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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时间他也迟到 ...

  •   回到班级,我自顾自地看起小说。同学跑操回来我也不抬头问好。同学们对我的冷漠早已见怪不怪,他们也不想主动与我聊天。
      曾经,有同学暗地里非议过我的过去——有关朝海大地震,有关我的家事。
      与始作俑者爆发过一场冲突之后这个班级只有尹闲和副班长愿意找我聊天了。
      我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怨恨所有同学——说闲话的只是那么几个人,总不能恨屋及乌吧?
      “哟,秉性。”尹闲路过,拍了下我的头。
      “我可以宰了你吗?”我放下小说,面上波澜不兴。
      “我的荣幸,吾王。”尹闲把脖子伸到我面前。
      看着眼前这粗壮的脖颈,我想起我的祖先——他们在野外闯荡的时候智齿还没成为天杀的垃圾,他们习惯用尖牙咬破敌人的脖颈。
      看到这脖颈,我承认我心动了,远古的本能蠢蠢欲动。可惜我已不具备那样的牙口,这让我很失望——至于祖先有没有咬破别人脖子的习惯?我不知道,前面都是我瞎编的。
      身体条件无法阻止我蠢蠢欲动的心,我用指肚推开碳素笔的笔盖,将笔尖对准面前肥厚的后脖颈,迅捷而精准地戳下——哗,一声惨叫如一根箭矢穿透我的耳膜。
      “卧槽你来真的啊?”尹闲抽回脖子,像只失控玩具青蛙,弹到了对面的座位上,惊怒交加:“会出人命的!”
      我舔着笔杆,冷漠地说:“为伟大的事业献出生命,你的荣幸。”
      捂着酸疼的后脖颈,尹闲服气地说:“这里不能乱动的。”
      “我知道,所以我戳了那里。”我露出真诚的微笑。
      “你还真打算杀了我啊!”
      “为了伟大的事业。”
      “你滚啊!”
      我们吵吵闹闹地直到上课,上课铃响过我们才不得不噤声。我收起小说,默道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小说都没看几页。
      其实刚才我真没用多大力,我之所以敢扎下去,一是我相信尹闲到脖颈肉,二是刻意瞄准了他最没用的地方——不,尹闲哪里都是没用的。
      下午五点半,离校的钟声敲响。我收拾书包打算直接走出教室——正常的高中生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悠闲。
      不过我的学校是特殊的,我在学校里也是特殊的。
      这特殊要从九年前说起。
      爸妈死于地震后我移居到了叔叔家。对我这个孩子,叔叔不甚在意。
      很早之前我就听说过(倒不如说是亲身经历),老爸性格乖张,与家人相处极其不融洽,其中与这个叔叔关系最为恶劣。
      叔叔小时候不喜欢读书,除了爱读一些文章,没干过什么正事。兄弟俩就像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的人。哥哥高考高分步入大学,弟弟初中毕业混迹社会。
      直到朝海大地震的降临,陌生亲哥哥的孩子被送到他家。
      那年他二十四岁,没有娶妻。我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就像他的兄长一样沉默寡言。
      “聋了?”叔叔拿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我摇头。
      “那就是性格的问题。和你爸一样,讨人厌。”叔叔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含糊不清地说,“不过他也死了。怎么说呢,真可怜啊。牺牲自己三十年的幸福,成家之后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全部葬送。我都不知道你算不算运气好,不用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喂,你别瞪我啊小子,你以后还得靠我吃饭呢。”
      我发声的时候,声音已经超乎预料的沙哑,以至于自己都被惊到了:“那把我爸我妈的钱交出来。”
      “……”
      烟气弥散,叔叔在烟雾中发出一声轻笑,低声笑骂了句:“臭小子。”
      我爸叫张修服,叔叔叫张陆离。其名典故均取自《离骚》。
      陆离,意为美玉——张陆离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是块美玉。尽管在九年后年老色衰,整日泡在尼古丁和酒精里,他也是英俊不凡,剑眉星目。他没有中年发福,下颌线分明地描摹男性的阳刚。
      可这块“陆离”不愿抬眼看一眼别人的境遇,他轻笑一声,接过我爸妈的遗产后把我送进了小学,对我的成绩和遭遇毫不在意。
      其实按照我的境遇、成绩,本可以被分配到这座小镇最好的学校——也是市里最好的学校,面海市第一高级中学。
      但我在面海市小学上学的第一天就展现出了叛逆的本性。
      我逃课了,那天我一个人在操场上闲逛,对上课铃不闻不问。暗红的夕光爬上肩膀,我躺在篮球架下面睡了一个下午,直到班主任跑来把我叫醒。
      张陆离的电话被老师打爆了。
      平日逍遥自在的张陆离患上了偏头痛。他没问我为什么逃课,也没指责我,他闷声说:“要不你要不找一个管理宽松一点儿的学校上吧?”
      随后我就办理了转学手续,去了面海市管理最宽松的面海市第二小学。
      现在我上的面海市第五高级中学是张陆离精心挑选过的。
      五中学生的文化课平均分不如面海市一中。但五中的升学率一直和一中不相上下。它向大学输送着各领域各方面的人才,不仅局限于文化课上的人才。
      而且这所学校管理宽松,只要你有一技之长,老师都不会太管着你。
      我当然没有什么特长,小时候最引以为豪的艺术作品是正方形与等腰三角形盖的房子。至于体育?你怎么不让我去跑马拉松呢?
      我和张陆离只是看上了这所学校宽松的教学环境。
      班主任自然不想让我自甘堕落,在我要出教室门的时候他叫住了我。今天他又找我谈心了,我走到他桌前浑身放松。我感觉就像是在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待这一幕。
      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告,而我像一个不良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回来上晚自习,以你的能力不应该仅仅局限于班级前十。而且你只会学习,在其他领域又没有什么特长。马上就要高三了,你要想好啊……”
      想好?
      我早就想好了。
      我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将落未落。
      我已经忘了过去,没有资格眺望未来。
      我只是像一具傀儡一样的活着。
      离开学校,从学校的围墙里长出的桃木不甘地垂下,那黝黑的魔爪阻挠我。我低着头,让干枯的枝干与宽松的树叶擦过头皮。
      走着走着,我忽然停下,我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一只树上松鼠将松果抱在怀里,四下逡巡,随后安心地蹲在树枝上啃起松果——这只松鼠肥硕健壮,皮毛闪着油光。
      另一边,李秋兰正呆愣愣地仰视那只肥松鼠。
      我不动声色走过公路,想要离这个家伙远一点儿。我讨厌不必要的社交,谁知道李秋兰打了个激灵,猛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了出来,扭头叫出我的名字:“你好秉性同学!又见面了。”
      我止步,站在被夕阳用黄金铺盖的大地上,背对着李秋兰叹息了一声。
      我转身,才发现她一样与她打了个招呼:“你好。”
      李秋兰发丝折着诱人的色泽,她又呆呆的看着我的脸,放在衣兜里的小手似乎攥紧了:“我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
      “……”
      “……”
      “你应该认错人了,再见。”我转头要走。
      “应该是……认识的吧?”李秋兰一个箭步上前拉住我的手,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第一次见她这么快,她额角因为这突然的爆发淌下了冷汗。
      “……”我低头看着她拉着我的那只手,她似乎也意识到不妥,轻轻的松开了。
      “那个…….可以一起回家吗。”李秋兰问。
      我有点摸不清这家伙的路数了。
      不过这家伙要求……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就走一段路的功夫,又不会掉肉。
      “如果顺路的话——可以。”
      我和李秋兰结伴同行了,路上我们一句话没说。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走,难道她还没发现我其实是一个很难相处的烂人吗?
      我偷偷打量李秋兰——李秋兰安静的低头走着,手一直放在衣兜里没有拿出来过。
      直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做出转向的动作。
      她蓦地回头,貌似打算说些什么。
      她眯起眼,额角的纱布没有把伤口完全覆盖,在秋风的猛灌下,缺口已经呈出紫红。
      我们都知道——是时候分开了。
      “要走了。”我说。
      “嗯。”
      “再见。”
      “等等。”
      “嗯?”
      “临别前,我想给秉性同学念一首诗。”李秋兰对我说。
      “念诗?”我愣住了,“念什么?”
      这丫头究竟要做什么?
      “一首……我特别喜欢的诗,可以吗?”李秋兰不安的看着我,瞳仁不安的颤动。
      “……”我沉默着。
      “不可以吗?”
      我可以说不可以吗?
      “可以。”我苦笑着答应了李秋兰。
      “我开始喽。”李秋兰露出和煦的微笑。
      “开始吧。”我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她清了清嗓子,双手握在胸前,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声音秋风中凌乱的前进,不和谐也不整齐,惹人怜笑。
      诗很短,也不是耳熟能详的名作:
      【曾经,我见过一朵娇艳的花,它在一片汪洋的海。】
      【我好奇它结什么样的果。】
      【我埋下了它的种子。】
      【掂起它结出的贫瘠的果,我问:它去哪了?】
      【时间啊,带我去看那片娇艳的花海吧。】
      【“可它不见了。”】
      【窗外的枯枝连成了片。】
      【美好只存留在过去,和当下。】
      她浅浅地点头,说:“念完了。”
      “……”
      “嗯……”李秋兰纠结的抓着自己的衣摆,欲言又止,最后她对我点头道别:“明天见。”
      “……”我没有回答。
      我推开面店门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张陆离正自顾自地倚着柜台抽烟。店里的十张桌子被擦的干干净净,与我出门前别无二致,店里的白炽灯射出惨白的光,令人目眩神迷。
      这就是我现在的家了,从小学到高中,我都住在这里,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从出租屋搬到这里的那一天天上下着朦胧的下雨。
      “回来了?”张陆离问。
      “嗯。”我独自上了二楼。
      “这小子……性子真是越来越怪了。”张陆离嘀嘀咕咕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
      第二天清晨六点,我被闹钟吵醒,恍恍惚惚坐起身的我在床上摸索校服。
      穿好校服,刷牙洗脸,我顺便把张陆离叫醒。
      醒了后张陆离与我大眼瞪小眼,张陆离叹息一声后向后一仰,啪嗒——又躺了下去。
      “该开店了。”我说。
      “让我再睡一会儿。”张陆离说。
      “你这种人竟然没被饿死。”
      “你见过哪家面店六点半开门的?”张陆离说得有气无力。
      这就是我们的日常。
      刚来这里,我起床见到叔叔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心里不自在——于是走进他的房间,将他叫醒。
      这事做两个月后我就不想做了,因为我发现张陆离没我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造化弄人,那天下午放学回家,张陆离依旧躺在床上,跟头死猪似的睡着。
      我把他叫醒了:“喂,醒醒。你怎么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不早点把我叫起来,我脑袋都睡迷糊了。”
      我当时气笑了。
      我俩怎么还没被饿死?
      总而言之,我要长期当张陆离的闹钟——这虽然不能让他早睡早起,但肯定能防止他某天死在床上。
      玻璃电子门自动关闭——这可能是面店里科技含量最高的物件了,毕竟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又不能在面店安防盗门,如果这样,面店就真成笑话了。
      我想象了一下画面——不行,太美了……
      秋分的秋色渲染了整条大街。太阳初升,不见正午人来人往的繁华,除我,只有地上跌跌撞撞翻滚的塑料袋。
      “繁华不繁华的,都没客人吧?”
      这里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公交车第一班在早上的六点半,与第二班相差三十分钟。
      我不打算坐公交车,为了踩点到学校,我宁可走着去。
      每一次走这条路我都会重新认知这条街的长度——这条街真的很长很长。
      长到孩童时期的记忆中,张陆离把我带到这条街上。他指着遥远的五中说:那以后就是你要上的高中了。
      这么远吗?我感觉那是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距离。可现在一步一步地靠近,五中也一步一步的近。
      一步一步,我校准时间。多算一步,就可能会迟到,少算一步,就可能早到。
      今天也会一如往常的。
      然而在那命运的十字路口,我看到身穿红白相间校服的李秋兰。她依旧站在我们碰面的路口。
      她额头的纱布是新的,在路口的一角,她正向我挥手。我对她点头。
      “要迟到了。”我说。
      “是啊。”
      “现在走还赶得上。”
      “嗯……”
      “你在等我吗?”
      “嗯。”
      “不等我你早就进学校了。”
      “……”
      “今天尽量不迟到,我们走吧。”
      “我很慢……”
      “无所谓,走吧。”
      今天,我走得很慢,走得漫不经心。因为李秋兰快走两步就会头冒冷汗。她没有骗我,昨天我就意识到了。
      这样下去大概率会迟到,而我没想过迟到又该当如何。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离学校很近了,我只要快走两步就能赶上,路上我听到预备铃响了又响,身边的李秋兰握紧拳头,不安的看着我,
      “没事。”我平静地说,“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我望向教学楼上那口并不精准的大钟,面上波澜不兴。
      上课铃响了。
      我和李秋兰穿过教学楼的门,保安大叔斜瞥着我和李秋兰,难掩鄙夷。
      教学楼前几乎空无一人,只有老师板着脸,高声喝问:“迟到了知不知道?哪个班的!”
      李秋兰呆呆的站在校门口,就像是被抛弃的幼崽,我像她的兄长,面无表情的直面老师的批评。
      入学一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迟到。
      又或许是迟到了一年,今天才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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