬下，血不断地冒出来。
　　想起早上滑嫩的肉，叶宾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家离学校并不远，很快就到了。所以叶宾一路走去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劳累。
　　还不错，叶宾内心想，以后都没有父亲送了，还好这样的距离，他也不会感到太累。
　　早上起了很大的雾，白茫茫的一片沉在地面上。除了黑暗中偶尔闪烁的路灯和不远处树枝摇摆的黑影，叶宾什么也看不清楚。
　　教学楼就隐藏在一片大雾里。叶宾沉默地走进去。
　　他来得很晚，大家好像都已经到了。可他总觉得今天的教室比昨天空了一些。空在了哪呢？叶宾的脑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良久，他才找到了一个空位。那里本来好像有一个人的，也死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想不起来了。反正大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安静寡言。
　　他盯着那里，愣了许久的神，眼睛好像无法从那一片空洞处挪开。
　　直到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叶宾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锤了一下。他缓慢地回过头，许久不动的脖子都在嘎嘎作响。
　　是老师啊。
　　“蒋景胜、贺博学两位同学的爸爸妈妈生病了，他们这一段时间不会再来了。”老师的语气毫无起伏，“大家把作业拿出来，现在我讲一下答案。”
　　真的死了啊……
　　叶宾这时候好像有点想起来那个位置上坐的是什么人了。应该就是那个贺博学吧。他好像比其他人都要瘦一点点，整天都在吃药。他的妈妈好像死掉了。
　　老师宣读答案的声音响起来。
　　“1，8，25……”
　　叶宾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作业纸，上面都是一些简单的加减法。或者说，以前是简单的，但现在，他犯的错误越来越多了。
　　身边的同学们拿出了红笔，在纸上划弄着。教室里充斥着笔用力戳向桌面的声音。好像有人直接把纸划烂了，而后发出嘿嘿的笑声，张牙舞爪地跑动起来。
　　“又生病了。”叶宾听到老师轻声说。
　　老师随手按响了讲台边的铃。铃声震耳欲聋。可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应，一个劲地在作业纸上画叉。好半天才有几个人抬起头来，整齐地看向门口。门口进来了两个人，把那个乱跑的小孩抓走了。
　　他也马上要死了，叶宾百无聊赖地想着。很快的，他们会带回来一个新的同学。
　　老师继续报起答案“2,12,4……”
　　错了。2+6怎么会是4呢？
　　叶宾突然想举手告诉老师错误。但他最后放弃了。实在是太累了，他没办法举起自己的手了。
　　大家好像都错了很多。
　　身边同学掰着手指反复地算，看起来快要哭了。
　　叶宾也掰了掰自己的手指。
　　十六岁了，再上一年学就不用再来这里了。
　　这里死了好多人。每次死了，他们都会带回来一个新的，看起来和本来一模一样。但新来的总是算不清加减法。大家错得越来越多，但班里也越来越安静了。
　　天渐渐的亮起来了，叶宾却始终提不起什么精神。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多时，身边的人也是一样。
　　上午的时候又被抽了一袋血，一袋一袋都倒在一起装起来，被运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历史老师还是像往常一样照本宣科。叶宾无神地盯着课本，看着课本上的字一个个飞出来，直直冲向老师的面门。老师的脸已经被字糊住了，只有平稳无波的声音缓缓传出。
　　“血液……研究……痊愈……”
　　叶宾的头脑像是整个浸入了深海里，有什么声音在冲击着他的鼓膜。可他听不真切。他几乎就要这样晕倒过去。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极其尖锐的笑声。笑声里夹杂无数窸窣的碎语，在他耳边亲密地呢喃着。叶宾一个字也听不清，可他的心脏就像要爆开一样难受。他感觉自己沉沦在屈辱的海洋里。
　　屈辱？这是什么词呢？是以前听到过的吗？叶宾想不起来了。有很多东西他都忘记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本不存在的手攥住，狠狠地挤压，想要压榨出更多的汁水来。
　　受不了了……他真的无法再忍受那些饱含着嘲笑的碎语。
　　他像发了狂一样地冲向走廊。
　　必须要跑快一点，叶宾心想，跑不快的话，就又要死掉了……
　　教室在四楼，叶宾握住走廊的栏杆一跃而下，一头扎进了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中。
　　奇怪，一个上午过去了，天还是那么黑沉，压的地面上的白雾不得动弹。
　　路灯还是像往常一样疯狂地闪动着。据说从几十年起就是这样，但没有什么人能改变。
　　没有人追上来。叶宾感觉耳边的碎语缓缓消失。世界一向的安静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跑出来了。跑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站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中午，街上却有很多人。
　　应该是天太黑了吧……叶宾看不清眼前走过的人的面孔，就像笼罩了薄薄的一层黑雾。叶宾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哭。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到最后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惊叫。
　　他迈开步子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可是怎么跑，哭声都是一样大的。就好像……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都在哭，都在疯狂地尖叫。
　　叶宾气喘吁吁地在原地站定。他几乎要贴到一个人的脸上了。还好对方并没有看见他。
　　好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哭丧着一张脸。
　　“我女儿她啊……最近不好了……”
　　“这个年纪不都这样吗？吃点药……吃点药就好了……”
　　这女人的对面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级的男人。
　　叶宾又听到这男人开口说：“我爸，起不来了……血真难擦啊……但我儿子很快就好了，吃了药就好了……”
　　叶宾恍惚间又听到了那无处不在的笑声，一声声混杂在惨烈的哭声里，叶宾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撕开了。
　　地面突然变得滚烫。街道像水一样沸腾起来。世界化为一口巨大的锅，周围布满了鲜红的铁锈。天际传来婴儿的啼哭。叶宾大声地尖叫着。可是回过头，黑雾散去了，大家都笑着。也许一直都笑着。跌落进滚烫的泥土里。
　　好像有什么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又要来杀他了，又来了，怎么又来了。叶宾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举世的沸腾中碎裂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