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无风也自波》北宫宝宝

5、经年离散终团圆

　　来不及再休息停驻，他们又得出发了，一路上只在并州治所晋阳和汾州治所平阳多留了两日。
　　适才提及的前云州刺史章适的夫人便是并州人，来自显贵世族王家。王夫人的族兄王恭正是晋阳长公主的夫婿，现任驸马都尉，且晋阳长公主正是章适的姑母章贵嫔之女。
　　因着文岚与章适长子的婚约，贺家特意拜访了王家坞堡；又因晋阳长公主颇受尊宠，同诸皇子般有实封，每每离京回封地时都居于晋阳行宫，继而贺家也难得拜见正避暑于此的长公主。
　　停驻期间，还延请了晋阳名医来为文岚看诊，好在的确无有内伤，一家人终于放心。
　　之后他们便又出发，一路向南，平安无事。反倒是旅途的风物与疲惫，让一家人心里慢慢放下了云芦山一事。本来他们还打算绕道去一趟垣邑，也就是章家的世居之地，但已无供他们迟滞之机，且章家近旁族亲皆在外任，于是作罢了。
　　终于在七月初一这一天下午刚刚好抵达京城。文岚脚踝的夹板已取了，身上的伤也基本都好了。她兴奋极了，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来京城。
　　虽然她出生于京城，可一两岁上便随父亲到外任，哪里会有京城的记忆？更何况她的大哥文崇也好久不见了！每每想到大哥的名字，她就想笑，不懂父母怎么生了只‘蚊虫’出来。
　　“岚儿，又想什么呢？快要到家了，撩起帘子好好看看咱们家这条巷子，还记得长什么样吗？”崔夫人笑看着文岚。
　　文岚摇摇头，只是不住地四处看马车外的世界。车行得极是平稳，这一带已不复刚进城时的喧闹，但也能听到人声犬吠。
　　一幢幢屋舍与远近的乔木绿荫从车窗水平划过，一砖一瓦都铺列得井然有序，傍晚的黄昏有时会将瓦片还有鸱吻映照出光芒。及至每处巷口，向巷子深处看去，目之所及都皆是房屋，看不到边际。偶尔还有三两儿童并小犬正在嬉戏，又瞧见一只狸猫正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上卧着享受着今日最后的阳光……
　　“我们要回家了？”文岚抑制不住笑容地转过头看向母亲，轻声问道。
　　崔夫人也弯着眼睛点头。
　　“不过，京城真是比云州热多了。这已经是七月的傍晚了，在马车上坐着居然还能感到闷热！”
　　“岚儿，娘再和你说一遍，京城里都是王公贵族，比我们有权势有地位的人家实在太多了，你不能像在云州的时候那样任性了。以后说话也注意一些，很多无心之言或许会被人听去利用。”崔夫人看着没心没肺的文岚，实在是有些担心。
　　“那是大哥吗？”也不知文岚有没有听到母亲的叮咛，却指着前面一个立于高墙大院门前的年轻男子说道。崔夫人听了也赶忙凑到窗前去看。
　　只见那檐垫板般，正看宽大、侧看如纸的男子徘徊于台阶之上，左右眺望着。忽然从台阶上下来，面朝文岚他们一行人这方快步走来。待与骑马在前的贺骏和文岩走近后，年轻男子又朝贺骏作揖行礼，文岩也赶忙下马向年轻男子作揖。这不是文岚的大哥文崇又是谁？
　　“娘，我都快认不出来大哥了。”文岚尴尬地向母亲笑着说。崔夫人撇了一眼文岚，忙唤马车停下。他们已许久未见文崇了。
　　贺骏之父贺焜本是出身于微末的平民百姓，是时天下大乱，他也带着西河一帮乡亲父老开始南征北战。后来跟随太祖皇帝，又有了卓越的战功，才拜将封侯一跃成为新晋士族。
　　太祖皇帝在位二十五年间，又多次发动对外战争和对内异姓王削藩，贺焜作为将军自是免不了上场。在一次对南匈人的突袭中，贺焜与另三个儿子遭到围困，尽死于南匈人之手，只有贺骏捡了一条命，那年他才十六岁。贺骏还有一姐一妹，皆已早亡，至此贺家再无至亲。
　　于是贺骏希望子辈能远离沙场，不再吃军旅之苦。文岚兄妹乳名中的‘文’字，即是贺骏夫妇希望他们能通文识墨，于文道有所作为，若能真应“文”字的经天纬地之才则是更幸。且如今有些文人开始时兴子女名字皆从一部，贺骏也效仿他们，又点了“山”字于子女乳名中。
　　然而贺家只有文崇一人算是爱读圣贤古籍，因此这些年一直留在京城，在太学跟从硕师学习，同时也权充质子。去岁及冠后，举孝廉在秘书监做正字，又因差事之余十分清闲，是以依旧常常去太学跟从博士治经；文岩不坠家风，更喜舞刀弄枪研习兵法；文岚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常以妇好为己志。不过文岚与文岩也绝非目不识丁之辈，他们二人虽自小在边关长大，家里也为他们聘请当地儒贤讲经，贺骏还常常让手下文官武将给他们传授本领。
　　既见马车停下，文崇随即趋来。远远就看到正撩着车帘子欲言又止，还一脸礼貌咧着嘴笑的文岚，他亦忍俊不禁于小妹这般模样。又见母亲的脸靠在文岚后面，闪着目光微笑着，便有一声亲切的呼唤“文崇！”
　　“母亲！孩儿真是眼神不济，居然叫母亲和妹妹先看着我了。”文崇一个扑通在地，于马车旁给母亲行礼，声音很是激动。
　　见状，未等兄长把话说完，文岚就急忙推开车门，欲三两步跳下，却早有车夫置好登车小凳在旁等待。文岚下车后用手指戳了戳文崇的肩膀，然后又指向身后正出车厢的母亲，抿着嘴鼓着腮一言不发地示意兄长去扶母亲。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崔夫人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文崇于是赶紧起身去接母亲伸来的手。自从三年前朝廷战胜北鲜，文崇向太学告假去云州边境看望父母弟妹后，一家人再未像今天这样团聚过。文岚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母亲与哥哥彼此问候关切，她也觉得十分温暖。
　　“岚儿，呆在这里怎么一句话都不问你哥哥？”怎么母亲突然就扯到文岚身上了，几年不见兄长，她还正觉得十分尴尬，叫不出口呢。
　　“大哥……”
　　“母亲别为难岚儿了！岚儿居然长大这么多，都成大女孩了。天快黑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别在门口站着了。”母子三人不约而同看了看天空，今天的晚霞极美，淡紫的天空中飘荡着桃红的云朵。然后文岚又跑向前方，招呼着父亲与二哥一起看晚霞。贺家五口人加上侍从们一行驻足看了会，便赶忙趁着天还未完全黑前搬运行李，收拾屋舍。
　　“爹，娘，我今早得了信，知道你们昨日已经到了新丰，我算计着今天肯定就到了。本该出城去接你们的，只是今日孙先生的评会无法推脱，只好下午早早回家等你们。晚饭已经备好了，咱们先去用饭吧！”
　　从文岚有记忆开始，总是大约三年就搬一个家：先是一两岁上就离了京城，五岁的时候从青州搬到了庆州，八岁时去了代州，然后是云州，现在又回到了京城。母亲总说在地方上的家都只是暂住，于是文岚从记忆里住的房子都不怎么装饰，只简单做日常维护，保持基本的实用和体面。现在终于回到了真正的家，她仔细打量着宅子里的一屋一角，萌生了许多装修想法，只是不知从哪一步开始，也不知如今时兴什么。
　　“岚儿，怎么又呆住了，大哥问你话呢，觉得家里的饭菜怎么样？”文岩斜去身子拍了拍文岚的脑门。
　　“嗯——挺好！”她于是嚼了一大口符离麻鸡粟饭。
　　“你呀，又在想什么呢？”贺骏笑问道。
　　“我看了我的卧房，有些家具都旧了，我想重新装饰，可以吗？”文岚向父母来回眨眼睛。
　　“这叫什么事，当然可以了。你要不也给我们大伙都参详参详，我们房里的东西也不新了。”
　　“不过，我不知道现在时兴什么样式的，也不知道去哪找匠人，还有草木虫鱼之类的也不知道去哪买。”
　　文崇看向父母道：“这个好办，这两日我们要是去章家的话，可以向他家请教。他们也是三年前才回京的，虽说章伯父的母亲兄弟都在，可是他们这一小家也有七口人，总有不周到处。听伯瑜说他们家里断断续续翻新了也有一年多，去岁新年前才全部完工。如今时兴什么，什么匠人堪用，他们肯定都清楚。
　　还有一件事是，往年家里就只我一个人住，算上护院后厨和马夫也才二十来人。如今你们都回来了，我看也没带多少人，是否需要再多买些仆人？”
　　“伯瑜？这又是谁？”
　　文崇弯弯眉毛，向文岚嘲弄一笑：“就是你那章瑾哥哥啊。他虽未及冠，却已结交名士，四处行走了。之后见面，你要称他伯瑜兄长。”
　　后悔问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了，文岚皱了皱鼻子。
　　“可算说到正事了，明日你父亲要先进宫拜见天子，我们三个就在家里收拾一天。若是监里无事，崇儿你也陪着我们看看府里各处，再叫人将拜帖送到京城各个亲故家里，说明我们一家已经到京。
　　岩儿岚儿你们也听好了，如今在京城不比地方，一言一行都要十分注意，家里的仆人更是要学会管理约束。我虽然懂这个道理，但未必能做得好，你们要时常替我留心。这两日我们先拜访你们舅舅家还有章家，问问奴仆采买和翻新府院的事情。”
　　崔夫人一面说一面来回看着三个孩子，又忽然想到什么，眉飞色舞地补充道：“再过几日便是乞巧，京城乞巧风俗可比代国的花样要多。这两天安顿好后，看看怎么给岚儿大过一次，毕竟织女就要与牛郎相会了。”
　　此话一出，连近旁的侍从们，也皆捂嘴相笑。因着文岚将要与那章家公子见面，大家都觉夫人此话觉意趣非常，暗暗称妙。
　　文岚羞恼地放下碗筷，不再理会父母兄长，任他们怎么问话，皆冷淡以对。见此情状，贺骏敛笑看向崔夫人，发出了质疑的目光；而崔夫人稍有心虚的耸了耸肩，却还忍不住想偷笑；文岩已经十分习惯，若无其事地往口中送饭。
　　唯有文崇觉得有些尴尬，讪讪笑言：“是我不该提那章伯瑜的。”
　　“也不是……哎呀！大哥你劝劝娘，能不能以后不要总这样拿人取乐……”
　　“娘知道了，以后再不这样了。你看你大哥都来请你用饭了，你不看我的面子还不看他的面子吗？”崔夫人也不偷笑了，见着文崇文岚兄妹和睦很是欣慰。
　　这时文岩冷不丁插了一句：“唉，就是你们给惯的，开个小玩笑罢了，又是大哥安慰又是娘哄的……”还未等文岩说完，贺骏的眼睛便瞪了过来。
　　“你最可恶了，刚刚就数你笑得最大声，又不给我赔礼道歉，还好意思说我被惯坏了！”正说着，文岚就给了文岩背上一拳。
　　“行了行了！你们都几岁了，怎么还这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