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无风也自波》北宫宝宝

7、娘儿们花堂一会

　　一行人两步便到了外间花厅，男人们于是坐下谈笑。花厅里还有两位中年女眷在等，一位面色平和可亲，脸盘圆润，眉眼弯弯，这是文岚熟悉的王夫人，也就是伯瑜的母亲；另一位身着浅色素服，身量较高又身姿挺拔，形容清雅，应是郑夫人，即仲瑶的母亲。

　　王夫人名芸，字灵楚，来自大族晋阳王氏，家族里为官者众多。其父王仁曾任大匠卿，如今年已古稀，老迈居乡。前朝末年混乱凋敝，两京宫殿多有焚毁者，于是新朝兴建宫舍，特置大匠卿一职。其兄王苛现任太仓令，其妹王蘅之夫桓堂现任虎贲右仆射。更有堂伯王斯现任太仆丞，族兄王恭正是先前提及的驸马都尉等。

　　郑夫人也是一样来自大族颍阳郑氏，讳典莹。然而自当年怀荒之战，她的堂姐夫燕王因各项罪名被贬为庶人后，郑家近旁族人也遭到牵连，或贬谪，或不重用，因此郑夫人的父辈兄弟们并无居显位之人。

　　一见他们，王夫人便上前握住崔夫人的手，又拉住文岚，笑着说道：“我早盼着你们来了！咱们两家，就别拘那礼数了。来，快叫老夫人见见文岚。”说着，便领她们往花厅里间屏风后转去，又边走边说道：“三年不见，文岚真是长大了，出落得越发好了，瞧着比明黛还是高些。”

　　上首者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目光如炬，面带微笑，称不上非常和蔼，却让人抖生敬意，这便是卫夫人了——同样来自名门安邑卫氏，与章氏都是蒲州人。老夫人单名黎，不仅承卫氏家风写得一手好字，还喜钻研书道向后辈传授笔法，京中亦有人好求老夫人的书画。

　　近旁还有三个打扮得差不多的女孩，见客人进来，都立起身行礼：一个已束起发了，一个微蹙着眉，一个脸上堆满稚气明显矮一截，都白嫩莹润微笑着。

　　原来是文岚直勾勾地打量着人家，中间那女孩才作出奇怪的蹙眉神情。

　　这女孩的面庞如刚剥了壳的鸡蛋，整个人娇嫩细腻如抻长了胳膊腿的婴儿。一双毛茸茸的眼睛托着秀气却不失英气的眉，闪烁着清澈的光芒。眼珠又黑又大，散发出无限真诚与平静。眼角微微上挑，又露着庄严与妩媚并存的神韵。嘴唇天然红润饱满，轻轻闭着，不含笑与嗔。周身当真没有一处不完美，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好。文岚暗暗感慨：‘这兄妹两个是怎么回事，竟都瞒着我变成仙人了！’

　　正观察着人类，文岚就被王夫人带到卫夫人前，行万福礼：“晚辈贺锡，向夫人问好。早在代国就见过夫人的墨宝，劲骨丰肌，入木三分。今日相见，果然夫人比一般人硬朗精神，竟看不出孙辈都已这么大了。”

　　“瞧瞧这孩子，真会说话。再走近些，让我好好打量打量……呀，竟生了一双浅眸子，都说这样的人心如澄镜有谋划。笑盈盈的，叫人看着欢喜，是个有福的孩子！”卫夫人拍着文岚的手笑着说道。然后又疏离地轻轻松开文岚，拈起扇子吹风。

　　“老夫人就别夸文岚了，她从小没在京城见过世面，行动说话总有不周到之处，还望您能包含提点。”崔夫人也走上前来给女儿描补。于是王夫人赶忙拉着崔夫人和文岚，安顿她们坐好。

　　卫老夫人仍笑着：“夫人客气了！倒是我家这几个女孩，也是一直在外长大，却不像文岚这么知礼懂事。韵儿，还不来问候你妹妹？”

　　“是了，从前黛儿和文岚总是一起玩闹，如今小姐妹见面了，不若带文岚到她们房中玩会，一会开宴了再叫。”王夫人推着明韵和明黛到文岚身边。

　　“先等等。我们进京路过平阳的时候，回了趟我外祖家。有些不才，外祖曾经给杂胡贵人们领贩弄过金银饰物，略通这些，如今我舅舅和表兄领着一班匠人仍是钉钉凿凿的做这些行当。我在他们那儿拣了几对镂金宝钿，送给夫人和姑娘们。金虽不值多少，可这工艺却精，又小巧，平时戴着也不越了步摇。来，叫夫人和姑娘们挑挑。”说着，崔夫人招呼着随行的侍女宝绣将手上提着的饰盒拿来。

　　王夫人笑道：“快收起来你们娘两个戴吧，给我们做什么！两家许久不见，一起吃个饭，你们竟还如此多心破费。”

　　“我都拿出来了，再收起来算什么事。再说了，家里就我们娘两个，又懒散惯了，平时没心思梳头发簪花，反倒浪费这些花样了。快，你们若不挑，还得劳动我来给你们选呢。你们心疼心疼我，多少出点力，让我省些事吧。”崔夫人边说边打开盒子，让宝绣展开到卫夫人面前，“请老夫人先挑。”

　　“不想夫人外祖家竟与我们是同乡，既是同乡，我便不客气了。我也有几年未回河东了，去岁汾、蒲一带遭了水灾，如今怎样呢？”卫夫人从中挑了最简朴的一对，又放至眼前，端详起笑着说道：“果真是好手艺。”

　　卫夫人又忽把宝钿放回盒子，引得崔夫人纳闷。好在卫夫人又说道：“这会头上也戴不下了，先放回去吧。我如今没了记性，拿在近前准要丢。”

　　宝绣又将盒子端至王夫人与郑夫人前，崔夫人却看着卫夫人道：“我们经过平阳城里时，有些房舍的墙上仍能看到去岁水淹时的印子，竟有腰这么高。听我舅舅说，这还是后来人们把从山上冲下来的泥土垫平整后，才显得没那么高了，水最高时能没到人的胸口，想想就怕人。唉，便能如何呢，连我舅舅这样不靠庄户吃饭的人家都觉艰难。”

　　“谁说不是，每逢遭个灾害，别说是地方上，就是京畿一带，天子近前，也是无能为力。最多不过是富贵人家多些，能多施些粥放些粮罢了。”郑夫人皱着眉叹道，又转向明黛说道：“来，黛儿帮婶娘戴一下吧。”
　　王夫人这边也挑好了，叫明韵帮她戴好。

　　“好了，该女孩们挑了。岚儿，你不若抱着这盒，与姐姐妹妹们到房间里试着挑吧。要是有哪个花样大家都喜欢，你留心记着，之后再让你表舅着人送来。记着，这对是老夫人的，别拿混了。”崔夫人笑着说道，就将首饰盒交予文岚。

　　“去吧，咱们大人在这，姑娘们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了。”王夫人又推了一下明韵，“快出嫁的人了，照顾好妹妹。”

　　卫夫人又笑道：“你们这两日刚回京，家里必是缺东少西，一时办不齐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们说。便是不用我们提供的，也能叫我这两个媳妇还有小子姑娘们出出力给帮忙照看……”

　　“岚妹妹，走吧。”明韵笑着拉起文岚的手便要走。文岚又看向厅里的长辈们，点了点头才随着明韵离去，明黛与明安跟在她们两个后面，刚刚守在角落里的几个小侍女也追了出来。

　　“这会儿正晒着，我们贴着墙沿走。就先不带你去看池塘里的红鱼了，反正你以后天天要住我们家。”说完，明韵便捂嘴而笑。明安也反应过来，咧着嘴等着瞧文岚要不要脸红。

　　“明韵姐姐，听说姐夫家已经下聘书了，不知道你们婚期在什么时候呢？这个姐夫，我还没见过，不知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能领着叫我也瞧一瞧。”文岚从不与脸红二字有瓜葛，除非是崔夫人和贺骏逗她，其他人是激不起她的。似这般，她还要反将明韵一军呢。

　　明黛走至文岚身旁，戏谑道：“你瞧瞧你，几年不见还是这个样子，半点嘴上的亏也不愿吃。我姐姐说的还不是实话，难不成你以后不来了？如今更是学坏，作妹妹的倒追问起姐姐的事来了。”

　　文岚侧过头，笑着轻蔑道：“真好，要是我也有你这么个妹妹，替我分辨就好了，不然小时候也不至于被你们姐妹合起伙来欺负！我倒还比你大呢，也不见你尊重起我来。你的屋子在哪？我今日便要去那屋捣蛋！”

　　明韵庆幸道：“刚还想着不知该领你去哪间屋子呢，你说想去明黛的屋子，那正好，去她那屋一路上都乘阴凉，不必晒着。”

　　“我们怎么就欺负你了？要说欺负，那也最多只和我相干，与我姐姐和安安有什么干系？你可别冤枉人。对了，我养了只小猫，这会正是她睡觉的时候，一会进了屋可别欺负了她！”

　　“真的呀！你记不记得，那年在云州，咱们两个去周妹妹家玩，她家的母猫刚下了崽。你不愿收留小猫崽就算了，我说要养一只，你还非拦着不让我养。这倒好，如今自己偷偷养上猫了。长什么样子？快带我看看。”

　　“是个长毛狮子猫，白白的，就叫小白。”一直插不进来的明安也探前道。

　　“哎呀，刚刚就想说明安妹妹居然也长这么大了，我印象里还是个小小孩呢。对了，怎么一直没见小不点弟弟？”

　　明黛笑了，说道：“你刚刚定是又去神游了。你母亲一进厅来就问瑞儿去哪了，竟没听见？前天我们去了一趟姨母家里，他被姨母留下了，可能还要住几天。”

　　“这就要到了，文岚妹妹，这会要不取些果脯点心先垫一垫吧。叫陶陶她们去弄。”明韵正朝文岚说着，便向后看去，挥了挥手，有个小女孩听到明韵的话，往东南角厨房去了。

　　“来，我可是贵客，可要好好领我瞧瞧你们的卧房。说起来，我家许久未回京，宅子里的用具基本都旧了。便是我兄长偶尔还照看着，仍是免不了有的屋子潮湿生虫。我房间的床榻有一条腿眼瞧着就要断了，颜色也不好，只睡了一晚上，这两日只好将就着和我母亲一起睡。正好今天来你们这看看房间，我也好参考参考。”

　　明韵笑道：“有什么好参考的，不如赶紧进了我家住，还给你父母省点置办家具的银子！”

　　“姐姐你若求我，我便考虑明日搬来。若是吓坏你哥哥可别怪我，只怪你求我……啊！我就说你们姐妹欺负人！”

　　见文岚脸不红心不跳地又口出狂言，明黛拍打了一下她肩膀，又感慨道：“你可真是……好！我可等着这一天，倒要看看你脸皮是不是真能这么厚。”

　　“这有什么，给你们当嫂子这事，大人们不是早就定了吗，我又何必在这羞呢，嗯？”文岚发现她越是脸皮厚，越能引得这三个姐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这会反倒是她冷笑着眉飞色舞起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服你了！进屋吧，门都给你开了，还要我们抬你进去吗？姐姐，我们先给她灌一大杯水，好堵住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