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维常州

4、第四节

　　时光走过了三年。

　　头一年里，寝室六个人都向着自己未来冲刺。考公考研找工作创业，努力、拼搏，成为那段时间的代名词，就连一向嘻嘻哈哈的室友也跟着大家一起，直到毕业。

　　结果意外的好，上岸的上岸，就业的就业，创业的也拿了几笔投资开始当起小老板。那时，他们约定六个人在两年后来一次同学聚会，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希望。

　　三年后。

　　陈于当时考上k9的研究生，学术生活异常忙碌，几乎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终身大事，父母也不催，毕竟还有个哥哥已经成家立业了。

　　他只能在每次难得闲暇时，想想宋现。

　　还有夜深人静，燥热难耐时，也想他。

　　他和他的故事在两年前就应该结束了，甚至五年前就不应该有那次遇见。

　　五年前的陈于刚入大学，性格内向，好友们去了天南地北，唯一同省的跟他是一南一北，这让他更显得孤僻。他的爱好不多，看看历史，看看古文，看看小说，有时写写画画再加上学习，时间就没了。

　　这样的行为让同为室友的宋现觉得奇怪。

　　宋现跟陈于完全不一样，热情开朗，阳光大方，加上俊秀的双手，帅气的脸庞，还有183的大高个儿，一来大学就有女生跟他表白。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宋现有个高中的女朋友在一起三年了，只不过是在外地，有些时候会来看他或者，他去找她。

　　陈于根本没有想过会跟这位有交集，毕竟世界都不一样，虽然是室友，但早出晚归的作息让陈于的存在感几乎等于无，连老师来视察寝室，室友都说不出他的名字，还是宋现，因为两人床号挨着勉强说出了他的名字，陈于成语谁知道是哪个字，反正老师听了都一样。

　　更何况，性向根本不一样啊。

　　意外发生在陈于高中同学第一次来学校的那天。

　　两人自那日起就像两条原来并行的铁道，因为某一天被神智错乱的铁道工上帝放错了第一根铁轨的位置，导致之后的无数根通通错位。

　　要知道，畸形的命运永远不会有好结果。

　　那天下午，同学抵达邡州，陈于很高兴，专门换了身像样的衣服：一件卫衣?牛仔裤。

　　还理了理头发，稍短的碎盖，让他看起来精神不少，毕竟这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他十多年来的初暗恋对象。

　　看到他的样子，同学哭笑不得，这位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出去玩永远是这套，换都不带换的，至于小学，嗐衣服都不是自己能选的。

　　陈于带着同学逛了逛这个全国发展最好的城市之一，也是本省南方最大的城市。可以玩的很多。

　　来邡州的第一个周他就逛了遍了各个历史名迹：各种博物馆，图书馆，纪念馆，有名的邡州观和什伽寺他都去了，不过同学不喜欢这些地方，他更喜欢逛各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带。

　　所以，陈于带着他逛了一个下午，一起吃过晚饭，他们边走边聊，聊起本省北方同为东江省双星的江州市的风土人情，陈于还没去过，那儿是历史上有名的古都，历经11朝，历史厚度比邡州和本省其他城市加起来的都厚。

　　他早就想见识见识那儿的风光，可同学老是跟他讲，江州新开发的地皮多么繁华，多么现代，在他的描述中江州的被厚重的历史拖了后腿，本应发展更好的。

　　这样的言辞根本不能让陈于接受，但又不想跟喜欢的人吵架，所以他把自己准备多时的礼物送给了同学，并且将自己十年来的心意向他坦白。

　　事情的结果很糟糕，用心准备的礼物被摔得粉碎，那惊恐和嫌弃击溃了陈于不多勇气构建的防线，伤人的话语不断从暗恋对象的口传来，顺着大脑的神经流入全身。

　　同学走了，这十多年的联系说断就断。

　　我明明对他那么好。

　　那个礼物真的做了十年。

　　自从学走路时摔倒，疼痛让他向父亲哭诉无果后，他就很少哭了。

　　可这次没有人教过他该不该哭。

　　他们散步的地方是临近市中心的一处公园：纪念邡州起义的邡州人民公园。

　　这里四季不断的鲜花很出名。

　　“春樱夏荷，秋桂冬梅”

　　白天来观赏的游人络绎不绝，晚上乘凉散步的市民也不少，所以坦白的地方在一处樱花树。

　　花期一过，芬芳不在，游人也就少有光顾，仅有零星的路过，位置很是偏僻。

　　宋现就是在迷路之后，在外面听见从黑暗中传来的哭声，当他下意识地避开声音源头，离开这里时，却离源头越来越近。

　　最后，穿过花园口的宋现就看见一个抱着双腿坐在长椅上哭的男生。

　　大男生，哭啥啊哭这么伤心？

　　宋现走到陈于面前蹲下来：“兄弟，哭啥啊，这么伤心，失恋了也不至于吧。”

　　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突然传来。

　　陈于一抬头，宋现的脸出现前方，正冲着自己笑。

　　哪里来的傻逼。

　　心情不好的陈于抽了抽鼻子，偷偷翻了白眼，又把头埋回去。

　　“嘿，有点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呀？”

　　室友都不认识，尽说些白痴话。

　　“没见过。”

　　他自己正难过着，还见没见过？

　　“是不是失恋了？”

　　“我我……我甩的！”

　　“这么决绝都还哭啊？”

　　“关……关你什么事啊”

　　“我室友哭我得安慰呗。”

　　“谁是你室友！走走走。”

　　这人真是，上来就问见没见过，见过你又认不出来，还有就算是室友，我跟你关系很好吗？陈于干脆换个方向不去理他。

　　却听见自己身前蹲着的宋现站起身来，从口袋里翻了翻，找着了纸，拆了拿起一张，擦去陈于头发上沾的眼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从背后被搂住了，一只修长的手将他的脸托起来，另一只同样修长的手拿着纸帮他擦去脸上的混杂液体，一下一下的，力道温柔。

　　就像很小的时候，洗完澡哥哥帮他擦头发，动作生涩但是很慢很轻缓很舒服，就像现在。

　　“唉别哭了，小鱼儿，长得挺帅一人哭了吧唧的干啥嘛，甩就甩了，还有下一个！你大爷我帮你找。”

　　用不着四六的话安慰人的宋现，同时伸手揉了揉陈于的头发。

　　大概是因为身后的这人胸膛太温热。

　　又或许是因为这人的手太好看了。

　　又或者是这人的动作太温柔。

　　陈于忽然鼻子一酸，刚擦干净的眼泪又巴巴的往下流，连说话都呜咽着打结巴。

　　“我……我喜欢了……他十……十年了……我攒了十……十年的材料……料做的礼物被……被他摔烂了……他还说我……我恶心。”

　　最后只剩下说不出口的哽咽。

　　僻静的花园深处，回荡着心碎的声音。

　　陈于一边哭的直打嗝一边想，真丢人啊，这回人是丢大发了，然后整个身子被人掰了回去，接着扑面一个温柔至极的拥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你送我给的礼物我都会好好保管的，我也送你礼物，你不恶心，你超帅的，不哭了好不好，乖。”

　　一手摸着头发，一手拍着后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

　　耐心而温柔。

　　宋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见不得眼前这人哭，他还从来没有给男生擦过脸，也没有像哄女朋友那样哄过人，他只是看到陈于就下意识的行动了。

　　他想：大概是这人哭得实在太伤心了吧。

　　后来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漫无天际的聊，家乡，爱好，生活，方方面面。

　　“小鱼儿。”

　　“叫什么小鱼儿，就叫大名陈于。你一江州人哪儿来的儿化音。”

　　这小名是你能叫的？我哥我爸妈才能这么叫。

　　“嘿咱们一室友是京城的，你跟他多待待肯定也有了。”

　　“那你们江州方言怎么说啊？”

　　他没听暗恋对象说过，方言这样的古董他（现在应该叫同学）是不说的。

　　“就叫小鱼儿！俺啊边就瑟啷个喊嘞。”

　　宋现想逗逗这条蠢鱼，方言和儿化音被一起说了出来。

　　“啊好吧，我还以为不一样。”

　　现在的他有些失望，丝毫没有发现这使用两种方言说的。

　　他这反应逗得宋现直乐。

　　他又揉了揉对方的头发，“你说我什么运气，迷个路都能碰见室友，哟，还是爱哭的室友，哭得还挺秀气”

　　“秀气你大爷的，你才爱哭，我这就哭这一回，谁失恋了不哭。能不能别提这事！”

　　陈于不管，他这十多年才哭过几次，上来就说自己爱哭，白瞎了眼！

　　“拉倒吧，那是因为我今天才认识你，以后肯定多着呢，爱哭鱼儿”

　　“胡说，就这一回，我这一米78的大个儿，男子汉大丈夫，谁爱哭了”

　　“是吗？那刚才钻我怀里蹭的我衣服都湿了一大片的人，不是你哈？”

　　“不不关我事，是是你非要凑凑过来的。”

　　陈于很少说谎，每次都紧张得结巴。

　　那块布料还湿着，陈于无视不了，他就觉得太丢人了。

　　宋现被逗笑了，真是，都大学生了说起话来怎么还结巴，谎话都说的真么没底气，没忍住，又想揉了揉这人的头发。

　　这次没成功，陈于偏头躲了过去，宋现愣了愣。

　　“别薅了，别薅了，我头发又不多，薅秃咋整，秃了多丑啊。”

　　陈于脸有些发烫，这要是被发现了多尴尬。

　　宋现却看不清黑夜下陈于的神色，被拒绝了莫名有些不爽。

　　从这次起，他很久都没能揉过陈于的头发，直到白城那夜。

　　“嗯，秃了变秃鱼儿，是吧，小矮个儿。”

　　他隐去这没由来的情绪，继续调侃。

　　“我180的大高个儿！！你才矮，站起来比比。”

　　身高问题是不能退让的！陈于下意识说出小时候最爱干的事。

　　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自己今天怎么老是犯糊涂，而且是在这个人面前。

　　太丢人了！

　　宋现又乐了，这人真有意思，还比高高。完全不像个大学生，就像那六岁小孩儿似的。

　　“哈哈哈哈，来来来，来跟陈大高个儿比高高。”

　　他站起身来，迎着从云霭间投射下的月光，挺拔，高俊，还有眉眼藏不住的温和笑意。

　　陈于看呆了，这人怎么这么帅，又想起站起来是为了“比高高”。

　　这这这，这怎么比啊。

　　宋现见他看呆了，忍不住大笑，伸手把他拉起来，让他跟自己比，就是这身体怎么还有发热，估计是刚才哭得还没缓过劲儿吧。

　　只不过自己的心像是被石子投进的湖，涟漪一圈一圈，不知为何最后形成了个漩涡。

　　“你高，你高，宋大爷天下第一高，行了吧，走了走了，再再再不走，咱们就要晚归了。”说着，朝着花园口走去。

　　再不走就被发现了。不像刚才哭的时候，现在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和他不能这样，这样的距离，再近一点就真被发现了。

　　宋现这次借着月光看清了，这人脸红了。

　　怎么还脸红上了，哦，是因为刚才哭的太凶了吧。

　　又是这个理由。

　　只顾自己走的陈于，忽然想来这人就是因为迷路才和他偶遇，自己还是带着这个路痴一起回学校吧。

　　匆匆往回赶，几步又进入花园口，这是他看见宋现蹲下来在找什么。

　　他不经疑惑道：“宋大爷，走啊，你蹲那儿干哈？”

　　再不走就真赶不上门禁了。

　　宋现在找还完整的部件，就是那个被摔碎的十年礼物。

　　找了几下发现就一个还比较完整，干脆不找了，起身向陈于走去，笑着走到他面前，摊开手掌。

　　手掌因为刚才翻草掘泥沾了不少土，脏兮兮的，但是手掌中间躺着的晶体向日葵迎着月光发亮。

　　“小鱼儿，惊喜！走之前我被这东西晃了一下，就捡起来了，想着这是不是你的礼物，就到处找了找，可惜的是只有这个还没坏。”

　　够了，这个就够了。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对不起，宋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陈于眼里又噙满泪水，他哽咽着：“谢谢……谢谢你……宋现。”

　　他有一瞬间想把这人又一次用在怀里，可是想起之前拒绝，他也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他：

　　“还说不是爱哭鱼儿，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哭了，不是答应我不哭了吗？”

　　“我……我这是……是沙子进……进眼睛了，才没……没哭，路……路痴回……回学校了。

　　陈于试图掩盖自己的失态，但是过于哽咽的发言向宋现昭示着真相。

　　“好了好了，带我回去吧，世界最不爱哭的陈小鱼儿。”

　　只不过他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宋现，我现在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